乔母拧了一条冷毛巾过来,问道:“是啥人叩门?”
乔宇站在门前,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攥握住药膏铝皮子,回答:“是维修工。”
乔母没在多问,指了指桌前的椅子:“你过来坐。”乔宇沉默地照做,乔母把毛巾敷在他的右侧面颊上,打架的事及牵连的后果令她惊怒交加,气极败坏下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自问这些年她打乔宇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他的确是个勤奋听话的孩子,一直按照她为他规划的人生道路破风前行,未曾有偏差过,纵然连她有时都觉苛刻,他也从来没抱怨过。在外人眼里,他是天才、是学神,但她觉得他若肯再加把劲儿,还可以更优秀。
她察觉毛巾起了热意,取下,仔细打量他脸颊的红肿和紫青的指印,轻轻问:“疼不疼?”
乔宇默了默:“不疼。”他平静地说。
乔母蓦得眼眶泛红,掩饰地站起,重新拧来冷毛巾,乔宇接过:“我自己来。”按在面颊上,很烫,毛巾的冷也就瞬间反应,很快就麻木了。
乔母还是没抑忍住眼泪,一哭起来,嘤嘤地,纵是再厌烦她素日为人者,都会在心底感叹,她当年带着年幼的儿子,从新疆回到上海,至亲不亲,蜗居破旧,工作繁重,尝遍生活艰辛和世态炎凉,用弱小之躯独自抚养儿子成材,她没有走歪门邪道,堂堂正正做人,再有什么错,那是时代烙刻的伤疤,是可谅的。
而对于乔宇来说,更深知姆妈为他放弃了自己的一生,包括丈夫、家庭和幸福。她只有他,他们相依为命。
一种深切的自责和愧悔感如巨涛骇浪迎头拍击而来,比往昔任何时候都猛烈,他觉得窒息,喘不过气,心突突在嗓子眼跳,想把它吐出来,如果没有心,痛苦也就一并消失了吧。
如果他幼年知事,有谁愿意聆听他的心声,他宁愿死,也不要姆妈牺牲自己,他性格敏感脆弱,承受不起生命之重,亦难承受生命之轻。
乔母愈哭愈心有不甘:“你这次无论是记小过还是大过,市三好学生日后再无缘,高考失去加分机会;卢中每年有保送复旦交通的名额,你也没资格入选了…..”他忽然低声说:“姆妈放心,我无须加分或保送的资格,也能考取复旦交通这样的名牌大学。”
“谁知道呢!你别太过自信。”乔母心想他还太年轻:“高考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铁板钉钉稳上大学的学生子掉马的太多了,能保送那不是更好!你非要和那些二流子打架,把自己大好的机会葬送进去……”
“我想困觉了,明早还要上学。”他上床去睡觉,听见姆妈坐在灯下还在絮叨不停,不用细听也知道,她在历数数年的苦难,她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的付出,非得一吐为快才尽兴。
他翻个身面向墙壁,手里捏着梁鹂给的药膏睡着了。
陈宏森洗个热水澡出来,姐姐姐夫不在,陈阿叔有吃夜宵的习惯,陶阿姨去把晚饭吃剩的馄饨用油煎一煎,再送过来。陈母坐他旁边,招呼陈宏森过来,开门见山:“倒底因啥原因打相打,为篮球输赢只能骗鬼。”陈宏森道:“侬骂校长老师是鬼!”
陈母脸色一沉,看向陈阿叔在吃煎馄饨:“吃吃吃,就晓得吃,儿子也不管,以在可好,要记过受处分,陈家光荣色特了。”
陈阿叔道:“这馄饨煎得好,两面焦脆,嚼着生香,再有些辣椒油蘸蘸伊它更有味道。”陶妈禁不起夸:“先生等着,我去倒一碟子来。”
陈阿叔讲声麻烦侬,再看向陈母,挟只让她尝尝,见她不吃,便咬一口,边嚼边说:“他要这样讲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又不是小朋友,厉害轻重总晓得,睁只眼闭只眼算了。”陈母瞪他一眼:“就是你惯的他无法无天。”
陈宏森见危机解除,趁陶妈拿来辣椒油溜回房间,从床底摸出一本《Playboy》,翻翻突然觉得也没啥意思,又扔回床底,把灯拉灭,眼睛乍然发黑,适应后,面前还是亮的,窗外正对着淮海路,巨幅招牌广告镶着霓虹灯,闪烁着一团红雾进了他的房。迷糊中听到有人敲门,他问:“是谁?”
门吱扭从外推开,一个女孩儿探进头来,抿嘴笑道:“你睡觉啦,那我可要走了!”
“走什么走,给我进来。”陈宏森不及想梁鹂这么晚来做什么,先留住再说。
梁鹂走到他床边,背着手看他只是笑。陈宏森有些没好气:“笑什么,没见过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又问:“有什么事?快说!孤男寡女,很容易走火入魔!”
梁鹂俯下身,嗓音像含了块化掉的水果糖:“我问你,今天我从你面前跑过时,你有没有反应大,起得高?”
陈宏森吹个口哨,妹子挺开放啊!
挑逗,明目张胆的挑逗!
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臂往身上带,梁鹂站立不稳扑倒到他的怀里,他掐住她的腰翻身而上,把她轧住:“想知道是吧,你摸摸看,自己摸!”他觉得自己还算身强力壮,怎么就喘的像跑了万里路的马。
“小流氓,花花公子。我才不上当。”梁鹂在他身下挣扎,却没生气,笑容甜的要人命。
就是嘛,这才是他的小黄鹂!
“不摸是吧!”他气喘吁吁道:“不摸就算,我告诉你,我以后一定会娶你!”
他去香她的面孔、香她的嘴,手掌伸进她的绒线衫里抓兔兔…….
一道收粪车绵长沉闷的摁喇叭声划散一夜的光怪陆离,有个男人朝着窗户喊:“倒马桶!抓紧,车子要开走啦!”是……梁鹂舅舅的嗓门儿。
满楼的脚步声像千军万马往楼下涌,陈宏森猛然坐起身,额上全是汗水。
窗外泛起鱼肚白色,人声嘈杂,车铃叮当。
他怔怔看着床上,哪里有梁鹂的影子,腿间很不舒服,一场春梦而已。
他换上干净的衣裤,去卫生间洗漱,早饭也没胃口,背起书包下楼。
在弄堂里看到梁鹂站在自来水龙头前刷牙齿,睡眼惺松,口吐白沫,他却觉得分外的娇俏。
不自然想起昨晚他抱着她折腾的画面,虽然是假的,但确实刺激!
不由面庞猛得发红,一声不吭地骑着自行车出弄堂,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后来他弄懂了一个词,情人眼里出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