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恕终于下班了,他快累成一摊稀泥了。他与爱喝茶的刘局谈得很好,刘局是个技术型干部,而他则对全国的房地产很有研究,他们谈的都是现在最先进的规划。宁恕说起翱翔地块可以改动一下原先的规划,变得更舒适、宜居、高端、前卫,刘局让宁恕拿出个计划来,他后天出差,跑高速的长途路上可以谈。宁恕知道,刘局对他开门了。
宁恕很是兴奋,虽然很累,而且已经接连两个晚上无法睡好,对今晚会出什么状况也心怀忧虑,可他看到了曙光。他今天换了一家宾馆。他是兜了一大圈后,才找到的这家宾馆,离公司远,离家也远,希望借此避开阿才哥。
可宁恕才在地下车库停车,前风挡玻璃处一道雪亮的手电光就肆无忌惮地照进了他的车里。即使他的车子贴了膜,手电光仍然照得他睁不开眼,他都看不清外面的人是谁。他摸索着,将车窗凭感觉降下一些,大声问:“谁?你什么意思?”
“你是宁恕?”外面那人问。
宁恕立刻醒悟,对方是冲着他来的。他将车窗升上,再度点火启动,然后按亮大灯。隐隐约约,他看见有人站在车头。宁恕只觉得心头里腾腾烈火蹿了上来,他咬牙切齿,一脚油门,一脚刹车,同时狠狠踩了下去,车子顿时轰鸣大作,状若疯牛奋蹄,前面的人吓坏了,手电筒一扔就跑了。宁恕趁机松开刹车,也收回油门,可车子还是弹射一样地冲了出去,若不是他反应快,方向盘转得满,早车祸了。可他怎么都不敢停,即使惊魂未定,手脚发麻,都不敢慢下车速,直直地冲出地下车库,冲回大街。他开出好长一段路之后才想到,莫非车上被人偷装了传说中的定位器?
宁恕满大街地找到一家这么晚还开着的修车铺,冲进去,将车子扔给店铺,气急败坏地道:“拆,帮我拆,有没有让人装了定位器?”
小工对着气喘吁吁的宁恕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儿才扭头冲里面大叫:“师父,拆车。”
一个师傅不紧不慢地出来,客气地道:“这么晚了,灯光也不亮,拆车风险很大啊。何况犄角旮旯的地方灯光照不到,万一漏查了就不好了。要不您把车放这儿,我明天一早等太阳一出,立刻给你查?六点就能查了,很快,不耽误你事。”
宁恕直勾勾地盯着师傅,从包里摸出一沓钱拍在桌上,只一个字:“拆!”
师傅二话不说,立刻找来雪亮手电,开始动手。
宁恕疲倦又亢奋地看一会儿拆车,又看一会儿门外,想坐着打盹,又睡不着,仿佛门外的黑暗中随时有危险袭来,不能闭上眼睛全无防备。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恕终于睡着了。师傅把他摇醒时,他吓得跳了起来,一屁股坐在脏污的地上。师傅扶起他,疲倦地汇报:“我把能装的地方全摸遍了,没有。你这车没问题。”
宁恕睡眼惺忪地问:“要是没装,为什么我住哪家宾馆都能被盯上?”
师傅愣了半天,摇头:“可你在这儿待半天了,也没人找你,说明车上真没有,是吧?而且装那玩意儿犯法,要真装了,没那么容易放过你的,能容你在这儿待半夜?”
宁恕无语,看了师傅半天,留下钱,开车走人,开到外面才警觉,天已经快要亮了,天际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青灰色。又一夜快过去了,又是一夜无眠。宁恕将车开到空荡荡的大街上,只觉得整个人就像个已经点了火的炸药桶,暴躁万分。但今晚找他的是谁?宁恕怎么也想不出来。可能,也找不到答案了。
简宏成倒是睡得很好,一觉醒来,见手机上有张至清的短信,约定一个小时后在福田香格里拉一楼见面。简宏成心说这俩孩子说飞就飞,来了就住香格里拉,倒是真能花钱。他赶紧将小地瓜拎出来,交给保姆,又给助理打电话,订下午飞上海的机票。明天宁宥就要起飞去美国了,他得赶去见她一面。
简宏成等见到张家兄妹俩,看两人各背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才知两人不住香格里拉。他走过去,只有妹妹迟疑地站起来,但妹妹见哥哥坐着不动,忙又坐回沙发。简宏成只好走到他们面前,弯腰道:“第一次见。早饭吃了没?要不我们边吃边聊?”
哥哥紧盯着简宏成,妹妹则东张西望。简宏成道:“不用看啦,只有我一个人来,司机等在外面。”
哥哥道:“就在这里吃,就在这里谈,我们不跟你去别的地方。”
“正确。跟我去餐厅,还是我跟你们去餐厅?”
哥哥道:“你跟我们来。这边。”
简宏成不禁又笑,他一个大人,一大早地跟小孩子玩小把戏,真是滑稽之极,可不玩又会惹恼他们。他得表现出对这两人的尊重。而兄妹两人显然对他只持着陌生人间的礼貌,尊重全无,敌意倒是十足。简宏成还不能表现出在意,因为他是有节操的成年人。
他终于坐下,问两个外甥:“我跟你们爸妈的关系,你们想从二十几年前听起,还是只讲刚刚发生的事?我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然后我要回公司处理些工作,得飞上海。”
姐弟俩都没想到是这个开始,哥哥试图显得冷静老练,抢着道:“原原本本的最好。”
简宏成道:“好。这个故事要从我爸爸——你们外公被人刺了一刀,差点丧命说起。你们去拿吃的,顺便想想以此开篇是不是妥当。”
两个小孩子哪里是简宏成的对手,三言两语地就被简宏成掌握了主动,他们乖乖起身去拿吃的。简宏成喝了口咖啡,端起手机,拍张两人的侧影,传给简敏敏。果然,很快简敏敏就来了电话:“怎么回事?你在哪儿?”
简宏成笑道:“不是我在哪儿的问题,而是你儿女找来我这儿。看来你还不知情,我向你汇报一下。你看,我做事多上路。”
“他们找你干吗?”
“兴师问罪。还能干吗?想跟他们说话吗?”
简敏敏纠结良久:“算了,你跟他们谈了再说。”
简宏成笑道:“这么没用。我见过跟儿子无话不谈的,没见过你这种不敢跟儿子谈话的。”
“你懂个屁。”简敏敏悍然地挂断电话。
简宏成又笑了,看着两个孩子拿了满满的食物走回来。他依旧喝咖啡。他来时已吃过减肥早餐,在这儿只能咽着口水,做吃饱状。
宁宥在家与儿子一起打包行李,各打各的。宁宥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克制,才能制止自己去纠正儿子打包整理时的非实质性错误,比如衣服不能这么放,占地儿,鞋子要怎么更好地打包,才不会弄脏别的行李等。可等再看到儿子将一双篮球鞋塞进塑料袋,认真地放进行李箱时,宁宥实在忍不住了。但她现在得绕着大圈子说话。
“灰灰,看你打包,我想起你刚三岁那年,特别皮,一转身就找不到又去哪儿闯祸了,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盯着你。可我那时候特别忙,一边读研究生,一边拼命工作,挣出头的机会,以为挣到科级干部,或者工程师职称,就能拿到年底的分房机会……”
“分房?你们还能分房子?”
“是啊,公司以前还给结婚员工分房子,就是我前几天跟你一起打扫出来,准备给外婆住的那套。级别越高,分到的房子面积越大。你想,现在那地方的二手房一平方米得三万元呢,做了科长能多分到二十多平方米,大约有现在的六十万元,谁能不拼命啊?我当时特别需要你爸爸的后勤支持,可你爸爸大概被每天密不透风的家务活儿消磨烦了,坚决要参与一个名为考察、实为旅游的出差。我劝不住,心里很火,就冷眼看他自己收拾行李……”
宁宥说到这儿的时候,顺手状若不经意地拿起郝聿怀刚放入行李箱的篮球鞋,取出来重新放置:“你爸的一双新皮鞋也是这么放的。我当时急躁地告诉他,一只鞋面对一只鞋底,这么放会弄脏其中一只鞋,这么背对背,或者面对面地放才好。而且好好的皮鞋让行李一挤,皮子就走样了,一双鞋就毁了。必须把袜子等用塑料包起来,塞进鞋子里撑着,这样既节省行李箱空间,又保护了鞋子……”
因为宁宥借着郝青林的过往说事儿,郝聿怀很容易就听了进去,立刻将鞋子拿回来,打断道:“我自己来。说好我的行李,我自己整理。”
宁宥将鞋子交给儿子,继续道:“可那时候我可没那么好脾气,家里这么忙,你爸还一个人出门玩,既然出去玩,就自己打包,却又打得乱七八糟,我说话时肯定是夹枪带棒的。你爸听了,就憋一肚子气。正好,他用一只鞋子将所有袜子都装完了,他就自作聪明,将内裤塞进另一只鞋子里,却没在内裤外面裹上任何包装物,那不是很脏吗?我看见,又夹枪带棒地指出了。可这回你爸爆了,跳起来跟我吵了一架,却又吵不过我,因为他不占理。”
郝聿怀正拿塑料袋装棉袜,塞进鞋子里,听了毫不犹豫地道:“可爸爸就是错了啊,错了就该批评。他怎么还好意思吵架呢?”
“可即使批评,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急躁,不能得理不让人。比如你做错作业被我严厉批评,心里很不痛快,直到爸爸说我是披着羊皮的狼,才高兴起来,是吧?可那时我没时间、没精力顾那么多,爸爸那次就被我批得生气了。以后这样的次数多了,他就对我越来越不满。灰灰,爸爸妈妈之间的爱就这么消失了。”
郝聿怀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一直在问爸爸妈妈之间到底怎么了,可答案摆到他面前时,又猝不及防了。
宁宥没打搅儿子的思考。她刚整理好一个快件,里面放的是她准备给妈妈住的房子的钥匙和各种备忘。但她在快递单上填写的却是田景野的名字,可又想到田景野的房子现在给了陈昕儿住,难道把快递发到西三店里去?西三店的确切地址又是什么呢,宁宥只能给田景野打电话。
田景野接起就道:“也正准备找你。我在陈昕儿老板办公室里看他们全体员工的工资单,等了解得透彻一些,再确定陈昕儿的月薪。其实我还有个难以启齿的理由,昨晚你儿子在,没脸说出来。如果给陈昕儿的工资过高的话,手头钱一多,她会扔下工作,立刻去上海找儿子,都不会顾忌找不到儿子没钱买回程车票,流落上海街头的可能。你没见过前两天她恨不得撕了我这个所谓恩人的样子,完全没理智可言。可我心里又很说不过去,不让她找儿子,我会不会太没人性?”
“唉,我昨晚也想到了。上回她不是为了找儿子而到我家楼顶闹跳楼吗?那么大的风,我腿都吓软了,可她为了儿子什么都不怕。你说的这些,她做得出来。”
田景野道:“所以我只好安慰自己,我是在凭良心做事,在陈昕儿走出病态前,替她做出我认为最合适的选择。妈的,我比她爸妈还操心。”
宁宥道:“还得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以后必然落下个不是,被陈昕儿怨恨不说,还得挨不知情者的骂,且朋友必然做不成了。反正凭良心做事吧。”
宁宥放下电话,才想起是她打的这个电话找田景野,可她想说的事忘了说。她看看已经写了田景野名字的快递单,撕了。田景野也够忙的,不给他添乱了。她重新写了一张快递单,收件人是妈妈。
郝聿怀照着妈妈说的法子将鞋子重新整理好后,得意地左看右看,见妈妈终于忙完,就拉妈妈来瞧:“你看,行吧?我把鞋子都重新整理了,省出一本牛津字典的体积。”
“真不错啊。我瞧瞧,啊,原来你把沙滩鞋和帆布鞋也重新整理了。”
宁宥自然表扬得夸张了点儿。郝聿怀很开心,扭来扭去地跳着道:“其实爸爸只要知错就改,举一反三,以后就能做对事情了,你们就不会吵架了,你也不会常批评他了,是吧?所以还是爸爸的错,他自己不求上进,还怪妈妈责备他。而且他错了,还找外遇,是错上加错。”
“有时候夫妻两个人谁对谁错,很难判定,只是他和我捆在一起生活,一定不合适。当时读大学时和刚毕业没生活压力时还看不出来,后来我越来越发现,我的追求是这个方向,你爸的追求是那个方向。”宁宥左右手各比画了一条不同方向的直线,“我举个例子:我们刚结婚时住集体宿舍,比你房间还小。后来有了你,我提出租大点儿的房子,你爸总说无所谓,将就着过,但最终还是听了我的话,出去租了房子住……”
“然后你为了分房拼命干活儿,爸爸又说无所谓,租房子也过得挺好,是吗?”
“是啊。可是租房子就没户口啊,我们都是集体户口,你也跟着我们是集体户口,那以后你上学怎么办呢?总不能去公司集体户口对应的郊区学校吧。为了让你上好学校,我怎么能不拼命奋斗呢?所以我就对你爸很不满。你爸也觉得不满,因为他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他会说没空调无所谓,心静自然凉;他也会说‘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反而他被我拖着跑,很累,累得静不下心来看书。工作上也一样,我在技术上追求高精尖,他在机关里混日子。反映到收拾行李的那件小事上,我觉得他收拾得太马虎,他觉得我太细致。你看,这都能吵起来。我越来越觉得拖着他跑很累,他也越来越觉得被我拖得快要累死。我们的矛盾越来越深。”
郝聿怀静静听着,听完道:“我明白了。但爸爸不求上进还是错误。你还记得我四年级的同桌吗?老师让我带她学习,可是她总是不要上进,跟她多说几句,她就趴在桌上装死,气死我了,只好不带她玩了。反正爸爸错了,他懒。”
宁宥只得耐心解释道:“成年人有选择不求上进的自由。你爸如果觉得散漫的生活适合他,那么他可以这么过。”
“可是爸爸经常喜欢泡一杯茶到阳台上,晒太阳,听音乐,都不管你打扫卫生有多累。”
“因为他觉得可以不用这么讲究物质生活,所以他不配合,甚至反感。”
“妈妈,你是不是专门讲爸爸好话,省得我恨他?”
“对成年人而言,不求上进真不是错,但不适合跟上进的人绑在一起。所以爸爸妈妈在一起是错误。如果你爸的妻子跟他差不多,可能两人房子漏雨不能住了,也能赋诗一首,相视一笑,日子还是快快乐乐地过。就像一辆车子,发动机是跑车的,外面的车壳是博物馆里雕刻得很精美的木壳子,跑得快时,就会整车散架。不是爸爸和妈妈不好,而是爸爸和妈妈不适合在一起。”
可郝聿怀完全不能接受这些,几次三番地试图打断,都被宁宥按住。直到宁宥说完,他才激烈地道:“妈妈是不是还想替爸爸找小三和受贿的行为辩解?”
宁宥只得无奈地承认儿子还小,不能懂得“只是不适合,但不一定是错的”这个道理。她试图解释爸爸妈妈为何婚姻失败。她只得道:“好吧,这两件事绝对是错的。”
门被敲响了,郝聿怀跳起身去看,见是快递,就自说自话地签收了:“但是,寄给你的快递怎么不寄到你公司呢?寄的人怎么知道今天家里有人?一定是田叔叔。”郝聿怀显然还在反感妈妈替爸爸辩解,说话还是很拧巴,把快递放到妈妈面前,就走开,似乎一点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平日里最爱拆包、最先拆包的总是郝聿怀。
宁宥奇道:“为什么是田叔叔?”她一边说,一边拆。
郝聿怀做个鬼脸:“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看出了什么?”宁宥从快递里挖出一包剥好的瓜子,都不用看信,就知道快件来自谁了,她将瓜子扔给郝聿怀,道,“你爷爷奶奶寄给你吃的。难怪寄到家里。信也是给你的吧,你自己看。但你看出田叔叔什么了?”
“现在哪儿都能看见田叔叔,这不明摆的吗?昨天我们只是去医院转一圈,都能撞见田叔叔,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吗?”
“你误会了。小孩子思想这么不纯洁?”宁宥哭笑不得,探头探脑地看爷爷奶奶写给郝聿怀的信,一看是张表格,表格里填的都是时间。宁宥脑子一转,便想到这是法院门口囚车进出的时间。原来二老这几天去做了这事。
郝聿怀也猜到了,都不高兴再往下看,将信塞给妈妈,激动地道:“为什么都为他辩解?为什么都提醒我去看他?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他有多坏?他凭什么?妈妈,我原本又心软,又想原谅他,可他又做了坏事,我不会再原谅他了。他凭什么?”
“拜托,我没为你爸辩解……”
“不要‘你爸’‘你爸’的,你称呼他,就直接叫名字好了,跟我无关。”
“好吧,我没为郝青林辩解,我只是在跟你解释我跟郝青林离婚的原因。”
“因为他坏,没别的原因。”
“为什么忽然非常厌恶他?”
郝聿怀先是不语,沉默了会儿,忍不住道:“连跆拳道教练都知道了。教练一次又一次地当着大家的面,特别提醒我,要我以后千万不能用学的跆拳道做坏事。这是耻辱,我受够了。”
宁宥听了好生郁闷。她自己为了那么个爸爸,从小逃避小伙伴,难道儿子也得重蹈覆辙?
简宏成看着两个外甥拿了满满两盘吃的回饭桌,正要说话,桌上的手机提示有短信。他刚拿起手机,张至清就坐下道:“大清早的真忙碌,又是电话,又是短信。”
简宏成笑眯眯地摸出另一只手机放到桌上,道:“要是我把这个电话打开,你们连见缝插针,跟我说句话的时间可能都没有。刚才我向你们妈报告了一下你们的行踪。不知道这条短信是谁发来的。”他说着点开手机,一看显示就笑了,笑得异常开心,因为上面显示的是宁宥的一条短信,才三个字:是人吗?这三个字正是他昨天与宁宥失联后气急败坏说的。他完全不顾两个外甥正看着他,笨拙地打出一条回复:我已经订好了飞上海的机票。
然后,简宏成才来对付充满敌意地坐他正对面的兄妹俩。他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我爸”“我妈”“简敏敏”“张立新”“简宏成”“简宏图”“崔家”,这几个字杂乱无章地散落在纸面上,隐隐约约,“简敏敏”似乎是这些字的中心。“整件事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你们妈才虚岁十八,正上高中。”简宏成将笔尖指向“简敏敏”,抬眼看向丝毫不掩饰疑惑与警惕的张至仪,“大概是你现在的年龄吧?那就更容易理解当年发生的那些事。那一年,崔家的男主人因为工作失意,刺杀了当时身为工厂承包人的我爸,我爸重伤。我爸考虑到他进手术室后可能会出不来,就让简敏敏停止上学,与大她十一岁、在农村家里还有未婚妻的徒弟张立新结婚。把工厂委托给张立新后,我爸才肯进手术室。你们可以动用一切无底线的想象,设想当时是张至仪正当年龄,学习成绩优秀。性格更刚烈的你们妈为什么会放弃学业?然而,这正是所有矛盾的根源,今天你们见到的冲突只是多年矛盾积累后的集中爆发。你们……听得懂有点儿复杂的中文吗?”
张至清看看妹妹,等妹妹慢慢地点头,确认大致听懂后,也点头表示欣慰,旋即扭头严肃地对简宏成道:“这件事我知道。当时你们用嫁女儿捆绑住我爸,利用我爸稳住工厂,但最后试图过河拆桥,被我爸抵制。现在终于让你们得逞了。我爸显然是孤身一个人地与你们一个家族在争斗。”
简宏成道:“这是其中一个角度。但我看问题一向最终必须通过我自己的思考这一关。在我今年上半年听到你妈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不敢当场下结论。我的动作是开始调查,调查每一个当事人看这个问题的角度,然后再凭我的判断,来解读这些角度,哪些可靠?哪些不可靠?比如说这段婚姻中,你妈妈当年相当于张至仪,一个白富美,生活优裕,眼界甚高。张至仪,如果是你,当对方是个大你十一岁的农民工,文化教育不高,又有众所周知的未婚妻,而且两人之前从无交集,你会因为什么嫁给他?”
张至仪扭头郁闷地问哥哥:“我没听错?”
张至清在张至仪耳边低声翻译了一遍。张至仪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对简宏成道:“我也不会当场下结论。”
简宏成像对待大人一样地点头赞许:“做得对。然后我们把焦点集中到你们爸身上。他当时二十九岁,已经工作十多年,有四年营销经历,无论从年龄,还是经历上,还是从他被我爸火线选中,当女婿上来判断,他当时都应该是个有较强判断力的成年人,对不对?”
张至仪觉得这是毫无疑问的,刚想点头,就被哥哥踢了一脚。她赶紧止住。张至清便问:“你想说明什么?”
简宏成道:“一个有不错判断力的成年人在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应该清楚,他接了馅饼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他当即抛弃未婚妻……”简宏成伸出笔,用一个不规则圈将“我爸”“我妈”“张立新”圈到一起,“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结成利益共同体。当时他们面对的第一个障碍是你们妈简敏敏不愿退学结婚,不甘心成为他们利益共同体的纽带。但他们很快克服了。连我都是在今年上半年才第一次听你们妈说起他们克服的办法,连我这种自以为什么都见过的人也非常震惊。具体是什么,你们自己去问你们爸妈,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向你们公布那段隐私。我在这儿只是提供你们一个思考问题的方式,提供你们一个新的观察角度。我的判断是,在整个事件的最初,唯有你妈是小白兔,其余都……”他摇了摇头,说不出口。
张至清将信将疑,但凭他的判断,不得不认同简宏成所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态度强硬地问:“这与现在你把我爸投入监狱有关吗?”
简宏成道:“我之所以平等友好地跟你们解释前因后果,是因为我在你爸坐牢这件事上没做亏心事。你爸回国后,我并没暴力约束他,他所签的每一份法律文件,都不是被逼的,完成所有交接后,我助理亲自送他回家处理他的家务事。我早上回上海,他一天后投案自首。回到原话题。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是,你们爸妈的婚姻基础就是这样,这就奠定了他们未来的相处模式。”简宏成又用一个不规则圈将“简敏敏”“张立新”圈到一起,“你们可以就此重新审视一下你们爸妈的婚姻关系,但必须在了解这三人共同体如何逼迫你妈低头之后,才能下结论。”
还是张至仪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
简宏成一脸真诚地回答:“你们妈原本是个爱家、爱弟弟们、爱学习、热情开朗的好女孩,现在变得凶蛮多疑,谁都不信,只爱有限的几个人,其中包括你俩,但不包括我,起因都在这儿。尔后她联手你爸瞒天过海,将公司所有权转移到他们两个手中,然后气死我爸,再然后设陷阱将刚大学毕业的我逼得远走他乡,不敢回家,再然后你爸将公司几乎占为己有,你妈无权染指,也拿不到分红,他们的婚姻因利益结束而基本停摆。同时你妈千方百计地试图夺回控制权。现象的背后是什么?我的时间到了,要去赶飞机。你们两个有什么需要我安排的吗?”
张至清道:“慢着,你还没说到这个。”他指着“崔家”。
简宏成看着“崔家”两个字有一会儿,道:“这家人。以前,你们妈被你们爸引导着,将所有情绪发泄到了这家人头上。如今,你们爸卷巨款潜逃的这个案子里,有这家人做的手脚。看,所有的事都有因有果。现在我一半时间都花在收拾这几个人留下的烂摊子上。你们有其他问题打我手机吧,今天最主要是见个面,建立一个印象,以后来日方长。”
张至清道:“可是你还没解释为什么剥夺我爸在公司的股权。”
简宏成一边结账,一边道:“不是剥夺,是你们爸归还,而我收下的同时,给他留下了多年的经营所得,也就是说,我不追究他从公司非法转移的资产,让他继续保留。”
“不,姑姑说你全抢走了。”
简宏成将纸笔递给张至清:“我不知道你们姑姑的原话是什么,你留下电邮,我回头把我留给你爸的固定资产的清单发给你们,你们可以找相关资产登记部门查验。等法庭宣判后,你们可以在见到你们爸爸时具体再问。我对你们有两点希望,如果你们行程不急,现在可以考虑去看看你们妈,她与崔家后人矛盾升级,触及了刑法,最终不知会不会被判入狱,趁她还能自由,去看看她。等各方验证之后,还希望你们以后见到我,能保证起码的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你们慢吃,我先走一步。”
两个孩子继续将信将疑,但疑的成分在渐渐减少。简宏成起身,张至清也站起来,但他不是起立送客,而是责问道:“你说的是一个半小时。”
简宏成冲着张至清微微一笑,不语而走。
张至清郁闷地坐下,道:“连一个会面时间都能出尔反尔,还怎么让人相信他说的话?”
张至仪犹豫着道:“可为什么我觉得他说的那些都有道理呢?”
“当面说的都能赖,可真不要脸。你还信他呢?”
“可是他说的那些都是可以查到的啊,撒谎不是很快会被戳穿吗?”
“你不要上当。坏人不是额头上写着坏人两个字那么简单,坏人需要我们通过他们的言行去辨别。”张至清显然不愿意相信简宏成,“你想,你更相信姑姑,还是他?”
张至仪干脆地道:“都不信。”
张至清更郁闷了。可他郁闷不了多久,手机提示有新邮件。幸好餐厅有免费Wi-Fi,张至清下载了邮件,与妹妹一起看,见果然是爸爸的资产清单。上面不仅有地址明细,还有租赁使用明细。张至清忽然想到:“简宏成与爸爸的关系早木已成舟,有必要为了骗我们,费那么大劲儿?他完全可以见都不见我们。”
“他怕我们找他报仇。”
“他要是怕我们找他报仇,就不敢一个人来了。你再吃点儿,我买机票,我们回家查清楚。”
简宏成走出餐厅,就掏出手机看宁宥发来的三个字的短信,“是人吗”,一边看,一边笑。简宏成一直觉得宁宥在他面前画出了一道冷冰冰的玻璃墙,在玻璃墙后的宁宥始终有些不真实。今天这三个字的短信简直是里程碑,是突破,是两人真正的交流。因此简宏成不惜当场违约,也要改签机票,提前去上海。
宁宥很快收拾完行李箱,坐在一边,看着儿子闷闷不乐地继续整理。虽然有空调,可郝聿怀依然汗水沾湿了头发,一缕缕黏在额头。宁宥拿把扇子,走到儿子身后,替他扇风:“要我帮你吗?”
郝聿怀嘀咕一声:“不用。”
宁宥故作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办呢?知道你在生气,我要是不管你呢,你会不会更生气?说妈妈连这种时候都不支持你。我要是管你呢,又怕你嫌我烦。我是强行帮你好呢,还是滚远一点儿好呢?”
宁宥从来就是唱作俱佳,听得郝聿怀嘴巴一嘬,忍不住想笑,又想到一笑就得破功,只好苦苦忍着,可是回头一看妈妈拧着眉头一筹莫展的样子又非常卡通好笑,他实在忍不住了,可坚决不肯笑出来,只好又施展铁头神功,将后面蹲着的妈妈顶翻在地,才能埋头在妈妈背后偷笑。
宁宥知道儿子没问题了,就笑道:“哎哟,你妈的老腰,你能不能别这么野蛮?”
郝聿怀偏在妈妈的背后乱拱:“我又不是生你的气,我才不要你滚远呢。”
宁宥让郝聿怀拱得痒死,大笑着避开:“你妈的老骨头都让你拱散了,还说不让我滚远,再不滚都散架了。”
郝聿怀笑着继续拱,追着拱。宁宥也只好使出撒手锏,回头将儿子的头抱住,知道这孩子现在自以为长大了,不让抱了,一抱就僵了。果然,郝聿怀僵在那儿了,而后赶紧挣扎着试图逃走。宁宥又是闷笑,抱着儿子道:“你妈才不肯滚远呢。不过你妈下午得见一个老同学。你是跟去呢,还是自己找你的同学玩?”
郝聿怀拼命挣扎出来,嘟哝着“热死了”,但还是等妈妈说完才道:“田叔叔来送你吗?”
“是班长叔叔找我谈事儿。”
“噢,我挺喜欢跟班长叔叔说话的,那就跟去呗。”
宁宥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背转身子,咬自己舌头。
简宏成回公司处理一些公务,让工作羁绊了好长时间,看时间不对,赶紧抱起儿子,饭都来不及吃,奔赴机场。很巧,他看见在机场大厅里徘徊的张至清兄妹。他想当作没看见,他忙,没时间搭理。可他心里的身为当下简家家长的意识作祟了,只能抱起刚放下的小地瓜,把他放上行李车,推去找兄妹俩。
张至仪跟在办理自助登机的哥哥后面东张西望,最早看到简宏成。她赶紧推推哥哥:“哥,那个胖子也来了。还带着孩子。”
“什么胖子?”张至清扭头一看,也看到已经快走近的简宏成。他不知该说什么好,闷闷地呼出一口气,继续办理登机。
简宏成走过来,笑道:“该怎么称呼呢?小地瓜,这两位是爸爸的姐姐的儿子和女儿,你该叫他们什么?”
小地瓜毫不犹豫地回答:“叔叔、阿姨。”
“错了,叫哥哥、姐姐。”
小地瓜惊道:“这么大啊。”
“对啊,这么大,可还是哥哥、姐姐。”简宏成调理好孩子,对张至清道,“买好回家的票了?”
“今天没有直接回家的,我们买了飞上海的,然后乘车回家。”
简宏成不由得拿出自己手机来看,对照电脑屏,笑道:“巧,同一班。帮我也办一下。”
张至仪与小地瓜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此时小心地问:“你带着孩子出差?”
简宏成道:“嗯,算不得出差,上海是我另一个基地。小地瓜跟着我跑来跑去,虽然辛苦,总好过一个人跟着毫无血缘关系的保姆过。”
张至仪触景生情,轻声道:“可是你把我爸送去坐牢了,我们都没人可跟了。”
简宏成听了一愣,大概是对他们不亲近、非常陌生的缘故,看到兄妹俩时,都没想到这一层,此时被提醒,才想起这两个孩子目前处境的恓惶:爸爸被刑拘了,妈妈看来也难逃刑罚,此刻回国,身边又都是虎视眈眈的亲戚。两个人都还在读书,怎能应付得来?
正帮简宏成办理的张至清嘲讽道:“商务舱?真奢侈。赶走我爸后吃得很饱吧。”
简宏成只是一笑,俯身摸摸小地瓜的脸,不语。张至清见此,不好多说,办完手续,就将资料都交给了简宏成,拎起地上的双肩包背上,招呼妹妹去安检。简宏成也跟上,到了行人稀少处,才道:“我记得你们妈在你们爸出走国外后去找过你们,不知道她跟你们说了没有。最初是你们妈用一些你们爸经济方面的问题,捕风捉影,但绘声绘色地威胁你们爸,可你们爸竟然正巧被戳到痛处。他大概知道你们妈的强悍,担心你们妈会不知怎么发落他,就从私人处,用公司名义高息借贷了一大笔钱,携款潜逃出国。当时你们妈就报了警,公安局立案调查。虽然你们爸最后回来了,而且交回了部分款项,但这种刑事案立了,就不可能撤销,不想做逃犯的话,只能自首,凭良好表现争取轻判。再说财产方面,你们爸的股份归还简家后,你们妈依然持有40%,其余的60%由我妈、我弟和我平分,我拿到20%。但是公司因为你们爸一直非法侵占,资产状况极差,资债抵销一下的话,这20%不知能折合成多少钱,我估计一两百万元最多了。但公司被你们爸妈一折腾,银行担心得不肯贷款,目前只能由我注入六千万元的流动资金。你们爸杀鸡取卵式地借的高息贷款,需要连本带利归还,也只能是我掏腰包还上那些利息,又是一千多万元。如果不归还那些高息贷款,你们爸妈都只能,也宁可大牢里待着,不敢出来,因为怕被追杀。”
说到这儿,简宏成笑道:“你们没留意到我早上没吃早饭吗?我不得不节衣缩食啊,呵呵。你们回家后立刻找你们爸的律师谈谈,一方面了解真相,一方面与律师一起努力,设法帮你们爸轻判。我估计律师是你们爸自首前自己找的,但从你们两个的表现来看,在外面与律师接触的你们姑姑可能不大靠谱,存私心,还需要你们努力。”
张家兄妹最先一边听,一边还试图反驳,可是越听越无言以对,只一个劲傻傻地跟着简宏成排队,往前挪,因为简宏成说的这些都是他们想都想不到的,但可信度又显得很高。听到最后,张至清索性拿出手机,记录要点。
张至仪索性问简宏成:“可是我们不认识律师,都不知道是谁,我们该怎么办?”
张至清补充说明:“姑姑不可信,妈妈肯定对爸爸恨之入骨,不肯帮忙。我们回去该找谁?”
简宏成没回答,先岔开手,让自己和小地瓜过安检,过了后等兄妹俩过来。等兄妹俩也过了安检,他领着三个孩子一边走,一边道:“这件事我挺不情愿给你们出主意的。以前你们爸妈用他们做好的抽逃出资和偷税陷阱来陷害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我,害得我逃离家乡好几年,等赚了钱回来补缴税款,并认重罚后,才敢回家。你们爸妈趁此机会,全面霸占了公司。我们有仇。”
张至清终于能问出一个问题:“那个陷阱,你已经说第二遍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毕业工作在北京和深圳,很快存了笔小钱。我当时有项目,出公司后打算自己发展。但当年注册公司需要注册资金验资,还得走很麻烦的程序,最关键的是第一年经营,没法开增值税发票。当时你们爸找上门来,把他手里的一家公司转让给我。虽然是高价转让,但我考虑到很快就能运作,就认了。但我只经营那公司一个月,你们爸妈就以抽逃出资和偷税,分别向工商局和税务局举报我。而其实,抽逃出资和偷税都是他们在经营期间做下的,偷税更是他们在转让公司前两星期内做出的。他们故意抽走发票,重新记账,让我查不到有这么一笔需要纳税的收入,然后再举报我。因为我当时已经是公司的法人代表,税务稽查都是不管如何,先找法人代表罚款,我当时拿不出钱,只能背着黑锅逃走,几年时间不敢回家。他们的目的是取消我这个简家唯一有能力与他们争夺公司的人的竞争资格,他们做到了,简家的公司于是全部落入他们两人手里。我这回跟你们爸妈都是开诚布公地明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那部分。如果我真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依照我当前的实力和我手中掌握的某些资源,我可以一分钱都不留给你们爸妈。但事实,我只拿了20%。所以于情于理,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小地瓜到了开阔地带,就到处乱窜,简宏成只得一边说,一边随时发动,将儿子捉回身边。他觉得这简直是最佳减肥方法。
张家兄妹听得将信将疑,张至仪更是直接道:“如果……肯定是妈妈干的。”
简宏成笑了:“忘了说他们那么做的原因。我家重男轻女,我爸确实打算将公司传给我,你们爸妈如你们姑姑所说,只是桥梁。他们当然不甘心。尤其是你们妈觉得自己在婚姻上做出这么大牺牲后,却只能当桥梁,更不甘心。他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在我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对我先下手为强,而且是直接栽赃,把我往监狱里送,太说不过去了。至于是谁干的,我想应该是两人合作,你们妈一个人还没这种策划水平。但我还是建议你们回家听听你们妈怎么说她的那段婚姻。”
张至清问:“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说那段婚姻呢?你几乎把别的好的坏的都说了。”
简宏成笑道:“那一段毕竟不是我亲历,我能告诉你们的只是我的调查、我的猜测、我的理解。由当事人跟你们说,更妥当。”
张至仪道:“但重男轻女本来就是错,你爸爸,哦,我外公,他最先犯错。”
简宏成道:“对的,他先错,然后是我妈,你们外婆错,再然后是你们爸妈错。往头顶一看,我上面的亲人都在不顾亲情地彼此仇恨,很是令人心寒。所以我一直在处理那些老问题时,坚持要求自己尽量将仇恨截断在我这儿,尽量化解矛盾,尽量原谅,尽量弥补。而不是追究,追究,追究到赶尽杀绝。可我还做不到完全原谅,人非草木嘛。我没法替你们出主意帮你们爸,抱歉。”
简宏成话说到这地步,张家兄妹都只好放过他。再说,也登机了。
前后舱隔绝,简宏成终于耳根清净了两个小时,有时间应付自己的儿子,回答儿子大哥哥、大姐姐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简宏成发现,回答儿子无厘头式的问题更痛苦。
终于下飞机了,简宏成等到后面出来的兄妹俩。张至清见面就道:“舅舅,你不能不帮两个外甥。”
简宏成笑道:“舅舅帮两个外甥做什么?救你们的父亲?不!”
张至仪开始耍赖:“你不帮,我们就跟着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张至清脸一红,虽然做不出耍赖状,可觉得妹妹的主意不错,就默默跟着。
简宏成最先以为兄妹俩说说而已,归心似箭的,能跟多久。结果,兄妹俩居然不屈不挠地一直跟他跟到了与宁宥见面的咖啡店。
而宁宥,同样地,身边也有个小跟班,乃很想见班长叔叔的儿子。宁宥看到简宏成率领众小孩进门时,惊呆了,忍不住扭头看向自己的小跟班,瞬间觉得让儿子跟着是非常合理的事情了。
郝聿怀看见简宏成有些失望,飞快地跟妈妈轻语:“班长叔叔长得不好看,可比田叔叔稍微好看点儿。噢,虽然胖点儿,但一白遮百丑。”
宁宥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见此,简宏成也忍不住地笑。这算怎么回事?两人还怎么说话?想好要说的一句都没法说,还得假装正大光明。实在太荒诞,令人无法不笑。
坐下前场面很乱。小地瓜一看见郝聿怀,就从爸爸手里挣了出来,扑到郝聿怀面前,讨好地说:“哥哥,哥哥,我今天不哭了,你陪我玩游戏吧。”
目测是全场倒数第二大的郝聿怀试图尽力撇清,表明自己是大人,连忙道:“可今天我是大人,不能玩游戏了。而且我没带iPad,没法玩啊。”
宁宥一直坐着没挪窝,只是在简宏成走近时,稍微欠了欠身,见两个孩子扯在了一起,微笑解释道:“灰灰喜欢跟班长叔叔说话,今天是以成年人的姿态来面对班长叔叔的。”
简宏成只觉得眼前这电灯泡柔和美丽之极,笑着伸手,要与郝聿怀握手,郝聿怀忙站着,郑重其事地与简宏成有力握手。简宏成很随意地问郝聿怀:“明天出行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郝聿怀干脆利落地回答:“我的行李我自己打包、自己扛。明天出发时间与路线都是我定的。我还确定了在美国需要参观的地方。”他胸口一挺一挺的,仿佛胸口红领巾更鲜艳了的样子。
另一边,宁宥客气地招呼跟着简宏成来的两个青年随意点吃的喝的:“飞机上吃中饭了吗?这边的日式套餐不错。这儿有菜单。”
简宏成看了宁宥一眼,又看向郝聿怀,目光真诚地表扬道:“不错,有行动,而且行动迅速有力。明天去机场的车子落实了吗?”他随即扭头对宁宥道:“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简敏敏与张立新的孩子。”他说完,忍不住嘴巴一抿,似笑非笑地看宁宥的反应。
郝聿怀笑道:“妈妈有司机,明天早上会来接我们的。”他言语间颇为妈妈骄傲的样子。
宁宥听到简宏成的介绍,心里本能地一紧,心脏狠狠地抽了几下。可她终究是修炼得道,脸上不会露出来,只横了简宏成一眼,看到简宏成的脸色,心里揣测了一下,便也似笑非笑起来,仔细打量对面的两个孩子。
张至清很快觉察出有异,问宁宥:“你认识我爸妈?”
宁宥冷淡地道:“不认识。”她说完就拿那兄妹俩当空气,摸出手机,招呼小地瓜玩。
简宏成忙与郝聿怀说一句“你妈妈很厉害”,他立刻扭头跟宁宥解释道:“两个孩子希望我帮忙救他们爸爸,我什么时候答应,他们什么时候放过我。呵呵,这一招很厉害。”
宁宥轻声细语地冲兄妹俩道:“从年龄上看,你们已是成年人,不再是可以胡闹的孩子。这么为难一个人不好。简宏成当年被你们爸妈迫害到口袋空空,有家无法归。他如今没把你们爸妈好好发落了,是他做人有气度。但若利用他的气度而厮缠不休,就是用心不良了。”
张至清的脸一下子红了,可又不能同轻声细语的宁宥爆粗,爆不起来,人家态度太轻柔。他只好把宁宥的话全吞下去吃了,憋出一额头的汗。而张至仪一下子哭了出来,道:“可我们怎么办呢?姑姑还在骗我们,说什么都没了。我们能找谁呢?爸爸又见不到,我们会不会一回家就被关起来啊?”
郝聿怀被张至仪哭得不知所措,看看妈妈,再看看班长叔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身边的简宏成也轻轻踢了他一脚,又微微摆手,提示他不要插手。
宁宥也看着张家兄妹不语了,心里明白简宏成这是对两个看似成年、实则还是孩子的外甥狠不下心来,可又非常不甘心,关键是不甘心救张立新那个当年害他的罪魁祸首。可却又是那个张立新,当年从简敏敏手底下救了她。宁宥看向简宏成,见简宏成皱眉,看向别处,显然有万般不情愿在心中挣扎。她想了会儿,道:“找你们妈,通过她,找她的律师。那律师来头很大、能力很强,是你们舅舅托人情找来的。那位律师是唯一可以通过正当法律渠道,强有力地帮到你们的人。”
简宏成不禁扭过头来:“你怎么知道?哦,田景野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张至仪止住哭,看看宁宥,再看看简宏成,最后看向哥哥。张至清则是最后看向妹妹。他从简宏成与宁宥的互动中,看出确有其事,宁宥的话可信。可是,找妈妈?那个他们都厌恶的妈妈?兄妹俩的眼睛里都是疑问和犹豫。
简宏成只得推了一把:“去吧,停车场找司机送你们一程。现在出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张至清站起来,拉起妹妹,终于对着简宏成说了声“谢谢”,又冲宁宥说了声“谢谢”。张至仪也跟着一起说,说完,才一起出去找简宏成的司机。
简宏成闷着一张脸,看兄妹俩离去,才回头对宁宥道:“这两人还好,没太长歪。谢谢你帮我说出来,我是真不愿意。”
宁宥道:“我是想到唐处的妈妈。要不然,我比你更不愿意,他们是简敏敏的儿女。”
郝聿怀在旁边看着纳闷:“你们高中同学怎么都这么要好?我们小学同学如果不是进了同一所初中,最先还在网上聊聊,才一年就不大说话了。”
简宏成不由得微笑道:“随着人的成长,你会变得越来越有思想。这时候看见同样也很有思想,而且想法差不多的同学,就非常喜欢,随着经常交流,分享思想,好友间的感情会越来越深,思想会越来越默契。高中时期正是一个人思想发展的大爆发时期,很多思想在那时候萌芽,那时候一起交流的朋友便扎根在脑子里了。当时我家境最好,我买来很多书与同学们分享,慢慢发现田叔叔和你妈看的书跟我最合拍,虽然你妈当时是老封建,不肯跟我们男生说话,可是只要知道她借的什么书,看了多久,分析一下,就能知道她喜欢哪一本,是吧?”
郝聿怀听得连连点头,很是憧憬自己高中时期可能交到的朋友。他看向小地瓜,道:“小地瓜妈妈,陈阿姨跟你们不合拍吧?”
已经很久没被温柔对待的小地瓜本来正乖乖地倚着宁宥喝酸奶,听到这儿,头一抬,迷茫地看着大人们,问:“妈妈?我妈妈呢?”
宁宥忙道:“是哥哥在喊我呢。”
“可是我妈妈呢?”小地瓜不肯放弃。
郝聿怀摸摸坐在旁边的小地瓜的头,道:“爸爸跟妈妈分开了,孩子只能跟一个过。我跟妈妈。你爸爸挺好的,比妈妈好,你乖乖跟你爸爸吧。”
小地瓜点点头,可还是坚持:“可是我想妈妈。我要见她。”
郝聿怀道:“甭想啦,你才这么点点儿大,你想没用的。你妈妈要是想你,她会很努力地变得更好,很努力地来看你。要不然啊,你妈妈说什么都白搭,都是嘴皮子。”
小地瓜不解:“为什么啊?可是爸爸可以带我去看妈妈呀。我爸爸可能干了。”
郝聿怀道:“不为什么,反正别想了。”
小地瓜依然不解,可乖乖点点头,竟然答应了。两个大人都没想到这事能这么解决。
宁宥听得伤心,看向简宏成,见简宏成也惊愕地看着她。两人都不敢吱声,几乎是屏住呼吸,听两个小的交流,等两个小的不说了,才敢挪走眼光。小地瓜依然在喝酸奶,郝聿怀则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大的。郝聿怀问:“你们怎么了?”
宁宥忙道:“我们大人没尽责,害你们孩子们……这样。”
郝聿怀撇嘴:“总是干坏事的从来不反省,做对事的却来不及地先检讨起来了。大人其实跟我们初中生一样,我们班有些同学反正做错事都是赖别人。我同桌考试考不好,赖我答题太快,翻试卷声音吓得她脑袋空白,其实是她这学期不用功。”旁边小地瓜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但满脸敬佩地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宁宥哭笑不得:“你看,做妈真难。小时候还能哄吓骗拐,现在还是他们看得清楚。”
简宏成笑笑,没说话,满意地看着对座长沙发上的三个人,宁宥坐右边,郝聿怀坐左边,小地瓜坐中间。他觉得很满足,满足得懒洋洋地不愿动弹,只想这种时光能持久。
可是,郝聿怀不让他歇着,热情地问:“班长叔叔,你要跟妈妈商量什么?”
简宏成一愣,赶紧将脑袋运转起来,道:“商量你妈弟弟的事儿。只是不大方便在你们面前讲。”
郝聿怀一听,就没劲了:“啊,没兴趣,你们讲,我们去隔壁店吃甜品。妈妈,这个费用得你出。”他手一伸,问妈妈要钱。
简宏成飞快摸出百元大钞,交给郝聿怀。但郝聿怀一把将钱退回去:“我比小地瓜大,该我请小地瓜客。既然我请妈妈的客人的客,就得妈妈掏钱。”
宁宥本来见简宏成掏钱了,就把包放了回去,闻言,只得又拿了出来,将钱交给郝聿怀,又是哭笑不得地道:“每天算计我的钱。”
简宏成笑道:“逻辑相当清楚。”他看着郝聿怀领小地瓜出去,笑得看不见眼睛。
宁宥这才霸道地道:“我弟又怎么了?”
“宁恕三天没好好睡觉了。他不敢回家住吧,大概怕连累你们妈,这几天都住在宾馆。他得罪的人到各个宾馆放话,发现他的车,报上来就给五百块。那些保安工资才多少啊,踊跃得不行。他得罪的人就每天每夜地跟他装神弄鬼,吓他。”
宁宥听得脸颊一抽一抽的,眼睛早转了开去,无法直视简宏成。
简宏成看得清楚,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有分寸。”
宁宥听了,抬眼看向简宏成,叹道:“宁恕其实很会办事,脑筋很好,我从小就佩服他的机智。”
简宏成完全是看在宁宥的面上,言不由衷地道:“是啊,他智商挺高。”
宁宥只得给个白眼:“不要假惺惺的。”
简宏成笑道:“明明不是假惺惺,而是功利。”
宁宥想笑,又不想让简宏成得逞,鼓了鼓腮帮子,硬是忍下了,而忍下了,就很快笑不起来了,这话题之下,她心里怎么都轻松不起来。“可是宁恕做出决定,干出事之后,却不愿承担责任。可能承担责任又琐碎又无聊,还很辛苦、很不好玩,反正从小都是我扫尾,谁让我是姐姐呢?可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连我都不肯再帮他承担了,你又‘有分寸’个啥?还是管好你自己,宁恕穷途末路时的破坏力有二十多年前的事做参考。”
简宏成依然笑容可掬地道:“承担责任这东西,向来是虱多不痒。我有分寸。”
宁宥无奈地看着简宏成,拿出手机,点开刚刚与小地瓜、郝聿怀一起拍的照片,摊在桌上,给简宏成看。
简宏成一看,就由衷地道:“现场明明还有一个我,这么好的照片,怎么可以把我漏拍?”
宁宥不理会简宏成的话中有话,盯着简宏成,将照片放大,移位,很快屏幕上只留下小地瓜的大头像:“承担责任这东西,向来是虱多不痒?”
简宏成看着手机不语,但从进门起一直轻松愉快的笑容隐退了,代之以娴熟的、职业的笑,虽然都是笑,可瞒不过心细如发的宁宥。简宏成笑道:“是啊,又当爹,又当妈,才知道养个孩子,比上班还累。”
宁宥嘴角噙笑,款款地道:“陈规矩整个高中三年都在试图改造我,为此她利用职权跟我搬到一起,利用职权跟我上下铺了三年,利用职权试图约束我,不让我使坏。我从来都心里讥笑她不自量力,一直烦她,也一直调戏她。可我这阵子经历很多事,很多感慨,再回想起来,她总是为我好吧,尤其是她得克服多少心理障碍,才能试图为我好。我已经越来越甘愿帮她恢复正常。”宁宥按了一下手机,小地瓜的头像从屏幕消失,屏幕又恢复黑漆漆的一块。尔后,她笑眯眯地看着简宏成:“而你,跟陈规矩男主外女主内,默契了整整三年。”
简宏成想了会儿,道:“不如,你直接就骂我禽兽。田景野见面就骂我臭渣男。”
宁宥收起笑容,果断指出:“直到我亲眼看见小地瓜。”
一向脑子活络的简宏成愣是又想了会儿,才道:“你那条‘是人吗’短信……讲的是这事?不是我猜的其他意思?”
宁宥冷静地道:“别试图打岔。”
“但这条短信在我眼里非同小可,我必须弄清楚。”
宁宥的脸一下子红了,伸手按下手机,打开页面,又调出小地瓜的头像:“事关人品,我也必须弄清楚。”
简宏成问:“事关谁的人品?为什么不问我猜的其他意思是什么?”
宁宥被问住。她可没简宏成脸皮的厚度,迅速将手机收回包里,而后对着简宏成微微一笑:“拜托你,我妈的安全。”
简宏成忙弹起身,坐直了:“别一言不合就打算走。你我都是一脸笑嘻嘻、一肚子小坏水,好不容易都有时间能坐一起说说话,我珍惜万分呢。别走。”
郝聿怀老远地隔着玻璃看见这边两人的肢体语言,不由得道:“我妈和你爸吵起来了。”
小地瓜头都不抬,继续吃他的甜品:“我爸爸肯定赢。”
郝聿怀看一眼小地瓜,嘿嘿一笑。他还没见他妈妈输过。他在心里给那边的局面下了赌注。
宁宥道:“我又没走,等灰灰他们吃完回来。”
简宏成只得摊开手道:“我这人不喜欢藏秘密,但对秘密守口如瓶。你只要相信我的人品,OK?”
郝聿怀在远处一敲桌子,笑道:“我妈赢了。吃完了吗?结账,可以回去了。”
宁宥拿正眼看了简宏成会儿,点头,又郑重点了一下头。
郝聿怀大惑不解:“和解?”
小地瓜趁机大声声明:“肯定我爸爸赢。”
郝聿怀睥睨着小地瓜道:“不可能。但你是小孩子,我不跟你争。”
简宏成松口气:“这多好。再解决下一个问题,你的‘是人吗’短信究竟针对什么?”
宁宥扭过脸去,一脸厌倦地道:“人这玩意儿最大的罪过是没情趣。”
简宏成想了半天,才媚笑道:“那当然,跟你怎么比呢?”
宁宥不禁拍案而起:“争点儿气好不好?”
简宏成道:“我在争取明天送你去机场,我敢得罪你吗,宁总?赶紧打电话,让你公司的司机明天别来了。”
宁宥笑了笑:“你不是赞许我儿子教得好吗?”
“是啊,很多人到二十岁参加工作了,都分不清产权归属,那种人做事必然一团糟,你儿子跟你算账,那责任、权利分得多清爽……”
宁宥轻声细语,却不容置疑地道:“那都是我一刻不敢懈怠,循序渐进地教出来的!明天你若再出现,会影响他建立正确的三观。”
“你不可以这样,你儿子能理解的。”
“宁恕已经被我教坏了,交给你,你给我修理。”
“让我干脏活儿之前得给我块糖,我只要你哪怕明确地说出一句话:你心里非常希望我送,但是儿子在,不方便,他还不能接受什么什么的。”
“再逼,我翻脸了。”
简宏成审时度势,只得烦躁地将脸埋进手掌里,忍了会儿,才问:“高考前我从二楼摔下来,你是不是哭了?”
“没哭。”
“明明有一滴眼泪掉在了我脸上。”
“啊,那肯定是喜极而泣。”
简宏成认真地问:“对了,那时候你很恨姓简的人,是不是?”
宁宥原本只是磨嘴皮子,闻言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忙端正了姿势,想了半天,道:“简宏成,你……不可以胡说。”
简宏成松了口气:“按说到了高三,你不应该再恨我。那是真哭?”
“麻烦你还有多少问题?能不能写在一张纸上,我回头一齐答复你?”
简宏成肯定地道:“不肯回答,肯定是真哭!”
“我现在让你气哭!”
简宏成笑道:“也是,多大的人了,对答这么幼稚,你不气哭才怪。”
宁宥哭笑不得:“简宏成,你真的没一肚子小坏水,你不风趣。你别使劲了好不好?我宁可你俗气地拿钱砸我。”
简宏成尴尬地笑道:“田景野自己长得又黑又瘦,还每天打击我的长相,你也来这一脚,可别人都说我……”
“刚才我家灰灰说你长得比田景野好。”
“就是说嘛。两个孩子怎么不多吃会儿?这么快回来。抓紧时间再说一句,跟你吵架也高兴。”
简宏成话音一落,郝聿怀领着小地瓜进门了,简直是无缝对接,两个大人一下子连吵架的机会都没了。简宏成只得言归正传:“你弟那儿……田景野也跟我说起过,你几乎是你弟的半个妈。”
宁宥轻柔地起身,道:“你不用投鼠忌器。”
正好俩小孩也过来了。小地瓜追着问:“爸爸,你们谁赢了?”
简宏成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但毫不犹豫地道:“宁阿姨赢。”他抬眼见宁宥的眼睛在他父子的两张脸之间打转,忙一把将小地瓜抱进怀里,让小地瓜背对着宁宥。
宁宥一笑,领儿子道了再见后走了。
简宏成看着那母子的背影走出店门,再仔细看小地瓜的脸,皱皱眉头,又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