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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翌日扬沙

所属书籍: 日偏食

翌日绥城扬沙,尘土遮天蔽日,室外可见度不到五米。

这么恶劣的天气,从凌晨开始,窗户就时不时被飞来的小石子击出一阵阵哗啦,但薛京睡得特别安稳,犹如狗熊冬眠,窝在床上纹丝未动。

他会醒,完全是被手机催命似的电话铃声闹醒的。

头脑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张嘴骂了句脏话,两只手展开,他颦着眉,胡乱摸到枕边的手机接起电话,另一只手则在床上摸到了空气。

意识到床上只有自己时薛京立刻坐起来,不是梦,因为昨天所有被扔到地上的衣服都被重新叠好放进了行李箱。

电话那头“喂”了好几次,薛京才缓了口气重新把手从被子下抽出来。

来电人是薛京的半个同窗加室友,周双。

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周双和薛京并没有上过同一所学校,也没有租过同一间房屋。

19年年中,薛京在蓟大得到了那个去耶鲁访学的offer,同期正在念斯坦福的周双和一位在耶鲁读弦乐的法国女生开始进行网上约会。

半年后,当地疫情大规模爆发,网恋还未奔现,法国女生便在家人安排的下匆匆坐上避难包机回国,而周双和薛京一样,因为错误计算了疫情的严重程度而被滞留在国外。

20年中段,各国封关严重,回国机票千金难求,学校停止线下授课,大多项目都在线上完成,在加州住宿的周双突然接到女友的电话,希望他可以到自己在纽黑文的出租屋内查看一下她的财产情况。

据她所说,与她一起承租的男生也是耶鲁的学生,中国人。

一开始她离开后,两个人还有短暂的通讯联系,但是近一个月以来,无论是Facebook还是ins上,对方都不再查看她的私信,打了几次电话也都无人接听。

她在耶鲁还是新生,并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再加上她的租约不在房契,脾气暴躁的美国佬拒绝因为她的诉求而在特殊情况下上门叨扰租客。

所以她恳请周双可以替她去一趟纽黑文,亲自看一下,对方是否趁乱将她的所有行李财物打劫一空。如果是,还需要他帮忙报警善后。

4843公里,斯坦福到耶鲁,从美国最西部前往美国最东部,时差整整三个小时。

周双二话不说,转天便戴着双层口罩和一次性防护衣坐上了6个小时的经济舱。

下了六个钟的飞机再去挤两个多小时的火车,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只身跨越美国不只是因为那时候周双还憧憬着以后过上:白天在纽约证券所敲钟,晚上去卡内基音乐厅看艺术家妻子演出的生活,更因为他是个一生要强的中国人。

他要向小自己四岁的外国女友证明,他们中国人并不是会趁火打劫的势利小人,20世纪前半段西方电影那套刻板印象很是害人。

她的中国室友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或许是被当街枪击已经横死也不一定。

事实上,周双的预测大错不错,在他终于用不正当手段撬开了女友的房门,她小卧室里聆郎满目的奢侈品一件没少,而躺在大卧室里,裹着所有衣服,高烧不退的薛京虽然没有被任何极端人士迫害,但确实也离死不远了。

后来的情况他们两个都很少再回忆。

那段日子苦得像是含着一把甘草,两个年轻人对明日的太阳是否会照常升起都失去了希望。

周双出于蓟城人特有的假客气提出留下来照顾薛京一周,再后来,他没走成,也感染了,又轮到薛京用微波炉加热速食鸡汤照顾他。

恰逢时局动荡,不同阶级对抗严重,满大街都是抗议游行,激进分子到处都是,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在那间出租屋里一躲就是四个月。

期间他们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外出,小组作业都是在靠线上视频,就是这样,还是反复感染了两三次,直到社会秩序逐渐恢复正常,周双接到学校邮件,动身回到斯坦福领取毕业证。

至于周双的法国女友?即便是不少国家相继宣布疫情结束,因为种种原因,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到耶鲁复学。

人和人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奇迹,在时运不佳的年份尤甚。

周双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时是由即将启程回国的薛京转述的,那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身材像是沾了烤奶酪的牛角包,头顶贝雷帽,左手夹着香烟,右手举着加了烈酒的咖啡,用嘴巴指挥着司机把所有香奈儿装进路易威登的硬箱里。

周双在爱情上一直没有什么运气,遇人不淑是人生常事,薛京的那位法国室友在和他网恋期间经常带不同男生回房间过夜取乐,根本不是什么腼腆的新生。

不过大哥不笑二哥,渣女收割机周双在赚钱能力上拥有一流的嗅觉,这一点薛京必须承认。

回国后他赚的第一桶金就是在国内黑天鹅开场时,重仓互联网明星公司,一年为客户净赚20倍利润,佣金拿到手软。

之后牛市封顶,人民币下行,他又及时抽身把目光投向网络流量变现,现在搞知识付费才不到两年已经在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近一年来,实体经济萧条,老百姓不出门,总要上网搞娱乐,大批量借势互联网暴富的新阶层涌现。

排着队想跟他合作的KOL溏淉篜里不少,但他有自己的格调,近几个月,他主做的板块是艺术家,现阶段算是薛京的半个生意伙伴。

“薛儿,晚上下飞机直接回家?用我派人接吗,这几天怎么样,累不累?”

“要不我提前约个医院理疗的按摩师上门给你按按脊椎?针灸扎不扎?我还认识个盲人老中医。”

周双是蓟城大院儿出身,爷爷,父母都是中央话剧院的资深演员。

按理说在这种艺术氛围浓厚的环境长大,他多少也得沾点文艺范儿,但周双没有子承父业,从小就爱倒腾钱,初中时为了追求喜欢的女孩儿把他爸收藏的邮票全都拿到网上拍卖。

不到三句话,他就绕回老本行,搞钱。

“周一上午群里有个一对一的连线活动,咱上个月出的课程可算是火爆了,这次直播四个小时,付费问答三分钟,价格就定个588的门槛,一场下来又是大几百。”

“这不比写书强多了?要我说你别跟那些老东西混了,混不出花儿来,写不写不就那么回事儿嘛,人活一辈子,赚够了钱去享受才是主要目的。”

“你名儿也有了,死要钱得了!多简单呐。”

“写不出来就再等等,别那么为难自己。你这么逼自己,容易给自己逼坏。”

两个人熟,非常知道对方生命里那些不堪的笑话,说话也很随意。

薛京张口就是一句:“别跟我套瓷。”

“我还不知道你,关心我是假的,扎老子身上吸血是真的。我忙正事儿,哪有时间做直播,行程改了,你要真拿我当个人,叫你助理去我家多收拾点儿行李给我寄过来。”

“地址发你。”

“我明天先不回了。”

电话那边的周双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是大几百万的真金白银,一篇可有可无的破报告能比这个重要吗?

眼睛咕噜一转,他敲了敲耳边的听筒,琢磨着薛京这是下本书终于来灵感了?

按日子算,除了那些薛京出品的报告,他从硕士毕业那天起,就没有正经创作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文字了。

几本还在陆续出版的小说,都是旧存货。

前几年,薛京和哈月分手后有多才思泉涌,近些日子,他的灵感就有多枯竭。

无论怎么找状态,到处采风,还试过喝酒发疯,可除了抱着马桶吐,新的东西和新的故事,他是一本也写不出来了。

他不再恨哈月了,相对的,因为愤恨而涌现的作品也离他远去了。

就算勉强下笔,也总是在重复以前的老调子。

三十岁是作家的坎儿。

余华三十三岁写出了《活着》,卡夫卡三十岁写下《变形记》,菲茨杰拉德二十九岁创作了《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些男作者的清单况且可以源源不断地拉下去,更不要说女性作家,萧红二十四岁便看清了《生死场》。

都知道江郎晚年无佳句,可“畅销书”作家薛京还不到三十岁,在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上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还不是断断续续的慢曲线,哈月昨晚口中所谓的才华像是被拔掉插座的破电器。

这件事和他合作的出版社不知道,那些隔着网络追捧他的读者不知道,帮他包装新书的策划人和编辑也不知道,文学批评家们充其量觉得他的书越来越呆板,刻意迎合市场的成分很重,大约已经放弃写真正想写的东西。

只有周双知道,商业化是薛京的下下策,如果下笔有神助,哪个傲骨文人又真的愿意卖课教别人写作呢?他近期捧起来的那些艺术大咖没一个是真的还在用心创作的,向公众展示够了有趣的灵魂,必经之路便是带货赚钱。

写文学报告是薛京最后自救的求生圈,自讨苦吃,唯恐业荒于嬉,日子久了真的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右手给办公室外面的助理拨了个内线,告诉她现在去趟薛老师家,周双嘴里反问他:“不就一万多字吗,这么费劲?你之前写那几篇不是挺快的。糊弄糊弄呗。网上搜搜,东拼西凑。”

“这报告你要是真难办,我找人帮你写。”

“这周不回,下周回吗?开个会,讨论一下课程内容。咱们得趁热打铁,出个进修研习班。”

“还得安排影棚给你拍几张硬照,新课程得有新包装。”

“你说他们这波立志当网络作家的小孩手里到底能拿出多少钱啊?上千的话是不是有点儿多?咱们敢把这个价格顶到头吗?”

“嘶,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事儿。”

“这帮买你课的孩子应该都成年了吧?不存在用父母的钱超前消费课程的问题吧。哎呀,这个我可得记下,回头跟法务讨论一下。咱可是正经赚钱,别再闹出官司。”

“我臭了到没事儿,换个壳子接着干,主要怕对你影响不好。”

薛京现在靠脸吃饭,总不能再整容换张脸。

周双在电话里纯属是自问自答,想一出是一出,脑子里的点子蹦得比ADD患者还快。

薛京听着,烦着,眼睛落在自己手机的充电线上。

线应该是哈月走前帮他插到手机上的,他一想到昨晚,心里就很焦虑,不只是对待哈月该怎么办,还有他自己到底要如何自处。

薛京小时候的语文老师是一位略懂心理学皮毛的中年未婚女性。

那时候他特别崇拜对方的授课内容,连带着也很把这位老师说的话奉为圣旨。

她每次在班会上讲到家庭教育关系,都会告诉同学们,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用以警示:家长的行为对孩子的养成至关重要。

所以打那时候起,薛京就特别害怕听到那句:儿子长大后像父亲。

他决计不想变成薛连晤那种人,所以记忆里自从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开始,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跟他爸背道而驰。

他爹坏到骨子里,他就要好给他看。

他爹拿规则界限当笑话,他就要守着自己的四方块。

可昨天晚上,他一失足成千古恨,还是做了一件特别不道德的事情。

他不清不白的和前女友躺在了一张床上,没名没分。

问题是,过程中他还一边痛一边快,体验得很极致。

人要是真能糊弄得了自己就好了,装纯良,装无谓,装特成功,装得二五八万,装成才华横溢的大艺术家,生活要是纯靠演戏,弄虚作假,那这辈子什么事儿都不那么难了。

就像他父母,演了一辈子戏,在外人面前也活得挺光鲜。

关键是他不能,他这人就是拧巴。

他既没有薛连晤和冯韵那么假,也没有周双那么真,对金钱的追求到底不能成为他人生的唯一目标,他的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像是望不到头,他还想要些震耳发聩的热爱。

而这些热爱里,兜兜转转还是包含着哈月。

一个不那么好的人,却也不足够坏,像是硬币的正反面。

鼓足勇气起手将硬币抛向空中,拂去前尘,再落下时,还是真诚占据上风。

所以薛京答应了一声,语调很淡却很稳,“是,一万多字肯定不够写,绥城这么好的山乡素材,要深挖起来,东西还是很多的。我想打底要几十万,再加上风力发电行业潜力很大,为了调查研究,我明天得先去考个高空作业证。”

至于考证,没两三个月是下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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