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镜柜前。
哈月先是将自己的头发用右手腕上的皮筋全部束到脑后,再反手拿着薛京递给她的剪刀将长发一刀剪断,烧焦的头发在锁骨的位置,沿着上缘,她直接剪掉近五十公分的长发,没有一丝犹豫。
拎着头发毫不留恋地扔进垃圾桶,哈月将皮筋松开,捋了一把发梢上残留的发茬,和剪刀一起,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一步之遥,薛京还站在浴室里,本来送剪刀过来时舌下还有不少俏皮话要讲。
但眼下看到哈月接过自己递过去的剪刀,一鼓作气,不到几秒钟就把一头长发剪断,他即刻发出一种,类似野生动物在森林中闲庭信步,突然受到物种入侵时惊吓的吠声。
哈月闻声抬头,镜子里,刁钻的顶光灯下,身处于她后方的薛京看起来像幅柔弱的油画。
他眼窝深陷,黑眼圈很重,如菜的面色上除了疲倦还充斥着惊诧,再加上他是从床上爬起来,并没有预备待客,正穿着一套看起来很单薄的睡衣套装。
白底磨毛滚黑边的底色还算稳重,但睡衣的全身上下都布满形态各异的卡通小狗,与他本人的样貌十分违和。
这种睡衣,哈月自己柜子里也有两件,看来无论什么人,入乡随俗沾点儿地气也是难免的。大约是因为对方的状态是平易可亲的,可怜可爱的,所以哈月脑中的弹簧也柔软起来。
人在失意时总是格外脆弱,本能地寻求温暖的慰藉。
其实她在敲门前已经决定对薛京的勉强照单全收,薛京需要她完成新作,她不是也很享受从苦闷无边的生活中偶尔开小差吗?
破塑料袋也可以在风里翻跟头,就当给精神放个假,她也需要这段暂时的被需要。
何况等到薛京发现赵春妮的病情,他追求的那种所谓更美好的未来便不复存在了,很冷漠且很精致利己的薛京不会选择留下来。
租毛坯房住,用二手车,不过是为了创作的权宜之计,哈月漂亮且自私的前男友本来就没有在绥城计划将来。
作品会结束,等到他再次恢复写作状态,进入下一个巅峰期,阶段性的暧昧随时可消散。
薛京对待当年分手感到的长久的不甘和遗憾,终究还是会被现实磨平的。
美好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一直停留在过去。
她确实不用为薛京的诉求而担心,他是在用小钱投资更大的回报,亏本的买卖他才不做。她也不担心自己,因为她擅长和人做道别,她现阶段没那么渴求伟大的爱情会开花结果。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因为温存是可控的,便是舒适的。
所以这会儿哈月看着他的憨态,不必忍耐愉悦,想笑便大声笑。
牵动唇角,哈月的笑眼内充满亮晶晶地调侃他,“怎么,又吓到了?”
“老早之前就想说了,你这人真的很容易被吓到。鹅吧也没让你宰,头发剪得是我的,你怕什么呢,是天生胆子就小还是什么原因?”
有钱人命矜贵,真的是胆小又怕事。
薛京在很多方面讲究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还不如她豪放。
“我哪有?”薛京啧了一声,看到她顾盼生辉,耳尖有点泛红。
紧接着,哈月朝着镜子晃了晃脑袋张嘴点评:“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女生留长发?短发很丑吗,我觉得还好吧,起码戴头盔方便,你都不知道冬天吹干多麻烦。”
“不会是短发激发不了你的男性荷尔蒙吧?那要怎么办,薛大作家,我再接回去?理发店估计也不开门。”
哈月的发质很好,这几年没时间染烫造型,便尤其黑亮,撇去长发的重量,眼下发梢垂在下巴与锁骨之间随着动作如水流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反倒显得整张脸都冷艳不少。
“谁说丑啦?真服了。我荷尔蒙好着呢,别管。”
哈月上学做辩手的习惯是一点也没改,她很擅长用胡萝卜吊着薛京转圈,三言两句便解除他的心理防线。
薛京还要张嘴反驳自己并不是那么肤浅注重表象的男性,可是镜子里,哈月说完话,已然抿着嘴唇结案,一点也没把他当成外人,走到淋浴区,拨开花洒,直接解开上衣的纽扣。
灰色的夹棉家居服下,哈月穿着一条单薄的白色吊带睡裙,随着她的动作,大片白净光滑的皮肤争先恐后地暴露在薛京的虹膜中。
哈月认为睡都睡了,再加上更年轻时坦诚相见了不知道多少次,不必特意在薛京面前保持矫揉造作。
但薛京心脏砰砰,一瞬间好像陷入电闪雷鸣。
不同于上次夜里,酒店房间里只有昏暗的光晕笼罩着他们,过程中他们很亲近,但薛京一头跌进黏腻的水声,除了哈月那双潋滟的眼睛之外,几乎什么都没看清。
眼下是青天白日,而且薛京为了驱寒,还在浴室里加装了八盏大瓦数的浴霸,此刻这些灯泡全都明晃晃地照着哈月,有种聚焦拍摄的效果,他连对方锁骨上那颗他很以往熟悉的,小小的黑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骨头伶仃坚硬,哈月身上的肌肤即便再紧实,也显得非常柔软,触感似奶油般丝滑,干净的肌肤上,除了肩颈这一处芝麻粒大的鸦色,在后腰的沟壑偏右,薛京知道她还另有一块胎记。
那胎记是残缺的圆形,像是墨迹还未干透的句号,也像是海上随雾升起的明月。
他的指尖抚摸过,口舌也吮含过。
更有甚者,他现在脑子里粗鲁的想法在放肆撒野,他也想对她的其他部位做同样的事。
以前他不敢对哈月提,生怕对方觉得他自甘下流,但经过上次之后,他明明胆子肥了不少。
因为住进来之前没有大改,基本都是靠软装,浴室内充当干湿分离的介质也只有一面长虹玻璃。
水往低处走,花洒开着,他如果双膝着地,扶着玻璃门,口鼻都在低处,呛到水时大概会被淹死吧?
不过换个体位也是可以的。
舌尖有点莫名其妙的甜和腥。
在全身烧起来彻底沦为色情狂前,薛京急忙把手里的新浴巾扔到通电的毛巾架上,扭开头,声音不自然道:“你先洗,我去……我去,那个,舔,呸!喝口水。”
“好。”
两步路走得恨不得飞起来,拖鞋差点绊倒自己,人才闪出浴室门,身后哈月突然叫住他。
“薛京!”哈月的声音绵绵的,是那种她以前惯用的,特别随意称呼他的语调。
像是夏天的水果冰沙,含在齿间有种微微的刺痛。
薛京止住脚步,右手两指贴着下巴蹭了一下,过了两秒,哈月的声音穿过湿意送到他心口。
“谢谢你。”
谢谢他帮小雨垫付了医药费,也谢谢他有委婉地提醒过他们,保胎可能会面临的风险。
“但是他们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生下宝宝。”
“他们很需要这个孩子。”
“知道你不关心,嫌麻烦,根本不在意,但想了想,还是和你讲一声结果。”毕竟他在这件事上也出了一份力,她怪不到他。
钱她已经替金子先转账给薛京了,泥菩萨过江,出于邻居之情,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还有,我今天生理期,已经见红了。你就别搁那儿胡思乱想了行吗?”
“我真的是来休息的。睡素觉。”
他是真敢想,她也是真敢说。
带上浴室的门,薛京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随后走到穿衣镜前仔细左右侧目看看自己的头。他实在不理解哈月视线为什么能无阻碍,穿透他的脑袋,明明他的骨头和皮肤也不是透明的。
无所谓,反正他绝对不会因为被对方看穿意图而感到羞耻。
紧接着,薛京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走到门外,在院子里忙活了十来分钟,擦干手里的水珠,他捶打着自己的肩膀,睡眼惺忪地回到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睡衣。
睡衣是女士的,和哈月脚上穿的拖鞋一样,都是他搬家时给自己置办生活用品时从商场选的情侣款。除了成套的睡衣,拖鞋,毛巾,电动牙刷,他还在浴室放置了不同流量的卫生棉条和安全裤。
绥城的商场里没有太多性冷淡风的贵价商品,所有情侣物品上面,都充斥着各类卡通形象。
猫狗居多,还有盗版的奥特曼和宠物小精灵。
以往他宁愿光着也不会穿这种睡衣,但是人的审美大约会变,他最近很喜欢丑丑的简笔画,看到过路的小孩子背着卡通书包都会驻足多望两眼。
摩挲着睡衣上的黑色猫咪,薛京倒在床上,他眼皮睁不开,但不止没停止胡思乱想,还禁不住翘起尾巴在心里夸奖几周前的自己,虽然他没准备哈月爱吃的水果,但这些东西买得真的很有用!
如果书写不出来也没关系,他将来怕是可以直接去做年轻人的情感导师。
挽回前女友这种世界级终极难题,没有人比他薛京更在行。
拜托,哈月在他家洗澡不锁门,连生理期这种事都会通知他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