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花洒,温热的毛巾围在身上,拂去镜面上的氤氲,哈月撕开放在显眼处的安睡裤套在脚踝提过双膝,随即拿起置物架上的粉色牙刷。
电动牙刷或许漏电,她手指刚碰了一下全新的刷毛,便缩涩着蜷起指尖。
浴室里的物品摆放顺序还是老样子,让她联想到蓟城那个夏天很炎热的阁楼。
她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辈子很少有留恋的东西,但如果人死后还能再回到一个地方,哈月不会犹豫,一定会选择再飘回到那间公寓看看。
也许那里又会有新的情侣租下,不知道他们的爱情能不能走到最后。
三分钟,吐出口中的泡沫,将海洋调的男性爽肤水拍在脸上,哈月找不到吹风机,便趿着拖鞋走到客厅寻找薛京。
窗外天光大亮,客厅寂静无声,餐桌上的梅花正在散发几缕缠人的香气,哈月放慢脚步走进最里间的卧室,拖鞋踩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靠近,再靠近,直到床边逼仄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清浅的呼吸。
薛京睡着了,他睡前还抱着要给拿给她穿的睡衣。
薛京身材比例堪比内衣模特,再加上毫无槽点的五官,即便是侧趴着睡着,也丝毫没有蠢相。反倒显得臀翘,腰劲,一张冷白的脸搭在臂弯处,格外得精致立体。
好皮囊是这世界上最无谓的价值,是老天爷赏饭吃,天上掉下馅饼,不需要一点点人为的努力,何况薛京已经充分向她自证,美丽的包装纸完全无法保障内在质量。
可人毕竟是视觉动物,有种天真的愚蠢,像飞蛾扑火,相比丑陋,漂亮人做漂亮事总是能让人赏心悦目。
她不讨厌糖衣。
不知不觉,哈月惨淡的面孔重新变得鲜活起来,她望着薛京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头是颦起的略显不耐,但眸光有种柔软的宠爱。
像照顾小朋友,先抽出他手里攥着的睡衣,哈月赤脚踩在地毯上穿衣,然后再俯身用手掌插进后脑的发丝之中,试图在他脖颈下塞入有承托力的枕头。
费了几番力气,薛京终于被她装进柔软的被子中,而她垂下的发丝在他眉眼上晃动颤抖,水珠不受其重,“啪嗒”落下。
透明的水滴砸在薛京面上,从额头顺着鼻梁滑到眼睫,哈月下意识追着湿意伸手去蹭,指尖刚碰到他的睫毛,薛京迷蒙着睁开眼睛,墨色的瞳仁似曜石,倒影着她的脸。
喉结耸动,他睁了一下眼睛,似乎还在睡,又重新闭上,右手摩挲着握住她的手腕,惊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才算半梦半醒,声音含糊地问了一句:“你洗好啦?”。
他还以为又是做梦。
“嗯。”
“冷吗?我去开电暖气。”
从搬进来开始,薛京的屋里就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暖风,极其不环保,除了遍布满屋的三部空调外,卧室的床尾还有一组长约两米的踢脚线取暖器。
哈月摇摇头说自己没那么冷,薛京便拉着她的手腕也将她一同拖进相拥而眠的梦里。
卧室的床品和地毯还有窗帘都是浅色,只有两个人的头发和眉眼是黑的。
薛京的家像过度曝光的照片,因为空,所以显得格外静谧。
安静很难得,哈月心口的重量被缓解了一些。
哈月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平躺,膝盖被薛京两掌握住,小腿曲起,他闭着眼睛撩开自己的衣襟,然后扯过她的双腿去贴着他的肉。
“喂!你别乱来。”膝盖贴上腹肌的线条,哈月脊椎通电,红着脸叫了一声,薛京跟她几乎是面贴着面的距离,没睁眼,用中指摸了摸被震得生疼的耳朵呓语,“给你捂膝盖也算乱来吗?”
“你不是生理期头两天膝盖会痛。以前也是这样捂的。”
将两腿从他手里挣脱并在一起。
因为想到过去,哈月的笑声中带了些埋怨,“还不是那时候为了和你约会在大冬天穿短裙冻的。”
和薛京分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场合可以让她在零下二十八度的天气里还愿意为了美丽而受罪,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穿上秋裤,只要到了日子,便早早将护膝,等防寒用品全都绑在身上。
“是吗?。”
重新闭上眼睛,哈月打了个哈欠坦然道:“是啊。”
那时候她特别在意别人的目光,出门和薛京约会,提前用一个小时来准备还经常迟到,对着两倍放大镜镜子一点点看自己的毛孔,连眉毛画错一笔都要重新卸了再来。
粉底,遮瑕,高光不必说,眼线,美瞳,假睫毛更是缺一不可。
最怕的是和薛京一起走在半路上,天气不佳,有风吹过,不甚将尘土扬进眼里。
很多次约会期间,她忍着眼睛的不适,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摘美瞳。每路过一片反光的地方,都忍不住要朝着镜面查看自己是否脱妆。
如果约会结束,突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一根多余的线头,都会懊恼很久,恨不得掐自己大腿。
青春真是种甜蜜又恼人的东西,因为自我意识过剩,神经总是高度紧张,所以相对的,感受到的快乐与欣喜也更丰富,那些粉色的情绪像是不断爆炸的烟雾弹,从天而降,满是细碎的亮片,看起来美轮美奂,实则全是锋利的棱角,一不小心,便会割伤自己。
翻了个身,哈月嗅着两人身上一样的香气,朝着薛京的方向蜷缩成一团,双手交叠放在脖子下面,“现在想想真的很傻。其实青春无敌,年轻时出糗本来就有一种美感。”
鼻尖有点痒,薛京伸手撵着哈月的发丝在指尖来回摩擦,像是小孩子捏着自己的安抚巾。
“你现在也很年轻啊,而且也很美。邻居,你在家都不照镜子吗?”
哈月“切”了一声,趴着枕头上,随后用手去摸他的额头,“薛老师,您怕是发烧了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忘了那天我骑三轮车载你,你满脸嫌弃的样子啦?”
“我好心给你盖小被,怕你着凉咳嗽。你瞥了一眼脸臭得不行。我还不知道你,回酒店不会把衣服都扔了吧?”
“啧啧,然后我约你吃饭,约了三次你都不肯。”
“你帮我打车的时候心里在骂脏话吧?我都能听见!”
现在她可算把他看透了,薛老师装纯良上瘾,惯来会用好话哄人,他说的情话里有两分能听都算好的,根本就是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何况他滴酒不沾,那又是什么级别的话术大师?
薛京上学早,在年龄上小她一岁,以前她总是以姐姐自居,但姐姐的心眼可不一定有弟弟多。
千万别相信艺术家,抒情不过是释放职业技能。
“咳咳。”心事被戳穿,薛京一把拉下哈月的手,转了圈,让她干瘦粗糙的指腹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再把掌心垫在脸颊下,像猫一样蹭了蹭。
薛京声音懒散,有种洋洋盈耳的调性,“拜托,给点面子。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情感是流动的,人也会犯错的。”
如果有时光机,他绝对不会让她再约自己三次。
何况哈月戴着头巾的样子真的不是那么丑,包括她因为长期接受光照而产生的雀斑,她一笑,那些小雀斑就随着她的笑容闪动,像河上粼粼的光。
情人眼里确实是出西施的,不仅是新小说,他现在每时每刻都想写情诗。
不等哈月再对浪漫抬杠,薛京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后背靠着前胸,下巴抵着发旋,他一只手从她的腰际穿过抱着她,一只手碰了碰她的唇瓣她制止她说话。
声音重新软下来,像是在篝火上淋了巧克力酱被炙烤的棉花糖。
“我们睡觉吧,别说话了,再聊下去人家要掉小珍珠咯。”
一觉睡至下午,撩起眼帘,哈月再醒来时头人枕在薛京的胸口。
明明睡前她还很抗拒薛京的背后拥抱,但入睡后无意识的四肢像是粘人的章鱼紧紧箍着对方的身体,被子早就被踢到了床下,她一条腿搭在薛京的腰上,另一只则勾缠着对方的小腿,至于两只手,都在对方的衣服里直接贴着他的肌肤。
支起头,视线中,一半是薛京睡衣领口下紧实的胸肌,另一半则是对方如水晶原石般膨大突出的喉结。
而再向下看,薛京就躺在她身下,成大字状,睡衣在身上拧成麻花,裤子也被扯下腰线,待宰羔羊那么顺从,任由她半骑在身上撒野。
《昏睡的前男友被我差点扒光》
这是什么限制级画面?哈月心中如此嫌弃自己,但双眸仍然忍不住盯着他人鱼线下被自己大腿压住的位置,看来薛京已经没有很累了,那顶帐篷眼下非常可观,已经将棉质的布料撑出一丝缝隙,至于那里面隐约透出的粉度,让她生生吞了一下口水。
咽口水的声音着实太大了,几乎可以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媲美。
潮涌奔流,安全裤一热,哈月命令自己停止叮当猫的行为,稍微动了动手指缓慢起身,男性乳首的触感立刻在掌心回弹。
啊,软软弹弹的,有点像新鲜的小莓果。如果她啃一口的话,对方会醒吗?浴血奋战的话,她大概会死掉吧?
哈月被自己脑中的黄色废料吓得汗毛倒立,从色欲熏心到清心寡欲只用了一秒,便抽出双手,从床上鲤鱼打挺。
默念“会死会死会死真的会死”。哈月捡起被子给衣衫不整的薛京从脚盖到脖子,手指碰到他的下巴,嘴唇痒了一下,干脆一鼓作气,像法医盖尸体,把他那张好脸也一并盖住。
将男色从眼中摒弃,哈月呼了一口气终于恢复正常。
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下午五点,没人给她打过电话,但她必须要回到家里查看母亲的状况。
哈月其实也清楚,逃到薛京身边只是暂时依偎取暖,在薛京以外的地方,她和母亲的人生仍然在进行着一场时日长久的苦行。
薛京还在睡,哈月不便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从卧室退出来,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
穿上落在薛京家里的羽绒服,拎上自己的保温桶,低头换鞋时,哈月突然愣住。
几个小时前,和母亲争执时她没哭,被赶出家门她也没哭,回来绥城这两年中,哈月再怎么感到活着没意义,没盼头,都没有过流泪的冲动。因为流泪也是一种感情,她咬着一股劲儿,不肯让自己自怨自艾,连可怜可怜自己她都不肯。
可是此时此刻,看到地上的属于自己的鞋子,她垂下的睫毛抖动两下,竟然带出一点温热的湿意。
地垫上,薛京一众贵价的鞋子旁边,她那双今早还沾满泥巴的小雨鞋,竟然被刷洗得纤尘不染。
伸手拾起查看,就连鞋底深陷的小石子都被一一剔除。
乍一看,像全新的一样。
原来再廉价的商品只要被呵护善待,也能看起来像是很宝贵的东西。
真正登过顶的人,没有哪一个不是先从爱护自己的内心而开始的,只不过以前她并不懂这个道理,没人教给她,现在似乎已经晚了。
但起码很会爱自己的薛京还可以再次去看山上的风景,事业上的东风会再一次吹到他的脚下,她就是知道。
鬼使神差,哈月回过头看了看薛京的书桌,离开之前,她走过去,弯腰伏案写了一张字条,稳稳地贴在了电脑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