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才开上主路十分钟,刚才还在宿舍和薛京叫嚣着:“我怎么可能睡着!”的哈月已经在副驾驶扯起了小呼噜。
薛京无奈,将风暖扭到合适的角度对准哈月,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
一个小时的车程也不算太过寂寞,因为每当薛京打转向灯超车的时候,哈月都会像只小松鼠似的磨两下牙,再说几句他听不懂的梦话,他竖着耳朵听着,全当广播剧解闷。
车子即将行至山下,仪表盘上的油箱亮了,薛京放慢速度绕进路旁的加油站,下车将油箱加满,从窗外看到哈月仍在熟睡,薛京内心犹豫,再上车时刻意减小了关门的声音。
哈月睡得很香,眉眼紧闭,唇瓣微张,再加上脸被靠枕挤歪,几乎是要流口水的程度,把这样一个她叫醒实在于心不忍,再看看时间还有余量,于是薛京先把车停在便利店旁的车位。
车子没熄火,暖风还在吹,薛京眉宇之间浮现些许倦意,按了按太阳穴下车去买罐装咖啡。
人在货架之中饶了几圈,眼神一直往车内的方向望,结算账单后,他心不在焉,向店员道过谢,推开便利店的大门,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往嘴里先后倒了一罐咖啡和一罐红牛。喝饮料的时候,他余光睨着车内副驾驶的人形阴影,又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胸口内袋里的戒指盒。
昨天下午买戒指时薛京在销售员的吹捧下,对自己的选择挺满意,可是眼下求婚即将发生,他又开始瞻前顾后,十分疑心自己对女士珠宝的审美是否在线,也许看了很多戒指的他根本就是挑花眼了呢?
如果哈月觉得他的戒指很丑,他求婚失败的原因岂不是很冤?
所以将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时,他突然觉得自己还很需要第三方的意见,将所有哈月可能拒绝他的理由全都扼杀在摇篮里。至于在他认识的人中,谁最会给女朋友送礼,那自然是周双这个冤大头。
据他所知,周双至今为止已经送出过不少珠宝首饰了,逢年过节给喜欢的女孩采购奢侈品是他的固定任务。周双了解各大奢侈品当季女士用品的程度,不亚于专业SA,只不过收了他礼物的女孩儿最后都没选他就是了。
但作为参考,薛京可以排除他的意见呀。
说干就干,掏出怀里的戒指,薛京打开蓝色的丝绒戒指盒,从里面将戒指捏出来,反复转动查看了一下火彩,之后,他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急急地走到灯光更好一些的地方,用手机对着戒指开始三百六十五无死角地录像,拍照。
于是,凌晨五点四十分,远在蓟城自家床上,同样睡得很香甜的周双就这样被手机里接连不断的消息振醒。
最近周双旗下的一半的“讲师”都阳了,一出门,电梯里,大街上,咳嗽声此起彼伏,殡仪馆等待火化的老人排不上号,进口阿兹夫定片被药圈炒到历史新高。
蓟城本地人戏称,最近的蓟城,连大气层里都挤满了病毒。
但对周双来说,短期赚不到钱是小事,失去长期粘性才是大事,现在网络更新迭代瞬息万变,说是网络红人,可流量来得快去的也快,像薛京这样悄无声息地在网络上消失两个月,等同于网络性死亡。
别说广告了,后续课程能不能跟进都是大问题。
所以他干脆把公司所有业务搬到了家里,一个人顶十个用,cover了所有休假员工的工作。
昨天上午结束视频会议,下午跟同样居家办公的营销部碰方案,晚上八点钟,他草草喝了一杯蛋白粉,又开始处理几十条商务违约事宜,一直忙到凌晨四点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周双这才钻进被窝。
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周双醒来时心慌气短,眼睛发红,只能勉强睁开一只,呻吟着爬起来划开手机放到左眼下面。
看到薛京发来的十几条视频和照片时,周双满脑子浆糊,以为对方的微信被做微商的无良商家盗号了,电话还没拨出去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薛京的电话已经打来了。
他接起电话,重新捂着心脏躺在靠在床头,刚虚弱地“喂”了一声,听筒里,薛京话密且响,那些字儿就跟烫嘴似的接连不断地往外蹦,“哎!我发你的戒指你看了没?怎么样啊?你觉得送人拿得出手吗?二十六岁马上快过二十七岁生日的女孩儿会喜欢吗?是不是还是太小了?这款式是不是太浮夸了?净度怎么样呀?火彩是挺好,但切割是不是差点儿意思?戒托上的碎钻是不是有点儿画蛇添足?”
“周双?你嘛呢?死了没?没死你倒是说句话啊?”
周双这下子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心想我他妈倒是想说话,你也得给个喘气插嘴的功夫吧?
整整一个多月,这王八蛋连电话都不接,要不是他还在微信上频繁换头像,周双还真以为自己回头得去绥城给他收尸骨呢,这会儿给女孩儿送礼时突然诈尸了,想起自己有朋友了?
手指挪动,周双长舒了一口气,往上翻了翻薛京那枚戒指的照片。
沉吟了片刻,才皱着眉毛点评,“东西看着是凑合,但你认识人家多久了,别是刚开始追人家就送这么大的礼吧。六爪镶嵌铂金款也太正式了,钻又这么大,你是不是小说写多了给自己都写蒙了,谈恋爱搞什么经典婚戒啊。不是我说,这款式多老土,跟那帮欧洲老皇室爱用的似的,要我说你送点彩宝玫瑰金吧,大蝴蝶的,还有豹子头的,哎最近好多女孩儿又开始喜欢以前那么三丽鸥,不然你去定制个HelloKitty的怎么样?戴在手上多酷啊。就像咱们第二期准备的课程一样与时俱进……”
周双还没将话题成功绕回至卖课这上头,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
再一看手机屏幕,薛京已经把他的电话挂了,微信上还给他打来一句文字。
“谢谢你我的朋友,意见很好,我决定就送这枚了。”
蓟城的周双骂骂咧咧,重新缩回被子里试图再次入梦,车内正在睡觉的哈月正在做着爬树掏鸟窝的童年美梦。
梦里哈月骑在参天大树之上,正朝着不远处散发着七彩光芒的鸟巢伸出不法之手,下一秒,一阵飓风刮来,她从树梢之上失去平衡,跌落时,她挥动双手,没抱住任何树杈,反而因为手肘撞击到车玻璃而吃痛醒来。
树没了,鸟窝自然也不在,早就过了爬树年纪的哈月正躺在薛京的皮卡车内睡觉。
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驾驶位上的薛京不在,哈月模糊的视线游弋到窗外,一眼就看到在薛京正在便利店门外和人打电话。
揉了揉眼睛,哈月在暖洋洋的空间内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小口保温杯内的热水,注意到薛京似乎已经结束了通话,她立刻伸手摇摆,示意对方可以上车继续出发。
可是薛京低着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哈月的动作,而哈月眯了眯眼睛,很快将预意推开车门的手收回了身侧。
她双手握拳,定睛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薛京手里举着的那个东西,像是一只戒指盒。
在联想到昨晚薛京手里的大捧花束,哈月唇角抽搐,心中默念了好几遍“不会吧,不会吧。别搞,真的别搞。”
等到对方转身,她瞳孔放大,立刻屏息,重新躺回车座上装睡。
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薛京岂止是举着一只戒指盒,那里头还装着一枚能把她眼睛闪瞎的大钻戒。
揣起戒指重新上车时薛京的心情又冲回高位,拉下手刹时,旁边的哈月“碰巧”醒来,他马上冲着她露出明媚的笑脸,捏一捏她的手掌高兴道:“你醒啦,正好要叫你的!喝口水,醒醒盹,咱们马上就到停车场。”
六点整,两人准时从健步道出发,山里的雪还没完全融化,虽然登山路上不见冰雪,但只要停下来,将手电筒稍微偏向周遭,黑暗之中,环绕着他们的完全是一副银装素裹玉树琼枝的景致。
为了保持体力,充分呼吸,登山的一个小时内哈月和薛京除了互相提醒脚下的路况几乎没有交谈,等到终于行至陡峭的山顶,两人在满天繁星之下瘫坐在地上,拉下围巾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双双朝着山下的方向拧开保温杯补充水分。
距离日出还有十几分钟,哈月的手机震动,是护工吴芳天发来的视频。
相较于山中,山顶的气温又低了几度,哈月戴着手套的双手捧着手机,用下巴点开视频,镜头里,赵春妮正在家中吃早饭,而旁白中,吴芳天正在向哈月介绍今天早上他们两个人的行程,她说今天赵春妮的状态很清醒,所以特意一大早就给她拍个小视频。
说完今天的安排,吴芳天突然笑呵呵地问赵春妮,“妮子,你知道我给谁发视频吗?”
赵春妮没抬头,只是大声说了一句:“怎么不知道。”
吴芳天笑得很爽朗,又对着手机说:“姑娘,你妈昨天跟我说她想你了,你这几天休息的话回家来吗?”
镜头里,赵春妮一听这话很快皱着眉头对吴芳天讲:“我没说过。谁想她了?跟她爹一个死样,就知道往外跑。我想她干啥?”赵春妮说话用力之猛,脸颊憋得通红,连米粒都喷出来了。
吴芳天“咦”了一声,也不和她过多理论,只是假装将手机放下,又和和气气地说,“当妈的想闺女有啥不好意思说的,那我不录了,就咱俩说,你真不想她休息时回来?孩子在外面工作多辛苦,还给你花钱请着护工,挺好的闺女,想想又能咋了?”
“你可得改改你说话的方式。孩子大了就是客,哪有你这样故意说反话的。孩子不开心,不也影响孩子好好生活吗?大家都开开心心多好呀。”
黑暗中,衣料摩擦,吴芳天等了片刻,应该是走到了赵春妮身边,悄悄问了一句,“那你想她不,真不想我就跟她说别回来了,省的你又发脾气。”
很快,在剩余一秒的视频中,赵春妮像蚊子哼哼似的说了一句:“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