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客流为货车司机与装卸工,物流中心附近的餐饮店面大多没有精致的装修,二十米见方的小店个顶个的昏暗又油腻,以食物便宜量大而取胜。
下午两点,正在营业的小面馆内冷冷清清,除了老板的两个小孩正盘踞在靠暖气最近的桌子前写作业外,店内只剩下哈月和薛京这一桌客人。
墙上的大红色餐单上菜单只有文字,除了煲仔饭外,还有两三样面食,薛京不是很饿,为了避免浪费粮食,哈月就点了一份炒刀削,叫老板上餐时替他们分成两份。
面还没上,薛京趁这个空挡近乎殷勤地帮哈月倒水,涮碗筷,无奈吃面并没有更多可以讲究的细节,最后他实在干无可干,又从桌角上竹编的小框里捏出半头紫皮蒜,嘴里念着斯琴大姨经常说的那句:“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开始主动替哈月剥蒜皮。
蒜剥得干干净净搁在纸巾之上,薛京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店里的陈年茶水,皱一下眉头,又默默将两人的茶杯推到了稍远处,他双手交握搭在桌面上,深吸了一口气才叫了一声哈月的名字。
哈月正在手机上回复工作消息,听到他终于预备说话,搁下手机抬头看他。
可她这么一看不要紧,薛京就跟坐在审讯台前的犯罪份子似的,光是被哈月明亮的目光扫到,心里就开始发慌,他抿了下唇试图掩饰尴尬,又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里头的“抹布水”,这下碎茶叶直接呛到喉管,他突然捂住口鼻开始剧烈的咳嗽。
眼泪呛出来了,鼻涕也是。茶叶更是从鼻孔飞出来了。
薛京用纸巾捂着脸冲到洗手间。
哈月被这个活宝逗得乐不可支,摇着头又接着回复工作消息。
等到薛京双手濡湿的从洗手间走出来,炒面已经被端上了桌子,哈月等都没等他,已经开始大口吃面了。
哈月一早上没吃饭,饿得大快朵颐,反观桌子另一头,薛京用筷子在嘴里绣花,他挑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每咀嚼一下,都要看一眼对面的哈月。
等到哈月即将风卷残云,他也就吃了十根面条,肚子已经饱了,搁下筷子又喊了她一声。
“月月。”
哈月瞥了一眼他的盘子问:“怎么啦?不好吃。”
是不好吃,但他不说。
薛京重新拿起筷子,朝着哈月无害地微笑,装作很有胃口地继续进食:“不是啊。挺好吃的。我发现只要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很香。”
“哦。”哈月拉着长音无视他口中的油腻情话,往嘴里扔了一颗蒜把最后一口面条也打扫干净,“那你老叫我干什么?有话要说?”
今天薛京才意识到,当日哈月和他的道歉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她那么自然地说出了那些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误,并且道歉的过程中没有丝毫扭捏,可是这事儿轮到他自己,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时至今天,他仍然不算一个完全洒脱的人,起码在处理男女感情上,她不如哈月豁达。
上一次,他对哈月进行“人渣”式的坦白,是因为选无可选,只能以小博大,说到底那些剖析仍然是他加深彼此牵绊的一种工具,但这一次,他所拥有的喜欢和牵挂已经太多了,在不确定哈月的反应下,他根本不敢把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全盘托出。
“嗯。”薛京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刀削面,等到咀嚼过后,全部咽下去,才郑重其事地说:“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喂!”两人身后正在写寒假作业的小学生突然因为薛京偶像剧般的告白而爆发出一阵偷笑,哈月如芒在背,立刻在桌下伸腿踩他的脚,“闭嘴!”
薛京像是腿上有眼,非但轻巧躲过她的攻击,还一下抓住她裙下的膝盖,他指节纤长,隔着长靴在她的膝盖上一寸寸收紧下行,他像轻佻的正骨师傅那样一点点抚摸她的小腿,直到她的脸颊烧得通红。
他没有闭嘴,唇色唇形都很完美的嘴巴还在讲话,他说:“所以你再多喜欢我一些可以吗?再偏爱我一点。更离不开我一点。”
如果她再多爱他一些,他想自己可能才敢肆无忌惮地为以前的行为道歉,如果她根本离不开他,那么他未来才不用这么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所以,自省了半天,他得出结论是:问题的解决源头在于哈月。
哈月拧着双腿同他的一只胳膊角力,臀下不堪负重的凳子立刻在瓷砖上发出“吱吱”的惨叫。
寒假作业被合上,稍大一些的孩童开始和自己的姊妹对口型,故意模仿薛京说的那些酸话。小一点的女孩子更加顽皮,突然扯起尖细的嗓子唱起了歌,“东边的草原上有两头牛,公牛对母牛说,Iloveyou,母牛对公牛说,你羞不羞羞不羞!”
坐在厨房听着小说打瞌睡的老板闻声用力一拍面板,立即对着两个孩子开炮:“妈的,写不写作业?你们两个是不是皮痒?”
孩子们突然噤声,重新翻开寒假作业奋笔疾书,哈月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不便在面馆里与薛京上演闹剧,于是停止挣扎,只用一双黯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不惊动声带,只用口中的气流道:“薛京,你别给我发疯!松开!”
因为瞪得太用力,哈月眼皮处内双的褶痕完全消失,原本一颦一笑都充满娇媚的眼型此刻因为滚圆而显得十分天真,薛京右手捞着她的小腿,掌心上下摩擦,声音也随着她的音量低沉下来。
“那你先答应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哈月立刻点头眨眼,乖巧得似被匪徒绑票,“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薛京手指已经捏到了她的脚腕,这么冷的天,为了同时贯彻商务和御寒,除了加薄绒的连裤袜,她在长裙下还穿了一双麂皮制作的膝上高跟靴,靴筒柔软像短毛狗的皮肤,他几乎要把她整条腿拉到自己的凳子上捏。
哈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挤着小鼻尖含糊敷衍:“答应再多喜欢你一点。多爱你一点。何止啊,以后我还要对你三百六十度死缠烂打。薛京,瞧好吧,我要让你在龙卷风似的爱情里窒息,像寄生藤似的缠着你,绕着你,最后你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痛哭流涕,让我多给你点空间。”
哈月讲的是恐怖故事,薛京全当是美好愿景,他松开她的腿,给哈月递一次性漱口水时姿态又恢复成那个平日惯来矜贵雍容的样子,“哈月,你最好是。”
哈月从面馆出来时,换薛京去卫生间吐漱口水,她拎着包小跑到车前,薛京刚一解锁,她立刻打开后座车门,坐上最一排。
在面馆里让小孩子取笑真的很丢人,况且小孩唱得歌词还很应景。薛京真的有病,病况可能还很重,这是因为事业失意所以跑到感情方面来找得意?无论如何,为了保障自身安全,余下车程内她想尽可能远离这位精神崩溃的患者。
薛京打开驾驶位时往后看了一眼,问了哈月一句:“你不坐前面吗?”
哈月低着头“嗯”了一声就当回答,满脸都写着生人勿扰,车门关闭,薛京没上车,直接绕到车后,也打开车门弯腰挤到后座。
“哎!我回客户消息呢。”被捧着脸颊啵了一口时哈月皱眉。
“嗯。接吻也不耽误你发消息,还是说你想做点别的?虽然我也很想,但这里可能不行喔,前车主这车窗膜贴得颜色浅,白天可见度太高了,我们还是别太冒险。”
薛京手指顺着她的眉梢,眼尾,一直摸到她的嘴唇,热恋的正常男女,现阶段因为奔赴前程聚少离多,一周未见,各自发酵的冲动可想而知,要不是因为新书宣传的破事儿,这个吻薛京还能让它等到现在?
珍馐要留在最后来品味,他先是吻她的脸,吻她的睫毛,吻她的发丝和耳垂。
他不亲她的唇,只是用野火似的视线燎,用指腹的纹路触。
一个大男人的嘴巴为什么会这么软?亲上来好像沾着绵绵白霜的软糖,而且薛京天生皮肤细致,即便在绥城这样干燥的城市,连唇部的皮肤都透着健康的粉感。
哈月被他这抹粉晃得意乱情迷,手机顺着掌心滑落,声音断断续续,“要接吻不早说……”
她刚才还生嚼了一粒蒜,真是浪漫煞星。
拇指压着贝齿搅进口腔,薛京毫不在意,还哄她“啊”得更大一点,让自己看清楚里头的结构,“所以不是漱了口。”现在两个人都是青提薄荷味。
“你嘴唇看起来有点干,我帮你吧。”哈月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狗叫什么,她吃完饭明明补涂过唇蜜,他在她脸上揉来揉去,是要帮她卸妆还差不多。
口中的味道摩擦加倍,呼吸急促,车子还未启动,冬季冷意逼人,但不消一会儿,空气中全都是温热的薄荷香,两个坐在后座上的人都热起来了,并且,再热下去,可能会对少儿有更多不宜的影响。
一吻结束,薛京重新回到驾驶位,白皙的拇指上滚了一抹乌龙奶茶色的口脂,细看,他眼下还有几颗棕咖色的亮片,是哈月点涂在眼皮上的液体眼影。
哈月整个妆差不多都花了,高光和腮红在脸上融成一片,车子发动时,她第一件事不是掏出镜子整理妆容,气还没喘平,正背身将双手探进内搭的衬衫下摆内,在后背捞取着不甚崩开的内衣排扣。
从后视镜看到哈月重新将所有身上的衣料物归原位,薛京这才开口道:“哈月,现在想想,所有人小时候可能都挺招人烦的,但是长大了应该就好了,人都要有个学习改过,再成熟的过程,对吧。”
哈月以为他的感慨是针对于刚才在面馆里唱着歌嘲笑他们谈恋爱的小孩,声音有些惊奇道:“什么呀,你不是最讨厌跟你作对的小孩子吗,上次还跟我说,三岁看老,人家坐摇摇车的小姑娘叫妞妞,你非给人起个外号叫小皮猴子。”
“不是,她先说我的!她一见我就管我叫傻大个子!怎么个高也犯法?有本事她别长呗。一辈子不足一米。”
薛京被哈月激得破功,说完这句话,自觉幼稚,缓了半天,过了两个红绿灯,又在道歉的自洽上重新发起进攻,这次他换了个对话方式。
“哈月,聊点儿别的,你说如果一对情侣,感情非常稳定,是不是不应该因为以前发生的小事而再途生新的变动。”
“上次我们看日出,你也说了,过去的事儿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它们过去,对吧?我们要着眼于未来。”
哈月一听薛京这话,身上的雷达立刻竖起来了,她眯了眯眼睛,怀疑他从刚才开始就在给自己下圈套,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哈月对着手里的气垫涂着唇蜜,装作不是很关心的样子说:“也不是这么绝对吧,我上次说的是我和我妈,那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得看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事,因为每个人对事情的大小程度地感受都是不一样的。”
“如果一个人认为的小事是另一个人的大事呢?那就不好说了。”
“尤其又是男女之间,能发生的事可多了去了,譬如,酗酒,暴力,出轨,嫖娼……”
“哎!”眼见哈月越说越离谱,薛京赶紧制止她的联想,“怎么可能呢!我说的这个人还不至于不干人事儿吧,就是一个不是很坏的人在年轻的时候说错了一些话。”
“什么话?”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很装的话。”
“奥。很装的话啊。”
例如薛京曾经公开说过很多次,他之所以能成功,都是因为哈月把他甩了。不仅是这样,他还暗示大家,自己的前任是个只喜欢在宾利上哭的拜金女。这些东西小雨没发给她之前她早都知道了,她在蓟城还加入过薛京的书友群呢。
哈月晾了薛京一会儿,赚足了心焦,突然抬起脸冲着后视镜里那双时不时看着她眼睛作“恍然大悟”状,“薛京,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