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园的入驻审批比哈月的预期提前了许多,大年初三这天,哈月从值班的物业那儿拿到了新办公室的钥匙。
九十平米的通间被透明的玻璃隔断分成三个区域,办公桌椅一应俱全,除了会议室,办公区,和待客区外,阳面还有一片不小的露台,分别联通着其他十几家正处于创业孵化的公司。
买电脑,做软装,通光纤,搭建直播间,调试直播参数,招聘网络工程师。
今年这个春节哈月注定没办法休息,还没出正月,元宵节,她们的线上助农平台已经开始正式运营。除去专业主播,公司还聘请在家在家赋闲的农妇前来兼职,每天直播十六小时,客流量稳步提升,订单纷至而来,办公群组也由以前的三人成群,扩充到十名之多。
四月初,哈月成功利用自己在商圈的人脉拉到两名小额注资人,绥城的办公地点已经满员,剔除发放的工资,前期所有投入,商业模式初运营后成功跑通,哈月的公司竟然还有一笔可观的盈利。
远远甩脱同期创业公司。
谁也不会想到,当日大娘箩筐中干瘪的沙棘果干竟然在短期间撬动了数以亿计的销售额。
但即便做出这种成绩,哈月的野心不止于此,五月初,她开始在创业沙龙中积极接触各方投资公司,着手扩大企业规模,为绥城农产品在大型连锁商超争抢供应资格。
新一轮的融资计划不再是区区百万,未来两年,她对自己的公司市值预期在五千万以上,借资本扩量,哈月所寻求的融资金额将在一千万与三千万之间。
届时她会面临更专业的风投公司轮番对她刚站稳的小企业进行综合实力的全面评估,大到商业模式,行业前景,小到她作为公司代表的个人能力和领航手段。
前路风险重重,但面临更艰巨的挑战,她内心并无恐惧,只有信心满满。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在生活中遇到困难便想要迅速止损离场的小女孩了,万丈深渊之上,只有一条钢索,她肩上的担子很重,但还是要负重前行。因为要活,真的活,绝不能敷衍自己,深夜四顾茫然时,为了驱逐荒芜,便也只有钻木取火,踏上这条竭尽全力救自己向上的路,没有其他办法。
也许登上这一座山又望见更高的山,人畏难便易自困,但殊不知行走的过程,每一步都足矣丰盈此生。
冬去春来。
绥城又刮起了新的尘沙,故乡给哈月的感觉仍然是那么温热又残酷,但虚浮散尽的那天,她走在熟悉的街道,路过熟悉的彩票店,耳边呼啸的风声中竟然能隐约听到胜利的号角。
生活仍然是场恶战,但没关系,哈月赢下了自己。
绥城文化局于六月一日举行新图书馆揭牌剪彩暨开馆仪式,新址定于去年因资金链断裂彻底宣布烂尾的文人故居。
这天是国际儿童节,连续加班了两个月无休的哈月终于破天荒地请假一周,不是为了休息,而是带着病情恶化的母亲在蓟城医科大看诊。
近期她的公司如冉冉之星,不仅被设立成重点试验田,得到了绥城政府的“互联网+”专项资助,近期还吸引到不少投资方的莅临观摩。
不过很可惜,阿尔兹海默症的发展至今未见奇迹,不到半年,赵春妮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感知情绪,以往脾气暴躁的她开始变得寡言少语,无论是电视节目还是认知训练,吴芳天都很难再调动起她的任何兴趣。
她经常呆坐在椅子上,望着西厢房,一看就是一天,什么话也不肯说。
而薛京曾经向哈月建议过的临床试验便成了赵春妮的最后一条生门。
前一天看诊结束,医生的建议与哈月设想的一样,如果家庭条件允许,虽然费用不菲,且治疗效果不可预估,但他们可以为赵春妮争取干细胞治疗临床二期试验。
详细了解了治疗方法和一期样本随访后,哈月没有多做考虑,缴纳费用后签署了家属自愿同意书,便带着母亲回到了薛京在蓟城的住处。
这一次前往蓟城前,她已经做好了安排母亲住院的准备,不仅她来了,吴芳天也来了,哈月临行前主动提出希望她在母亲住院期间继续看护,作为回报,工资另涨。幸而这大半年来她们之间作为主顾相处愉快,吴芳天欣然同意。
一早,消息大约从周双那走漏出去,久未回蓟的薛京接到不少问候电话。
新书反响不错,影视版权交易被提上日程。
图书编辑,IP经理,报社读书板的记者,这些薛京都能推掉,但是作协几位干事着实难缠,非要他针对在绥城捐赠图书的事宜做个专项汇报。
以前写不出文时薛京恨不得让自己多些会开,虽然脑袋空空,但行色匆匆起码装得像个大忙人,可是一旦创作的进程顺畅起来,所有社交场合于他就成了无用功。
一颗八面玲珑心,可骨子里却喜清静,有那些和老头开会的时间,他还不如多和女朋友发展感情。
虽然哈月总爱说当下开心便好,可是感受当下的同时并不耽误计划狂幻想他们的余生。
薛京想在三十岁之前结婚,别的倒没关系,主要是再老些,他怕自己和哈月拍婚纱照时颜值下滑,更有甚者,不知道为什么,在小朋友的眼里,哈月总是和他差着辈分,作为“高个儿叔叔”,薛京今年已经开始有抗老焦虑了。
最近他照镜子总觉得自己下颚线条没以前紧。
昨天陪着哈月从医院回家后,薛京一直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怕的就是不能充分关注到哈月的负面情绪,他这套大平层面积是真的大,光书房就有两个,之前自己住的时候他还嫌房间不够多,没事儿就来回倒腾屋里的家具,专门空出一间什么都不放做冥想室。
可是昨晚安顿好哈月,赵春妮,和吴芳天后,他躺在哈月对面的卧室里,简直觉得自己有病,当初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买大房子就算了,为什么还在家里安四张床?床这么多,房间这么多,他连想和哈月睡一块儿都没办法自圆其说。
好在他耳朵灵,凌晨一点多哈月起来在冰箱找水喝的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借口帮她拿水,抱着四瓶不同口味的气泡水直接溜到小卧室再没出来。
可惜这一觉也没睡足八小时,早上八点,他就睡眼惺忪跑到阳台接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把哈月也吵醒了。
朦朦胧胧之间,哈月耳边一直有人小声说话,半晌,哈月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薛京正在她旁边打字回消息,哈月瞥了一眼他的对话框,便大掌一挥,拍在他的屁股上道:“约你就去啊,你人都回来了还拒绝人家不太好吧,我妈这边就等着入院通知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忙你的就好。”
“啧。”薛京将她手捞上来放在胸口上,显然已经习惯哈月如此粗鲁的行径,顿了顿才说:“不只是阿姨的事儿,今天不是过节吗?正好吴阿姨在家陪她,我都计划好了,你要是心情还成,咱们去紫玉喂小鹿?今天天气也不错,天鹅估计多,中午饭就在那吃,下午去商场选完礼物就到后海划船,看完日落附近嵩祝寺吃个法餐,晚上你还不累,咱俩走走,逛逛胡同喝两杯。我找代驾,这次肯定陪好你。”
最近哈月加班的晚上,他有在偷偷练习喝酒,不过仍然是一杯啤酒就脸红的量罢了。
计划听起来是挺惬意,可是哈月的小脑瓜里还“咔嚓咔嚓”转着印钞机。
拜托,据她所知,薛京的新书转型明明很成功,可到现在为止都没能成功卖出影视改编权,半年来接连有几家影视公司都联系过周双的工作室,最后都卡在薛京这一环了,两人如今不戴面具相处久了,她发现薛京岂止是拖延症严重,好像还是位隐藏很深的社恐人士。
每一次谈到IP孵化,开会,定价,条款,他都是那两句:“我想想”“回头说”。
这一回头,又是一个月深度潜水,电话静音完全当摆设。
再者说哈月又不是儿童,虽然有时会童心未泯,但作为一位精神独立的二十七周岁妇女,她认为属于她的节日是三八,她本人没必要非凑热闹,在六一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看小动物,她的假期还有六天,薛京说的这些很浪漫的计划,明天再做也不迟,但电话里那些应酬不一样,不趁热打铁,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于是她像个无情的金牌销售,不择手段,直接滚到薛京旁边把他硬是从床上挤下去。
补刀的时候嘴里还嫌弃得要命,“哎呀,我心情要明天才能好起来呢,咱俩加起来都快奔六十岁了,人都要入土了,过什么儿童节啊?大早晨,你就别跟我这儿起腻了行不行,距离产生美,懂?我今天怎么看你这么不顺眼呢,真的急需跟你保持距离,开你的会去吧。”
“别惹我烦。”
九点钟,拎着笔记本电脑的薛京面如包公,被哈月从他自己个儿的家里扫地出门。
薛京前脚刚走,哈月后脚就冲到商场消费。
薛京喜欢的香水买了,薛京喜欢的贵价鞋子也买了,选完礼物,她去给母亲打包以前她在蓟大上班时吃过最好吃的烤鸭,最后路过花店,哈月大包小提绕回来,还给薛京和母亲一人包了一大捧五彩斑斓的零食花束。
待她赶在午饭点儿回到薛京家时,吴芳天一开门,就朝着客厅的方向疯狂使眼色道:“薛老师的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