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一结束,周子轲那辆黑色布加迪就离开了嘉兰剧院,往城南,汤贞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现在也不用换别的车来遮掩,不用想尽办法绕开外面汹涌的媒体车队。没有比“mattias”更好的借口,可以使这所有一切“名正言顺”。
郭小莉一接到子轲的电话就和祁禄一同匆匆往阿贞家里赶。赶到的时候,子轲已经独自在阿贞家门口等了很久了。
上个月,郭小莉才刚刚发现这门锁上存了周子轲的指纹,存了六年。
眼下,郭小莉亲自过来开门。就删了一个月,八成要再录回去。
“阿贞下午四五点钟回来。”郭小莉对周子轲说,她在玄关脱了鞋,弯腰打开阿贞的鞋柜。这时她意识到没有拖鞋能给子轲换。
最近一年来,汤贞家里除了经纪人和助理,再没有别的客人来。
“子轲,”郭小莉说,“要不你先……”
祁禄在后面换了鞋,他往鞋柜里瞥了一眼,接着抬起头,对周子轲比划了一个手势。
若干年前,在《罗马在线》后台,每当汤贞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动作慢吞吞的,周子轲找过来,就会看到祁禄守在门口对他做这个手势。
周子轲看着祁禄快步走进汤贞家里去了。
他在玄关站着,透过眼前方形的玄关出口,往汤贞这个家里面望去。
并不像周子轲记忆中的样子了。
祁禄很快回来,他抱了一只很大的纸盒子,放在玄关蹲下。他打开盒盖,掀起最上面铺的一层防尘纸,然后拆里面白色的防尘袋。
那袋子绣工精致,不知原先是放什么用的。祁禄把它打开,从里面拆出四双同样尺码的男士拖鞋来,给周子轲看。
三双羊皮的,还有双塑料的,看上去就像从街边小店买来的超市货。
郭小莉在一旁站着,一脸的懵。
周子轲弯下了腰,和祁禄一样,他在那个纸盒子边蹲下了。
汤贞的东西实在太好分辨,只要是收在他衣柜里的,难免会沾上那股很熟悉的香味。周子轲随手拿起一只鞋在手里看了看:这鞋颜色太深,做工简单,实在不值得这么收起来。
倒是汤贞那只用来放鞋的防尘袋上头,绣了很小一朵铃兰花。
周子轲拿了双拖鞋,他转身在玄关台阶上坐下,背对祁禄和郭小莉,低头一声不吭地换鞋。祁禄把剩余三双收回去了,抱着盒子回汤贞的衣帽间。汤贞家里窗帘紧闭,不见光,十分的昏暗。郭小莉也进衣帽间里去了,只有周子轲独自走到每扇窗户前,把窗帘全部拉开。
阳光透进来,照亮了这个如今冷冷清清的房子,也照亮周子轲久不见光的脸。
家具大都搬走了,一眼望去,那些汤贞过去布置的一切都不复存在。郭小莉说,这是以前大夫建议的:“都是为了阿贞的安全。”
周子轲听了这话,也不吭声。他进厨房里看上了一圈,又去浴室,推开门去了汤贞的卧室,又进书房看了看。
郭小莉在厨房里忙碌,想给子轲和祁禄做点饭吃,毕竟都已经忙了一上午。
周子轲却跟着祁禄上了汤贞家的二楼。
汤贞不喜欢住太大的地方。周子轲知道他从买了这套公寓就只住一楼,将二楼当作仓库。
周子轲过去每回来汤贞家里,都是来玩的,是来放松的,来抱着汤贞,享受一些二人世界的温存。他很少帮汤贞做什么家务,都是汤贞照顾他,汤贞抚慰他。自然而然的,他也很少到二楼上来。
二楼看起来更加的封闭,四面窗子都关紧了,呈现一种暗无天日的状态。这不像京城富人区的高级公寓,倒像一处山中巢穴,明明是夏天,周子轲也难免觉得手背上发冷,阴森森的。
脚边处处是成捆的书报手稿,是成箱的唱片碟片、珍玩字画。过去爱慕汤贞的人确实多,周子轲在这些东西里看来看去,走来走去,祁禄从后面戳了他一下,带他去看更里面的一座博古架。
架子上积了一层灰。周子轲走过去,一开始他没明白祁禄是想让他看什么,直到发现眼前架子上摆着的一只小小彩色木马。
那木马还不如周子轲的手掌心大,做工粗糙,彩漆也乱上一气。
“……怎么又是这种奖品?”汤贞当年站在《罗马在线》的摄影棚里,观众哄堂大笑,汤贞却不敢置信,他拿着话筒问,“导演,我们的经费真有这么紧张吗?”
“这次的两块钱,两块!”冯导在台下伸出两根手指,那意思是,这个小木马奖品起码比上回的游戏币贵上一倍。
周子轲在台上没好脸色,他作为后辈队长,每次都要在节目组安排的游戏环节中替形单影只的大前辈汤贞老师玩游戏,目标是击败肖扬,赢得最终的奖品。他听到汤贞依照台本上写的来夸奖小周,看着汤贞拆奖品,接着便是一连串事先安排好的情节。
“我不喜欢儿童玩具。”汤贞假装生气,转头又看到身后输了的肖扬,后者正眼巴巴瞧着他手里的奖品,是个十分眼馋的样子。汤贞大方道:“送给你了!”
那几年《罗马在线》的收视确实非常高,周子轲每次在录制现场看着台下观众笑,回到家里,有时电视上正巧在放节目,汤贞离开了周子轲身边,走到电视前专心看上一会儿,也忍不住笑。
那个时候,似乎所有人都那么开心。
小木马上落满了灰尘,周子轲吹了一口气,便把灰吹去了。
这架子上不仅摆了木马,还有梅花鹿形状的小零钱罐,零零散散的几块乐高积木,掉了漆的国王棋子,万圣节商店贱价出售的巫师帽子……
郭小莉听到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以为是两个年轻人要下来吃饭了。结果子轲搬着一只箱子下楼来,好好的白衬衫,给蹭了一层灰。
周子轲把他衬衫的袖子折了几道,像是准备大干一场。他弯下腰,把箱子搁在汤贞书房的地板上。
书房太空,除了一张桌子一个空柜子,什么也没有。周子轲想了想,觉得缺个人手。
郭小莉打开汤贞家的门,看着助理齐星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在亚星娱乐干了三年,齐星还是头一回像别的正儿八经的助理一样,得到自己上司的差遣。
周子轲在书房和他说了几句话,齐星便去二楼找祁禄前辈了。郭小莉站在客厅里,就这么看着祁禄和齐星一趟一趟的,从楼上往下不停地搬东西。
“子轲,你打算……”郭小莉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子轲把一盆盆从楼上搬下来的植物端起来,摆上阳光照射的书房窗台。
齐星从楼上下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理石地球仪:“郭姐!让一让!怕摔了!”
郭小莉很少见子轲这么亲力亲为,主动伸手做这些事情。
特别是当她看到子轲看似无心地摆弄好了那些盆栽,低头去挪地球仪的时候。
“郭姐,你看……”阿贞坐在书房的窗台边上,因为生病,他头发很长了,阿贞回头瞧着走进书房去的郭小莉,“这是我新排列的……这几盆需要光多一些,就放在这边,那些喜欢阴湿的土壤,就放在那边……”
郭小莉笑问:“谁教给你的?”
汤贞回头,抿了抿嘴,说:“我自己看书学的。”
“那以后你想自己浇花了?”过去汤贞工作忙,家里的植物总要郭小莉亲自来家里照顾。
汤贞点头,“嗯”了一声。
周子轲对郭小莉的注视浑然未觉。他拆开从楼上搬下来的纸箱,把那一摞摞书和手稿,还有唱片,往汤贞的空书柜里认真摆放。
他下午还有工作,是kaiser的工作。到快要走的时候,周子轲还在汤贞家里来来回回地走,反反复复检查。他似乎很想在汤贞回来之前,把这里恢复成他记忆中该有的样子。
可时间来不及,只好先做一些表面功夫,看上去不错也很好。
齐星走过来,他犹豫地告诉周哥,该要去上班了。周子轲还在汤贞的卧室里检查床铺。他摸了摸放好的枕头,还有绣了小梅花图案的棉被。可能汤贞回家的时候,他的工作还结束不了。
汤贞床头后面有个很窄很窄的收纳抽屉,周子轲之前过来,没注意到。
他伸手把那抽屉拉开了。
齐星在一边,偷偷探头瞧了一眼,没看见别的,只有些发黄的纸飞机。
在齐星的概念里,像这种地方放的,一般不都是户口本什么的。
周子轲把那个抽屉关上。他离开了汤贞的卧室,从茶几上拿了自己的车钥匙就打算走。
“祁禄,”周子轲在玄关换鞋时说,“你跟我去一趟摄影棚。”
祁禄一听这个,连忙过去。
齐星在旁边一愣:“周哥!那我呢?”
周子轲看着他道:“你现在去疗养院,等汤贞老师打完针,开车把他接回来。”
祁禄坐在时尚杂志的摄影棚里。
许多人见了他都是一脸意外,细问过旁人才知道,他是跟着周子轲过来的。
“齐星呢?”肖扬在镜头前一边放松手脚,一边问周子轲。
周子轲被一圈摄影助理包围在中间,他一双眼睛勉强忍耐了强光,听摄影师在耳边对他讲各种拍摄细节。“接汤贞去了。”周子轲回答。
肖扬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罗丞,撇了撇嘴,像做了个鬼脸。
摄影棚里头的气氛难免有些古怪。过去,周子轲身为队长,却罕少出来工作。同队三年,肖扬几个人就没见过他像现在这么敬业,每天按时到点来上班的。
他像变了个人,这就够奇怪的了。眼下他又忽然成了mattias的队长,身担两职,要给汤贞老师做队长了。
肖扬说不出自己心里具体是种什么感觉。如果按照公司说的,一个团队就像一个大家庭的话,肖扬他们几个的家还在这里,周子轲却已经在他们这个大家庭中间,拥有他自己的小家庭了,那必然是很不一样的。
肖扬的助理小朱走到祁禄身边,端了杯咖啡放下:“祁禄前辈,请、请喝咖啡。”
祁禄正在自己手机上打字。听见这动静,他抬起眼来。
亚星后来招的这些助理们,十有九个都有点怕祁禄。传闻中,他是汤贞唯一的生活助理,掌握着这位巨星私生活的一切细节,他还是郭小莉安插的眼线,帮助亚星公司将汤贞牢牢栓紧了,他是曾经受公司力捧的“木卫二”成员,多年辛苦训练,只因为一场车祸,他的人生高速急转……在“亚星解约门”中曾有人猜测,祁禄终于要开始对亚星公司展开报复了,那些泄露出去的汤贞病历,十有八九是出自祁禄之手。
祁禄不会说话,也很难为自己辩驳。他越是沉默,越是安静,旁人越觉得他是个神秘的厉害人物。
“谢谢。”祁禄看向小朱,他虽然不会说话,却也可以用口型来道谢。
“……如果还有什么是我一定要提前告诉你的,周子轲,汤贞他是个病人。”祁禄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移动,他明明比周子轲大上一岁,可在周子轲面前,他始终很难建立起威信来。
所以祁禄也不清楚,周子轲到底能听进去多少。
“汤贞真实的一面,远远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的那么‘美好’,那么‘体面’。你过去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吗?见过他控制不了自己,完全失去神智的模样吗。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汤贞’还抱有什么样的幻想。”
“他不再是以前的‘汤贞’了。他自己知道,心里清楚。他也放弃欺骗他自己了。但只要你在,他还是总想要欺骗你。”
“他害怕你离开,所以他不去接近你,他的能力在退化,他知道他不可能完全骗过你了。”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看到了汤贞的‘真面目’,就很快地放弃,”祁禄低着头,继续写道,“哪怕是为了,今天在他家里看到的,他那么在乎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太容易影响现在的汤贞了。如果你能尽量对他好一点,只要你对他好,我相信他会逐步好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就经常发脾气。有一次汤贞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他打了一夜,你一个都没有接。我不知道你们后来有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汤贞不是健康的人,他是个病人,他不知道正常人打不通电话,就应该放下手机,自己去睡觉,他只知道你在生气,他一遍遍拨你的号码,希望你理一理他。哪怕你中间接起来,告诉他,你要睡觉了,让他别再打了,也总比一直不理他要好。”
“我没有谈过恋爱,说实话,我不知道像你和汤贞这样的人,你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可能恋爱就是容易让人变得不理智,容易做起事情来,不计后果,”祁禄写道,“今天的汤贞,不是两三年前,更不是五年前你们刚认识时候的状态,他不再适合这种‘不计后果’的关系了。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帮了他很多,你救了他两次,救了亚星,救了mattias,你不是心血来潮,你是很认真的。”
“可我依旧无法确定,你和汤贞能在一起多久。以前你们偷偷恋爱,没有人知道。现在你们在一起开新闻发布会,只是在一起工作,面对的压力就很大了。我想说:汤贞真的很喜欢你。可能他表达不出来,毕竟他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生病了,还有顾虑。只是他真的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值得你对他好。如果有一天你们分开了,你对他好,他也会报答你。我和温心也会想尽办法报答你的。所以,如果你们不能再维持恋爱关系了,也希望你能帮助他,让他逐渐健康起来。”
周子轲结束了拍摄,坐进车里。他翻看祁禄写给他的手机邮件。
祁禄就站在他车窗外面。
周子轲往下划了一会儿屏幕,慢慢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住了。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他又一点一点把邮件拉回开头,重新看下来。
周子轲问:“到底什么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祁禄回答:“你不在的时候,他的样子。”
“为什么是我不在的时候。”周子轲说。
祁禄想了想,用手机回答:“我说了,因为他喜欢你。”
温心一边检查护士交给她的出院手续,一边对汤贞继续讲:“公司当时差一点就要被梁丘云那个王八蛋吞并了。那一天我不在,郭姐的秘书告诉我,梁丘云还带人去了公司,见了毛总,见了郭姐。他的那个架势,就像是去交接的了,他看毛总的办公室,就像看他自己的一样!他把郭姐气得,下午又去医院输液了——”
汤贞在床头坐着,输液到了中途,汤贞的眼神飘飘忽忽的,脸色惨白。
温心留意到汤贞的神情不太对,从发布会结束到现在,汤贞老师看上去一直不好。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得离汤贞更近些:“汤贞老师,你到底有没有不舒服?”
汤贞抬头看她,半天才问:“然后呢。”
温心说:“我去找护士来看看……”
汤贞缓慢地摇头:“你继续说,然后呢。”
温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然后那个朱经理就出现了。汤贞老师你应该认识他。他是嘉兰剧院的经理,是子轲的叔叔,他中间出手,帮了咱们公司。然后又有人来打官司,也不知道朱经理和毛总是怎么商量的,总之最后敲定下来,居然就让子轲代替梁丘云那个王八蛋,来和汤贞老师你组成mattias。”
温心开心地笑了,尽管那笑声在汤贞听来,天真得刺耳。
嗵嗵嗵。
是背后的脚步声。
是蒙古匕首拔出了刀鞘。是铁钉被嵌死在墙上,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砸上去。
那层淤泥终于嗅到了下一个目标,它贴着汤贞脚下的地面,在一切太阳照射不到的阴湿之地蛇行,它张开獠牙,朝那个未知的方向疯狂扑咬——
车辆翻倒在雨夜的十字路口;年轻的尸体向河底缓慢沉去;无数人发出惊声的尖叫——
“这其实都是子轲的主意!”温心兴奋地告诉他。
“温心……”汤贞说,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汤贞口中泄出来了。
“汤贞老师?”温心问。
汤贞在挥之不去的幻听中忍受着。
“给我手机。”汤贞说。
温心一愣,她打开包,把汤贞老师的手机拿出来。
温心又很意外,她发现汤贞老师在说很完整的,目的明确的句子了。
“汤贞老师,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她问。
汤贞用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接过了手机。他低头按按键,在古老的通讯录里翻一个他想找的名字。
找不到。汤贞的手指头哆嗦,大拇指指腹要按好几下,才能准确地按动一次。
“你要找谁?”温心说。
“毛总……”汤贞抬起头,目光在温心脸上聚焦了,“你帮我找一下他……”
温心低头接过了手机,匆匆把毛总的号码拨了出去。
她以为汤贞老师是有什么急事。
毕竟从住进疗养院以后,汤贞老师就再也没有主动给谁打过电话了。
“小周他,不能……”电话刚一接通,汤贞就提着一股气努力说,他像在求救,对着毛总,连句客套都没有了,“毛总,小周他不能进mattias……”
温心从旁边听着,她万万没想到,汤贞老师是想说这么一句话。
不知毛总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温心眼见着汤贞老师的嘴唇颤抖起来。
“不……不是……”汤贞吃力道,“我不是……不满……”
温心伸手过去扶住他。
“……毛总……”汤贞对手机里说,咽了一下喉咙,他说,“……我求你,别让小周和mattias……扯上关系……”
这几个字眼,仿佛是汤贞竭尽全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了。温心瞧着汤贞老师的脸色,她忙握住汤贞老师拿手机的那只手,把他手指掰开,把那只手机拿出来。
“阿贞??”毛总正在手机里问。
“毛总,”温心接过电话说,汤贞老师说不清楚,温心说,“我正和汤贞老师在疗养院输液,有什么事等到——”
毛成瑞在电话里叹息道:“温心,阿贞他……他是不是对子轲有什么意见?”
温心看到汤贞的眼神僵直的。汤贞坐在床头,一只手垂在身边输着液,另一只手则搁在被子上,那手还保持一个虚握的状态,里面的手机被温心拿出来了。
毛成瑞在电话里焦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温心啊,你也知道……子轲这次帮了公司很多的忙,帮了我,也帮了小莉,还帮了小莉的官司。小莉告诉我,子轲其实就是为了阿贞才做了这么多。他之前救了阿贞两次,救了公司两次,这还不能说明这个孩子的可靠吗?现在子轲还每天去努力工作,这些我们全部都看在眼里。如果阿贞和子轲两个人之间过去有什么误会,可以解开啊,如果没有误会,重组mattias,这对我们所有人不都是最好的结果吗——”
温心听着毛总心急如焚的声音——在经历了那样一场巨大的浩劫之后,如果子轲被汤贞老师推出去了,是不是所有人的生活又会重新坠落下去?
汤贞的眼神空洞洞的,在原处坐着。
温心只得先对手机里说:“毛总,你先别急,等汤贞老师输完液了,回去休息休息,可能到了明天就没事了——”
温心正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汤贞在床头弯下了腰去,汤贞咬紧牙齿,用他空的那只手攥住了另一只手背上的粘的输液管。
温心回过头的时候,一张脸吓得煞白。“汤贞老师!”她的手机脱手,上去就要拉住汤贞。
汤贞几乎歪倒在床头,他把针头连着胶布一起从自己手背上生拉硬拽下来。
早在很多年前,汤贞和医院的护士长学习了一阵子,他在祖静老师家给祖静老师拔针,拔得干净利落,回回都不疼,让护士长都夸他,怎么有这么灵的手,这么聪明的脑袋瓜。
血从汤贞满是针孔的发青的手背上渗出来了,淌进他的指头缝里,流进他丑陋的指甲里。血是热的,鲜红粘稠。汤贞的身体往前倒去,温心死死抱住了他。
汤贞老师想走,他的身体在往前,虽然温心不知道汤贞老师到底想走出去干什么。
那把上午被人精心梳好了,垂在背后的头发再怎么漂亮,这会儿也狼狈地滑落下来。
“汤贞老师,”温心的哭腔都出来了,“你要干什么??”
汤贞的眼神直勾勾的,里面空无一物,他在温心怀里被抱了一阵子,开始剧烈地呼吸。温心听见汤贞老师嘴里一遍遍絮絮的,说着喑哑的闷在嗓子里的话,说着说不出来的话,说着无法出声的话。
祁禄结束了短暂的为周子轲当助理的工作,没回汤贞家,反而赶去了疗养院。在汤贞的事上,他似乎对谁都不太放心。周子轲坐在他的驾驶座里,还在想祁禄给他写的那些邮件,也不知道想了多久。
祁禄突然发短信过来:“汤贞现在发病了。”
“你过来看看吧,看看你不在的时候,他真实的样子。”
汤贞躲在墙角里,手背上还有干涸的的血。他用手半捂了自己的脸,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因为他的头发完全散开了,长头发遮挡住他,把他的眼睛保护在里面。
温心守在卫生间门外,她双眼哭得通红:“汤贞老师……汤贞老师……”
汤贞没事的时候,眼睛就这么藏在头发里,偷偷往外面看。
可当他发作的时候,他的胸腔又会挤压他,强迫他张开嘴,把他的心脏沿着食管,完全地呕吐出去。
马桶盖开着,上面有护士垫的塑料纸垫。汤贞躺在了浴室地板上,他筋疲力尽,闭着眼睛,睫毛湿润,不住翕动。
他无法吐空自己的内脏。他的身体早就不受他的控制了,一直持续地,长时间地给他这样的折磨。
祁禄和一位值班大夫守在外面,他们给曹医生打了电话,祁禄去拉住温心,他们帮不上任何忙,起码不要帮倒忙。
齐星从楼下风风火火跑上来了,祁禄一见他,就猜到是谁来了。
周子轲大步进了汤贞的病房,病床上没人,屋里一片狼藉。周子轲弯腰走进卫生间,他先是愣了,接着蹲下去,把汤贞从地上抱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你留在汤贞家吃饭的时候,汤贞总是中途去浴室,说想去洗澡,”祁禄在给他的邮件中写道,“因为他一发作就想呕吐,他怕你发现这不正常。”
汤贞的背那么薄,很轻易地就能被周子轲揉进他的怀抱里。汤贞的胸腔还在颤抖,是控制不住的,他的头发遮掩住了脸,周子轲手去摸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痕,还有他嘴角滑下去的透明液体。
汤贞被周子轲紧紧抱住了,连同所有还未来得及挣扎的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