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绵绵》的故事由一位绝症病人回乡途中,走进儿时听讲过的一家教堂时起,也在这里作全篇的结束。故事虽是林汉臣写的故事,可主人公汤贞毕竟只有二十多岁,故事的视角始终是年轻人。短片的最后一幕,汤贞身着父亲留下来的一件西装,在舅舅与叔父以及儿时好友的陪伴下走进教堂成婚。十字架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犹如圣光降临。饰演舅舅的乔贺陪伴在汤贞身边,而没有新娘,只有汤贞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汤贞完成了最后的遗愿——他不再被怨恨困扰,不再为困苦纠缠,他替早已逝去的父母举办了一场婚礼,作为这个家最后的庆典。
汤贞没有什么台词,说话的主要是陈赞饰演的叔父兼牧师。童益的镜头特写打在汤贞仰起的脸上,灯光师操控着光影,在汤贞灰扑扑的病容上投射去数道光线,来实现林汉臣想要的“灵魂现世”的视觉效果。
林汉臣曾对汤贞说,身患绝症的人,经历了漫长的痛苦,迎来死亡的一瞬间,那一定是另一种黎明。
最后一幕拍摄完毕,《此夜绵绵》正式宣告杀青。剧组几位主要演员都被送上了鲜花。汤贞被化妆师拉去卸妆,低头把脸上灰扑扑的妆洗掉,露出原本的健康好看的肤色。汤贞还穿着那套戏服西装,和陈赞、乔贺、常代玉等人在教堂里合影,然后又与林汉臣、童益两位导演合影。
剧组全员又一起拍摄起来。汤贞抬起头,看到帮忙照相的嘉兰剧院指派的摄影师身后,小周一直远远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汤贞忍不住冲他笑了。这时摄影师说:“汤贞老师笑得真好看,陈赞老师!太严肃了!也笑一下!”
温心说:“子轲!你不要和汤贞老师合影一下吗?”
周子轲站在原地,等所有人拍完了他才揣着裤兜过来了。剧组不少人见他过来,都主动想要避让开。林汉臣拍了拍手说:“周子轲先生是我们这次短片的制片人,无论资金上还是人力上,都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大家一起,感谢他的付出!”
周子轲本来只想过来和汤贞合个影,留个纪念而已,忽然周围的人都对着他鼓起掌来,人人都说,子轲辛苦了,周先生辛苦了。这让周子轲觉得很不适应。他朝周围仓促看了看,发现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不一样。
以前,他总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得到别人的好意。
“小周。”汤贞在他身边,也捧着花高兴地鼓掌。
周子轲低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站在汤贞身边,和周围剧组所有的人一起面对相机镜头。快门声响起之前,周子轲搂过了汤贞的肩膀。
下午杀青,傍晚兰庄酒店将举办一场杀青宴,到次日清晨,剧组的大家就可以各回各家了。汤贞抱着剧组送给他的花,不舍得放下,和小周一同走在从小教堂回酒店的路上。小周走在他左边,右手垂下去,扣住汤贞的左手。一条漫长的小道,十几天来,小周天天陪他一同走过。
真到杀青的一刻,汤贞脑海中全是不真实。周围的人渐渐少了,直到前后都不再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只有秋风吹起路上一层层的落叶,发出的沙沙响。小周搂住汤贞在街上吻他。
汤贞也仰起头,即将落下的夕阳被小周的后背挡住了,汤贞抱着怀里的花,就连和小周接吻的时候,他也能闻到怀里山茶花的香气。
周子轲能感觉到,阿贞在逐渐改变。如果要他选择,他当然也希望阿贞能一直这么依赖着他,只能依赖他生活下去。周子轲不喜欢分离,特别是对于自己爱的,早已习惯的,几乎已成为他生活一部分的那个人。他多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但这是不是像一种绑架呢。特别是对于阿贞这样一个病人来说——他几乎是没有自控能力的。
阿贞正在慢慢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周子轲可以替他遮风挡雨,架起一个屋檐,但真正扶着地面坚持站起来的人,只能是阿贞自己。
当他站起来了,当他可以走,可以奔跑了,他还会一直停留在周子轲身边吗?
“小周,谢谢你……”一吻结束的时候,汤贞眼睛湿透了,也许因为吻太长了,他有些气喘,对小周喃喃道。
“谢我什么啊。”小周轻声道。
汤贞看着他,抿了抿嘴。
杀青宴六点半开始。朱塞从北京给周子轲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只好发短信告诉他,明天老爷子寿宴从中午开始迎客:“子轲,如果你最近太累了,明天就坐飞机回来,好不好啊。老爷子今天还问起你来不来,大家都希望着你回来。”
周子轲知道手机响了,但他没去理会。省略。周子轲像只成年不久的雄狮,抢夺回了自己的第一块领地。他专注做这件事的时候,耳边什么杂音都听不到。
如果汤贞是女人。周子轲忍不住想。我会有孩子吗。
而阿贞不是。某种程度上,对周子轲来说,这更像是上天赐给他的那个伴侣。
省略。
汤贞头发上有很淡的香味,他在杀青宴开始前刚刚洗过澡,不知是不是水太烫了,他的眼眶还有点红。林汉臣在他身边,吃着兰庄酒店的厨子专门给他做的鳕鱼。“小汤。”他说。
“怎么了,林爷。”汤贞看他。
“我们爷孙两个,也都算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林汉臣说。
“嗯。”
“没有体会到黎明吗?”林汉臣放下了勺子,从桌子底下握过汤贞的手来。
小汤的手一直摸起来比普通人的要凉。以前林汉臣总嫌他吃的不够多,不够健康,而现在林汉臣太老了,他的身体老化了,像一架艰难维持的老机器,摸着小汤的手,反而比他的要暖。
“没有。”汤贞看着他,轻轻摇头。
“临到那一刻的时候,丝毫没有轻松的,解脱的感觉?”林汉臣问。
这是他们爷俩这两天谈论起剧本结局时最常说起的事。
关于死亡的体验,寻常人很难拥有。就算是林汉臣,他在医院里几度昏迷过去,所谓的死亡来临前的“黎明时刻”,也只是在医院住久了以后,所萌生出的揣测。
又或是一种美好的祈盼。
“没有,”汤贞小声,恳切道,他望着林爷浑浊的双眼,“林爷,我……没有感觉到解脱。”
一个人主动去寻死了,却丝毫没有体会到解脱。林汉臣望着他。
“你心里还有牵挂吗?”林汉臣问。
汤贞嘴唇抿住了,没有否认。
剧组的人员们在周围的餐桌上庆祝。汤贞看到林爷的眼里忽然盈满泪水。
“林爷……”汤贞有些不知所措。
“小汤,”林汉臣笑了,眼含泪水,对他说,“活着是不是很好啊?”
“林爷你怎么了?”汤贞上前去。
他去抱他,支撑住老人的肩膀。旁边林汉臣的助手快步过来了,扶住老人的后背,手平抚着老人的心脏,急忙从衣袋里找出呼叫器快速按了起来。
杀青宴结束了,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在门外站了会儿,又纷纷被劝走了。汤贞还坐在林汉臣身边,握着林爷的手,他看到医生们收拾起箱子,嘱咐了林爷的助手几句,便离开了。
童益坐在林汉臣另一边,贴耳和老爷子说着话。
“你去把乔贺叫进来。”林汉臣声音虚弱,对童益说。
周子轲坐在兰庄酒店一楼的贵宾休息室门口,抬起头,看着童益导演从里面出来。“乔老师,”童益脸色有些紧张,对守在门外的乔贺说,“林导叫你,可能有话想说,阿贞也在里面。”
乔贺听了这话,赶忙低头进了门去。门关上了,童益心事重重,抬起眼,发现周子轲不知什么时候从对面沙发站起来了。周子轲一个人离开了,手揣着裤兜,走出了酒店的门。
休息室的窗户开了条缝,能透进来一些风,还有窗外的光线。
“都说,人要活出自我,可是小汤,你说什么是自我呢,”林汉臣握着汤贞的手,“这世上百分之八九十的人过了一辈子,可能也不明白,‘自我’究竟是什么。”
汤贞看他。
汤贞的膝头和林汉臣的膝头紧紧挨着,像他小的时候听林爷讲戏一样。
“以前林爷觉得遗憾,觉得啊,小汤走错路了,我很痛心,总是想劝你,把你拉回去,”林汉臣说,沉默了会儿,“但其实我也从没想过,小汤你这一路走来,到底是想要什么。”
周围很安静,乔贺在一边坐着,也不出声。
反衬得汤贞吸吸鼻子的声音都明显。
“一个演员,站在台上,感染所有的观众,让所有人为你快乐,为你着迷,为你流泪,是你的天赋,是你的使命。小汤,你是个天赋的好苗子,这不为你自己选择。”
“可一旦下了台,我们就不能再为观众活着了。无论观众们给了你多少爱,多少热情,无论他们多么捧着你,呵护你,都不能把汤贞真的奉献给他们!你是个人,爸爸妈妈给你取了汤贞这么个名字,是给自己心肝宝贝儿的名字,不是奉献给大众奉献给所有人的名字。”
“下了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和爱人、家人、朋友在一块儿,柴米油盐,快快乐乐的。小汤,只有在台下,在生活里,不断充实自己,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当你上台的时候,才不至于把自己耗得太空!”
“什么偶像啊,什么快乐啊……”林爷喃喃道,他伸出手,放在汤贞的额头上,“都知道是假戏,我们小汤,怎么还往真里演啊。”
汤贞的额头在他手里,汤贞眼里有泪。
“当年,确实是林爷没有体会到你的想法,”林汉臣沉默了会儿,说,“但是走到今天,小汤,有些事,是不是自己心里就想明白了?”
汤贞抽泣着点头。
林汉臣低着头,望着汤贞这双含着泪的,映着他们身边所有光彩的眼睛。
“我还记得,你八岁那年,我和你爸爸,带着你,跟着戏团,走出了香城,”林汉臣缓缓说,他好像在述说一个过于美丽的梦,“已经快二十年了……首演结束的那一天,很晚了,我们坐车回酒店,一直有影迷观众在外头跟着,他们在街边欢呼,阿贞啊,贞贞!”
汤贞很认真地听。
林汉臣低头瞧他。
“当时你坐在窗边,很小,用你的小手努力把窗户掰开,你年幼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睁大了,朝那些呼唤你的影迷身上看,你那个眼神啊,又茫然,又惊喜,又惶恐、不安……”
“现在见到歌迷和影迷这些人,还会那么高兴吗?”林汉臣问。
汤贞轻轻点头了。
“还是那么高兴啊?”林汉臣破涕为笑。
汤贞点头。
幼年时的汤贞,对人际关系并不多么擅长,特别是离开香城,在外演出的时候,他总显得有一点怕生,不似在台上那么忘我。
但在北京这些年,汤贞变了。他希望得到爱,他付出所有努力,去唱歌,去表演,去做所有的事,希望得到观众的爱,仿佛这就是全部。
“现在想想,那些过往,如梦一般,”林汉臣喃喃道,“我林汉臣写了一辈子戏,最骄傲的戏是什么啊,我们小汤演的,《共工之死》!”他笑了,“最舍不下的,最遗憾的,也是我们小汤演的,还有这个乔贺!”
乔贺在一边叹了口气,笑了,也看林汉臣的眼睛。
“《梁祝》……”林汉臣轻声呢喃,“英台走了,是决绝地走,玉碎一般,永不回头。”
他摸着汤贞的手,心疼道。
“而我们小汤呢,”林汉臣望着他,望着汤贞这张和第一次登台饰演英台时几乎没什么改变的脸庞,“我们小汤不仅没解脱,反而还牵挂着……傻孩子,你还有牵挂,你还有遗憾,你怎么舍得走出那一步啊?”
“林爷,”汤贞哽咽道,“我知道我错了。”
“当你真的,像林爷我这样,坐在病床上,连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连笔都拿不起来,喘气都要靠机器的时候,”林汉臣说着说着,停顿了一会儿,“你会明白我多想活,我不甘心啊,我还有很多戏没写。”
“林导。”乔贺从旁边站起来,扶住林汉臣的肩膀,生怕他太激动了。
“人世间的一切苦乐,迟早都要结束的,”林汉臣轻声道,“年轻的时候,想做好戏,想写顶好的本子,想上最好的剧院,捧上最多的奖杯……一转眼,几十年到头了。写了那么多戏,也就那几部还过得去,拿了那么多奖,看起来挺有身份,可到老还愿意仔细听我说话的人啊,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最亲的,最信赖的人。”
“林爷……”汤贞的手放在林汉臣膝头上。
“年轻的时候,总思考着,我人生的目标是什么,我到底为什么而活,”林汉臣银白的眉毛一皱,“可事实上呢,小汤,根本不存在为什么。我们降生在这个世上,本来就是这么来了,又这么走了,说起来是一场空,仔细想想,其实就是没什么意义的,”林汉臣把手搁在了汤贞的手背上,抓住他的手。“所以啊,更要抓住自己的快乐,小汤……”
“快乐,享受它,享受你自己的这段人生。只要你内心感受着幸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乔贺从旁边桌上抽出几张纸,给汤贞拿着帮林导擦了擦眼下和脸颊。老人家进了趟医院以后,反应能力慢了很多,虽然想法还清楚,但动作迟缓。乔贺之前就听林导的家人说,老爷子在医院还老惦记着那个小汤,总觉得遗憾,有后悔的事,放不下。
所以今天的戏一杀青,乔贺无端端的就有种感觉:林导可能撑不了太久了。
“那个,姓周的年轻人啊,小汤。”林汉臣不知怎么的,透过了休息室打开的窗子,看到了坐在酒店外面长椅上,正打电话的周子轲。
周子轲坐在路灯下面。这段日子以来,剧组的大家和周子轲本人陆陆续续有接触,每次见他,他总是很冷静,也很冷淡的样子。剧组那么忙,压力那么大,好像没什么事情会让周子轲紧张,除非是汤贞的事。
虽然住在同一家酒店里,大家与他仍有很大距离感。
汤贞抬起头,也隔着窗框,看到了小周的身影。
“他当初通过朱塞,要买下我们这个剧本的时候,我还很不放心,”林汉臣对汤贞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干我们这一行,从事文化艺术的,看起来清高,实际上呢,永远需要资本的帮助、扶植,”林汉臣说,“也总是离不开,权力的庇护。你看看乔贺,”林汉臣说着,笑着看乔贺,“都是这么大腕儿了,戏团台柱子了,国内一线的话剧演员!排个戏,还不是照样要和投资方维护一下关系。”
乔贺从旁边听着,讪笑。如果不是当年林导和汤贞的《梁祝》选择了他,恐怕他现在还在原先单位坐冷板凳。在林导面前,他实在是算不得腕儿的。
林汉臣低头瞧着汤贞。
“小汤,林爷已经老了,”他说,“有什么梦想,你就去追寻吧。”
林汉臣说:“我看得出来,他很爱你,珍惜你,尊重你,也心疼你。”
汤贞蹲在林汉臣身边,头发从耳边垂下去了,在黑夜衬托着他的脸。
“长成这个模样,”林汉臣笑着说,语气越来越轻了,好像第一次见到汤贞似的,“谁会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就算没名字也没关系,相信林爷,没有人会忘记你——”
乔贺走出贵宾休息室的门,看着林导的助手下来,扶林导上楼去了。林导让他和汤贞别跟着,乔贺便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
四个月前,乔贺记得很清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他一早出门,坐进车里,刚倒出车库,打开了交通广播,就听到最新的一条紧急新闻:汤贞自杀,就在不久前的凌晨,死前给乔贺打了电话,因为舍不下梁祝的感情。
两个月前,乔贺见到了他。在疗养院里,汤贞手腕枯瘦,人也战战兢兢的,穿着白色的病人衣裳,努力摆出一副正常的模样,支撑着笑着与他寒暄。
而就在短短两个月后,今天,乔贺又面对面看着他。汤贞眼巴巴望着林导走了的方向,汤贞总是很容易动感情。林导之前对乔贺说悄悄话,说乔贺一直不擅长交际,之前林导还能时不时帮他搭个人脉:“以后我如果帮不上你……嘉兰剧院那位周小少爷,对小汤很是上心,怎么说都是穆老板的外孙。我给你找个机会,你和人家说几句话。”
乔贺不忍心拂了林导的好意,但要他主动去和周子轲这类的贵族青年交际,也实在太难为他了。乔贺瞧着眼前的汤贞,看着汤贞仿佛一身消失了的生命力又回来了。很神奇。乔贺想起当年,汤贞也时常给他类似的感觉:这不是现实的生灵。什么奇迹在他身上都有可能发生。
“乔大哥,你也要回去了吗。”汤贞抬头问他。
乔贺看了看身后,发现周子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上了台阶,默默从外面走进酒店门里来了。
“明天路上小心点儿,”乔贺低头对汤贞说,“有机会回北京再见。”
隔天一早,天气阴沉,下起了小雨。汤贞临走前去到林爷房里,又与林爷道别。陈赞要乘飞机走,很纳闷汤贞居然和周家小太子爷自驾回北京:“路滑,真要小心点儿!”
“好!”汤贞笑着,一口答应。
陈赞笑了,拉着箱子往外走,说拍摄之前看见小汤,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拍完就这么精神了。
乔贺也订的机票,不过要晚点儿才去机场,巧合的是常代玉又与他订了同一航班。常代玉把汤贞一直送到酒店门外。汤贞坐进车里,打开车窗往外看,只见常代玉伸手过来,不是摸他的脸,而是摸了摸车窗的边框。“嚯,这就是布加迪威龙哎!”常代玉回头,对身边的温心感慨道。
周子轲在车里调车内导航,目的地直接定在了老周家那座山上。汤贞望着窗外,朝常代玉挥手,朝温心和祁禄两个人挥手。祁禄远远望着他。
车窗关上了,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汤贞在副驾驶座位上老老实实坐好,安全带也系好了。
“小周,我真要去吗?”
“嗯。”小周望着前头的路,说。
汤贞眨了眨眼睛,看着雨刷在前头扫过来,扫过去的。
“要不我先回家吧。”汤贞说。
“去吃个饭就回去。”小周轻描淡写道。
“你不留在家里住几天吗?”汤贞问。
“明天还要准备那个什么,kaiser的巡演,”小周无奈道,“郭小莉打了好几个电话。”
汤贞听着,眨了眨眼。
“明天我去公司练习室,跟我一块儿去,”小周看了他,“温心和祁禄明早不一定能到北京,家里没人陪你吧。”
“好。”汤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周子轲看他笑,忍不住也笑了。
“小周。”
“怎么了。”
“我觉得祁禄有点孤单。”
“孤单?”
汤贞想了想。
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一直有刚才离开时,祁禄远远站着送他时的样子。
“郭姐已经带温心接手新的工作了,”汤贞说,“但是祁禄还没有。”
周子轲知道他总是挂心着这几个小辈:“你不需要助理了吗?”
汤贞说:“我想给祁禄找一份新的工作。”
周子轲没说话。
汤贞说:“他其实很有才华。”
在汤贞最初的想法里,他带着祁禄和温心两个小朋友,也只想看着他们上学,发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好好生活的。汤贞有自己的助理,他不需要这么两个小朋友照顾他。温心从外地来,性情天真烂漫,在北京难免碰壁,而祁禄呢,他刚刚出事不久,急需人的照顾和陪伴。汤贞原本想着,找机会给祁禄多看些医生,让他们俩上学、念书,拿个学历,再各自找到更好的工作。
可汤贞很快出事了。两个小朋友成了他当时最大的依靠。
“你想给他找什么工作。”周子轲说。
汤贞说:“祁禄聪明,稳重,什么都学得很快。”又想了想:“他以前喜欢跳舞,喜欢冲浪。”
“现在还会跳吗?”周子轲问。
汤贞说:“不知道,要问问他。”
话音未落,忽然从前方一道远光灯打过来,直直照在了汤贞脸上。汤贞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天阴着,小雨淅淅沥沥,让路面不住溅起雨点。周子轲下意识把方向盘打了半圈,堪堪与前方路口惊现的这辆灰色面包车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