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今年年初,国内文娱产业龙头中国万邦集团,就计划着在年末搞一个声势浩大的庆典。也许彼时他们已经成功收购了偶像经纪公司中国亚星娱乐,再下一城池,陈乐山治下的版图不断扩张。
可没想到,庆典办是办了,鼓乐齐鸣,迎来的却是万邦江山彻底的改朝换代。
万邦新主人,欧洲基金业新贵伯新资本的老板,西班牙人弗里德曼,亲手将一位远离公众视野许久的老人推到了台前。那老人坐在一辆轮椅上,穿一身西装,嘴角落下来,两鬓斑白,他腿边跟着一条小狗,是深蓝色的威玛猎犬,一路小跑,随轮椅进来,最后跳到了主人膝头。
万邦总部一楼,白色的穹顶上布满了璀璨群星。西班牙人热情洋溢,用中文对台下的员工们讲:“在中国,我最敬佩两位著名的企业家,一位,是嘉兰国际的周世友先生,一位,就是新城发展的方曦和先生!如今,方先生应我的盛情邀请,欣然出山,为我们在中国的事业掌舵。能和这样的企业家合作,我实现了我商学院时代的梦想!”
尽是掌声。万邦请来了不少记者,很有规矩地在台下拍照。方曦和坐在轮椅上,摸他养的狗儿,那狗非常乖顺,忠诚,形态高贵。分明是在轮椅上,方曦和却好像一位新皇坐在了王位上,他何必要站起来,从头到尾,他是不需要站起来的。弗里德曼弯下腰,殷勤帮方老板把他腿上的小狗抱起来哄,好像这才是他的主要工作。
新皇登基,任命功臣至关重要。而新的任命早已通过内网传达到整个集团了。这会儿,在记者的照片里,傅春生身着灰色长衫,站在了方曦和右手边,没有别人,只有傅春生配站在这里,他们这对主仆,出生入死,至今相随。
正所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来万邦总部这里的人不少,毕竟陈乐山死在自家别墅,那血还没凉透呢,无数的记者因为没有拿到邀请函,纷纷挤在门外的马路对面。
他们眼看着一辆辆高级轿车街口开过来,驶入万邦集团守卫森严的停车场里。德寿置业的主席唐仁宇先生,带秘书亲自过来,给方老板道贺,还有协成发展的总裁蔡景行先生,和太太一同来的,早在五年前,他们可是京城望仙楼里的常客。
这场庆典里,偶尔也有不和谐的音符。有小记者在保安人群中朝里面喊:“方老板!方老板!警方说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线索,正在调查陈乐山与伯新资本的幕后交易,请问你知道那是什么线索吗!!伯新资本是你在海外的公司,这是真的吗??!”
漫漫长夜过去了,朝阳升起,瑞雪渐消。周子轲坐在亚星娱乐总经理毛成瑞的办公室里,在十几份不同的合约上签字。朱塞的秘书团陪在身边,帮太子处理文件。合约签署完,毛成瑞正式拿回了公司的所有权,仅有一小部分股份还在周子轲手里。毛成瑞站起来,双手去握子轲的手。“你上次说,你没有梦想,”毛成瑞感激道,“可是子轲,你拯救了很多人的梦想,每个公司的孩子都该谢谢你!”
周子轲听着这话,很不舒服。他有他自己的私人理由,他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大救星。一切只是碰巧而已。
毛成瑞的办公室对面,空了几个月的高层办公室陆陆续续被新来的人填满。亚星即将开启第一届正式的冬季招生,为此,温心不得不每天往返公司和周子轲的家,辛苦得很。
至于亚星练习生部的舞蹈老师祁禄,倒是能趁有时间的时候,多在家陪着汤贞。
“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毛成瑞说。
“不用。”周子轲道。
因为合约限制,汤贞过去十年作品的版权还在亚星娱乐手里。周子轲要把它们赎回,还需要阿贞自己签字,也许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周子轲下楼去了,毛成瑞执意把他送到停车场。电梯向下走,在某一层打开了,周子轲站在里面,瞧着门外站了三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女孩。
郭小莉牵着女儿囡囡的手进来了,保姆跟在后面。
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她容貌清丽,身着套装,她最后一个走进来,目光越过毛成瑞,落在了周子轲身上。
电梯门关闭了。
“你长大了。”徐雯珺说。
周子轲垂下眼,在电梯里看她。
郭小莉一愣,回过头看了周子轲一眼:“这是……”
“叮”得一声,电梯到了一层。众人出来。周子轲走出电梯,眼看着徐雯珺在门外抬头看他,她主动朝他伸出手来,周子轲本想走掉了,但还是停下,和她一握。
“你们认识?”郭小莉问。
“我高中老师。”周子轲对郭小莉说。
郭小莉非常意外,她牵着囡囡,瞧着子轲与她们擦肩而过,出门的背影,又看徐老师。徐老师也望向了子轲离开的方向。
《狼烟》第三部还在电影院里上映,男主角梁丘云的死讯却已经登满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周子轲开着一辆老阿斯顿马丁,驶过北京城的大街小巷,没来由的,他想起了他十八岁那年的一些生活。
仿佛很遥远,又似在昨天。
车开进社区的安检口,过了桥,往上沿着山路开一段,就到家了。大门向里打开,周子轲把车停进空荡荡的车库,他下车出来,恰好看到祁禄在远处湖对岸的柴房旁边忙活。祁禄戴一双厚手套,抱着一团木柴,踩着草地上的雪往家的方向走。
打开家门,周子轲感觉一阵暖意扑来。汤贞坐在壁炉前面,正在象牙白色的羊毛地毯上翻歌迷们送的礼物。他拆出一条围巾,放在腿上,又拆出一包照片,正巧以前的影集在旁边摊开着,一早晨,汤贞都和祁禄在家里整理照片。汤贞没听到身后有人进来,他低头看照片,然后膝盖跪在地上,把它们一张张放进影集里。汤贞穿着一双红色袜子,是温心在公司给他织的圣诞袜。
周子轲换了鞋,踩上地毯,朝他走过去。
祁禄把抱进来的新柴放进柴架子里。他摘下手套,蹲下了,一块儿整理被汤贞分来分去没有头绪的照片。这些照片里有祁禄素未谋面的汤玥,有年轻时的林汉臣,有幼儿园时期,仿佛祁禄大拇指大小的汤贞,有汤贞的父亲,一个总在微笑的中年人。
祁禄拿起下一摞照片,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拍的了,过去也没在汤贞家里见过。那是亚星老练习生宿舍楼里,生活最清苦的时期,汤贞和天天站在316宿舍门边,吃着糖葫芦在一处傻笑。
汤贞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已经戴了好几天了,周子轲不让他摘下来。汤贞被小周从背后抱住。小周在地毯上坐下,两条长腿伸长了,穿着拖鞋的双脚对起来,汤贞转过身,他屈起膝盖,坐在小周腿中间。汤贞和小周紧紧拥抱住了,小周一回到家,汤贞立刻就想要拥抱他。
小周的手也搂在汤贞背后,这么在怀里抱紧了。
祁禄背靠在壁炉边,还低头看照片。在摇动的火光照射下,祁禄把一张张照片排列好,放进相册里。
汤贞留祁禄在家一起吃午饭,祁禄说他回公司还有点事,明天再过来。走之前,祁禄留了张字条给周子轲,他订了一批新的木柴,可能傍晚会送到。“家里很热,汤贞还是想偎着火。”
而等周子轲回来,好像有太阳神遗落到人世间的火种,将汤贞包围了起来。
所有兰庄国际酒店集团的培训指导都要先放放了。周世友亲自准假,周子轲直到年后四月份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假期,这也意味着,他可以陪阿贞过完整个生日,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今天上午,曹老头儿给周子轲通了电话,把金护士长的所见所闻转述给他。关于梁丘云最后的日子,周子轲不确定他是否想知道什么,不确定这是否有意义——毕竟从看到梁丘云遭人枪杀的新闻以后,汤贞什么都没有提起,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汤贞就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反而显得很不正常。
偶尔在夜里,当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汤贞会轻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子轲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在他身边,很少有谁的人生会发生这样的剧变。
从追逐汤贞开始,周子轲就慢慢意识到,这世界存在着太多的块面。而汤贞身处的名利场,让许多不同块面的人压迫在一起,它给人一种幻觉,以为脚下踩的是地平线。
第二日早晨,郭小莉突然来了。周子轲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正看布加迪总部工厂发给他的维修清单,罗列着所有待更换零部件的列表,以及人工费,标了一个总价格。随清单还发来了一本新的配件目录。
阿贞跑去开门了。周子轲把手里东西放一边儿,听到郭小莉在门外道:“阿贞啊,方老板来了!”
“谁?”阿贞一愣。
郭小莉从门口转过身,看到外面道路上停的车队。郭小莉告诉阿贞和走过来的子轲:“方老板昨晚上去了公司,和毛总不知道谈什么,谈了一夜,今早我到公司看见他,他说什么都想过来看看你,他有地址,我赶紧过来。”
周子轲搂住了阿贞的肩膀,他朝外面看,远处的山道上,几位助手将一辆轮椅推下车了,有条小狗跟着窜下来,被专门抱狗的人牵住。
方曦和就在轮椅上,慢慢往这边过来了。
周子轲的手机这时响了,他接起来,发现是姐夫秦适。大律师来电话,八成又是前段时间车祸案子的事。周子轲低头看了阿贞一眼,发现阿贞对他摇了摇头。郭小莉也说:“子轲你去接电话吧,正好省得方老板和你客套起来没完没了。”
前段时间,周子轲在路上超高速行驶,因事出有因,被免于刑事责任,也不用吊销驾照,只是一路上蹭着这个碰着那个的,波及了许多无辜车辆,一堆残局要收拾。
“在家和阿贞吃饭呢?”秦适笑道。
“出来了。”周子轲绕过了楼梯,推开琴房边的后门,换了双鞋,他沿小路走出了门。
“怎么?”秦适问。
“有个叫方曦和的人来了,”周子轲轻声道,“阿贞以前的,伯乐。”
他在解释他为什么会愿意选择回避。
“子轲,”秦适在那边犹豫了片刻,说,“有件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和阿贞。”
相识近十年,汤贞和方曦和走得再近的时候,也不了解方曦和商业帝国的太多细节。
摆在咖啡桌边的小沙发挪开了,方曦和的轮椅推过来,他近距离望汤贞的脸。
五年过去了,方曦和脸上爬满了皱纹,而汤贞,瞧着还仿佛十八九岁时的样子。
“小汤,”他感慨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汤贞坐在对面,看了看方老板脚边趴着的小狗,又看周围那些助手。他看方老板被假肢完美撑起来的裤管,看方老板脸上这成功者的笑容。
直到上个月,汤贞的账户里还在划医药费过去,虽然并不多。
“这次见面,”方老板一双苍老的大手虚握着,伸过来,“我有点儿东西送给你。”
一对儿袖扣,铂金质地,镶嵌着天然弧面玛瑙,瞧着还是古董,被搁在了汤贞面前的桌面上。
“两个,两成。”方曦和说。
“什么意思?”汤贞问。
方曦和说:“我把万邦的两成送给你,作为这些年里,你对我这片真心的报答。”
周子轲沿着小路走到了湖边,听到姐夫在电话里讲:“之前朱叔叔给我看了一些关于阿贞和方曦和的资料,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印象……他当年那个官司,负责的人找过我帮忙。当时他们团队组建起来,不是要帮他洗脱罪名,而是要保住方曦和的海外资产……”
“当时每一天,他们要花不少钱用于媒体舆论公关,但没想到被官媒打压,他们索性顺水推舟,让当时的阿贞承受了一切……”
郭小莉没忍住,问:“方老板,伯新资本……真是你的公司吗?”
汤贞坐在对面,没反应过来。
方曦和抬了抬手,等在身后的助手立刻上来了,握住了轮椅把手往后拉。“改天我还要去拜访一下周老爷子,”方曦和对汤贞笑了,是那种欣赏的笑容,“小汤,也许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郭小莉站起来,她忙追了出去。
郭小莉一直追着方曦和走到了外面。她是有些话含在嘴里的,可她不知怎样去说。人都说,没有方曦和这个伯乐,不会有汤贞。可这五年,阿贞的五年,太苦了,太漫长了。
方曦和不过是卧薪尝胆,一转眼五年过去,他还是方老板。
可阿贞所经历的,她又能去找谁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很多读者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以自行阅读第四幕下半部分,来发现其中的端倪。
我摘选了部分段落,不全,贴在这里吧。
“有种说法是,有关汤贞的大批量丑闻被曝光出来,要钓的并不是小小这个汤贞,而是汤贞背后那日日夜夜在病榻上作昏迷的姿态,一夜白头拒不见人的真正大鱼。那条大鱼是否还隐藏着实力?他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儿子都改名换姓了,旧部连夜脱逃,老同乡白一雄在探望过方曦和之后也直呼:“天塌了啊!”这么看来,还留在方曦和身边的就只有汤贞了,而汤贞一直以来也被外界视为方曦和电影事业最宝贵的明珠,最重要的价值……是方曦和当年驰骋沙场,给他的对手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他们不肯相信方曦和真就这么倒下了,哪怕方曦和看起来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周30》
“报纸的头版头条越来越少出现“方曦和案”四个字,取而代之的,则是越来越多有关汤贞的新闻:打人,召妓,整容,吸毒……不一而足。”——《小周31》
“从汤贞现在这个下场就看得出来,方曦和是家财空空,彻底走上绝路喽!”——《小周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