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不知道这是逆子的激将法还是他不信任自己,最后把逆子要的钱减半,决定先给他五百块。
他以为儿子会嫌少,没想到方穆扬说:“我刚才跟您开玩笑呢,我现在已经成年,理应自食其力,怎么能平白无故地要您的钱?”
这倒显得老方刚才小气了,他说:“你如果真有困难,做父母的也应该对你有所扶持。”
“刚才您说到伙食费,倒提醒我了。”方穆扬掏出五十块钱给老方,“这是我和费霓下个月的伙食费,先提前给您。”
老方说:“你们在家吃饭不用付伙食费。”
“您这是嫌少?”方穆扬和费霓只在家吃两顿饭,一个月的伙食费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赶快收回去,你们在家吃饭,我难道能让你们出钱吗?”
“您就应该让我们出钱。”方穆扬说:“我都成年了,怎么能白吃您的饭,以后每个月我都要给您交伙食费。”
老方并没有处理此类这种情况的经验,他比较习惯拒绝。
接下来方穆扬说的话就在他的经验之内了。
方穆扬很理所应当地问自己父亲:“对了,您也补发工资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把我成年前的伙食费补给我?您给我伙食费就行了,其他的成长支出我就不跟您要了,您把本金给我就成,不用给利息。反正您也没拿着利息。”他当年只在家里吃到小学毕业,还饥一顿饱一顿的,他的爸爸至少要补给他中学六年的伙食费。老方的工资里有一部分是他成年前的伙食费,如今工资补发了,伙食费自然也要补给他。
老方的心情变了再变,他主动给逆子钱和逆子要钱他再给,还是不一样的,后者搞得跟他欠儿子钱一样,虽然也确实可以这么理解,那几年他确实没尽到抚养义务。为了占据主动权,老方在沉默中想出了一个勉强应对之策。
“你今后六年在家吃饭,伙食费就免了。”
“您工资是一次性补发的吧。”
“你想要多少钱?”
“那得看您抚养孩子的标准是什么了。您多考虑几天,钱我不着急要。”方穆扬又把五十块钱揣回自己的口袋,“您算好了,从里面刨除五十块钱再给我。”
方穆扬回到卧室,费霓正在桌前看书,她听见门响,问方穆扬:“谈什么谈了这么长时间?”
“我爸要把我中学六年的伙食费补给我。”
“中学的伙食费?”费霓诧异,“你不会真要了吧?”
“当然得要,要不我爸于心有愧。我为了让他安心也得要。”
“你象征性地要个一两百就好了。”费霓觉得她公公补发的工资一点儿都经不住花,先是给了她两千块,又买字画又买善本的,就算捡漏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如今又要请保姆。
方穆扬笑:“那不成老头子虐待我了?每月拿出不足百分之一的工资养他的儿子?”
费霓踮起脚拿手指在方穆扬耳根刮了一下,“你啊,总是有理。”
方穆扬抓住费霓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费霓的目光快速向卧室门扫了一下。
“我锁门了。”
“今天就算了吧。你工作一天了,不累吗?”方穆扬白天在餐厅工作,到了晚上回家,不是画能拿稿费的连环画,就是画往里倒搭钱但他自己喜欢的画。今天她醒来就发现方穆扬不在卧室,而是在隔壁的小房间临摹,他用画油画的路子临摹那些中国山水。
“你是怀疑我体力不行吗?”
“你想到哪儿去了?”费霓在他的胳膊掐了下,“说正经的,你要太累,就把服务员的工作辞了吧。身体再好,时间长了也顶不住。”
方穆扬笑:“我工作辞了,拿什么生活?”
“你不是有稿费吗?再说咱们家也有一些存款。你不可能一直没工作。”
“可我觉得当服务员挺不错的。”方穆扬本人并不讨厌做服务员,餐厅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发现有意思的,他就在头脑里快速把他们画一遍,如果回家还觉得印象深刻,就直接落在纸上。
而且在餐厅工作,除了拿工资,他还可以直接在餐厅后厨点餐,请大师傅给自己做饭,同时拿到一些兑换券,买他所需要的东西。
“我买了鲍鱼罐头,明天给你下面吃。”方穆扬把下巴搁到费霓的肩膀上,“我之前做了什么,让你怀疑我体力不够呢?”
为了打消费霓的怀疑,方穆扬不得不证明了一下自己。费霓不得不承认,方穆扬确实有足够的体力做两份工作。
老方并没动用自己的人脉,逆子的工作就送上了门。
凌漪上次在方穆扬和费霓面前丢了脸,心情很是低落了几天,她父亲宽慰她,“穆扬这样做,反而更证明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他在你最苦难的时候把大好前途让给你,等到你的境遇改善,他也没要求你的帮忙。疏远你,也是因为他结了婚,他是有妇之夫,对你亲近,反倒有问题。”凌漪的父亲很赞成方穆扬的为人,每当时代变动之时,婚姻也易发生变动,方穆扬能够疏远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相识于微时的妻子相守很是难得。
凌漪母亲又劝她,“你现在不要对穆扬有不该有的心思,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毕竟当初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照顾他的是他现在的妻子。”
“我只是拿他当朋友,就像以前一样。”她对自己父亲说,“您赶快给他找一个正式工作吧。方伯伯方伯母太清高,是不会给他们的小儿子安排工作的;他妻子家,又没这个能力。上次您找的那工作不怪穆扬拒绝,连个编制都没有,他的才华难道不配一个有编制的工作吗?”
方穆扬帮了自己的女儿,在他困难时女儿又躲开了,这让凌家人很觉得对不起方穆扬。
凌漪的母亲私下和她父亲说:“咱们家小漪打小就喜欢穆扬,要不是因为……现在也许正好好地在一起。”
“谁叫穆扬困难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过几次。人家把大学名额让给她,她这样,难怪人家寒心。要是我,我也寒心。以前穆扬小时候经常来咱们家吃饭的,上次来一口饭都没吃,给他钱票也不要,之后也没来过。因为她,我连老领导都不好意思见。”
“也不能全怪漪漪。当年太娇惯她,没让她学会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后来咱们又牵连了她,让她一下子跌倒谷底。如果时代不来考验他们,也是一对幸福的小男女。穆扬以前跟我们多亲热,现在生分多了。”
说罢,两人无言,只剩长长的叹息。
出于愧疚以及对方穆扬才华的认可,凌老便决定靠自己的人脉给方穆扬找一个有编制的工作。他虽恢复了待遇,但依然严格要求自己,在这种事上很是谨慎,生怕被人抓到把柄。好在方穆扬出版了作品,又在报纸上连载,以前还有过救人事迹,让这样的人在画报工作也是合情合理。赶上有领导请老方吃饭,让人误以为老方很快就要被重用,工作的事情很容易就解决了。
工作落定后,凌家便决定到方家拜访。之前凌漪父母来过方家一次,那次很仓促,只短暂问候了下老领导顺便表达了下对方穆扬的谢意。凌漪的父母因为默认方穆扬把大学名额让给凌漪的事情说了,感谢得很抽象,老方还以为逆子只是在乡下帮凌漪干干农活,便说这是应该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老方把事关前途的事情说得这么轻巧,这让凌漪的父母更觉愧疚。
周日,方穆扬加班。费霓在客厅弹琴,她本来在卧室里看婆婆借她的书,到两点的时候,穆老师敲门问她有事么,结果穆老师说,“现在这客厅属于你了,你可以去练琴。”
因客厅里的钢琴搬来后,费霓就没动过,穆老师猜测她是怕吵到别人,不好意思弹。
费霓唯有说谢谢。她一个人在客厅练琴,保姆杨姨在饭厅打盹,费霓听见有人敲门,便去开门。
她又看见了凌漪和她的母亲,另一个男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凌漪的父亲。
凌漪见费霓来开门,也觉得意外。依她对方穆扬的了解,他并不喜欢和父母同住。但她很快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对着费霓笑笑。她对费霓总有一点畏惧之情,因为费霓为人世俗精明,又知道她并不算美好的历史,是她得罪不起的一类人物,她总认为费霓会把她的过去散播出去。但今天她是带着好消息来的,这个消息给了她一些底气。而且她还给方伯母和费霓带了面霜粉饼洗发乳护发素,她在国外的舅舅又跟他们恢复了通讯,他们家能用的兑换券很可观。她相信费霓不会拒绝她的好意。她不要求别的,只希望费霓给方穆扬一点空间,让他和自己继续保持友谊。
她认为方穆扬上次如此冷淡地对待她是因为费霓对她有意见,方穆扬为了安抚费霓所致。她不愿让方穆扬为难,她觉得他已经够难。
费霓并不喜欢凌漪,但这不是自己的家,她没有拒客的选择,便只好客气地欢迎。
凌漪的母亲和费霓在友谊商店见过一次,印象很深,因为这相貌是不用着为方穆扬的婚恋可惜的,她便从女儿的可惜中读出了别的。这点“别的”颇让她不安。
费霓把凌家人请进来,嘱咐保姆杨姨泡茶,又去书房通知自己的公公和在卧房读书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