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旧照片,还是黑白的那种,缩小了尺寸嵌在坠扣里的。
是个合影。
照片中是两名少女,梳着过耳齐发,身后的背景不清晰,但隐约能瞧出是莫高窟的模样。两人笑得很开心,青春洋溢。
江执的确见过这种照片。
是在另一个项链的坠扣里。
就跟莫婳递上前的这条一模一样。
另一条,是他母亲的。
他在很小的时候看见过,被他母亲锁在一个紫檀匣子里,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看看,然后再放回去。他忍不住问母亲,项链不是用来带的吗?为什么要锁起来?
母亲当时的神情很令人回味,似惆怅,又似回忆,良久后跟他说,“一样东西,如果错过了最好的佩戴时机,那就不适合再戴了。”
那时候的江执很难理解母亲的话。
佩戴条项链还讲究时机吗?
他还是好奇匣子里的东西,终于有一天他偷着打开了匣子,发现偌大的匣子里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张照片,他爸爸的照片,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处石窟前,眼里像藏了星似的灼灼光亮。
另一样就是那条项链。
坠扣挺轻易就打开了,他看见里面嵌着张照片,两名少女笑靥如花。其中一人他认得,是母亲,另一个人……
母亲没有责备他偷开匣子的事。
指着照片里的另一位少女跟他说,她叫莫雪桦,是妈妈很要好的朋友。
江执当时问母亲,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她来咱家呢?
母亲叹了口气说,因为她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母亲说,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远。
他又问母亲,是像爸爸离我们那么远的远吗?
母亲轻轻点头。
匣子里的东西,相比那条项链,江执在挂心上的是他爸的照片。他不止一次问母亲,爸爸到底在哪里。后来,他通过母亲的描述,抱来地球仪,指着一幅类似雄鸡的图案问母亲:是这里吗?
母亲摸着他的头,说是。
等他再大一些的时候,他找来了中国地图,指着一处狭长的区域问母亲:我爸是在这里吗?
母亲点头,说,是。
然后,母亲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片狭长区域,久久的。
渐渐的,他忘记了那条项链的存在,哪怕后来也会看见母亲拿着项链端详他也不再好奇,无非就是一张跟好朋友的合照,哪有他爸爸重要呢?
他在想,他爸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那地方都有什么?美不美?是不是跟他居住的地方一样有漂亮的海岸线……后来他在一部纪录片里知道了一个叫敦煌的地方,是大西北的圣洁之地,大漠之中都能听见千百年来留下的驼铃声。
母亲跟他说,那是你爸为之信仰的地方。
他对敦煌充满了好奇。
查了不少资料,看了不少图片,然后才知道,敦煌在东方遥远的国度里,那里没有湿润的空气,没有望不尽的森林,没有衬着初日华光的海岸线。
那里是戈壁,是沙漠,是天地洪荒之美……
……
江执将桌上项链拾起,阖上坠扣,轻声说,“是。”
只不过,母亲那条坠扣里的照片没有这么旧。
莫婳抬眼看他,问,“你母亲跟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吗?”
江执摇头。
如果当初母亲提及过,那他现如今在见到莫婳的时候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莫婳闻言后,眼里闪过失落。
江执看得仔细,便问,“当初,您和我母亲怎么了?”
莫婳轻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若有所思,放下杯子后,手指搭在杯沿上轻轻摩挲,“最狗血的桥段,最意外的结局。”
江执心里一激灵。
“你也多少能猜出来了吧。”莫婳微笑看他,直截了当,“没错,当年我跟你妈妈一样,近乎疯狂地爱上了你爸。”
江执没说话,胸腔却压得很。
好像,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莫婳缓缓讲述当年的事——
都说性格互补的能成夫妻,志趣相投的能成知己。
莫婳跟江蓁蓁两个人能成为知己,最开始并不是因为志趣相投,而是为了争夺文工团里领头人的位置。莫婳舞跳得好,江蓁蓁小提琴拉得好,两人不同向,但都想拔个尖,所以刚认识那会儿没少明争暗斗的。
但时间一长,两人也就不知道怎的就开始了相互欣赏,也许都是发自内心地承认对方的能力,总之,相互损着损着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我们在文工团里待了三年,生活上相互照顾,演出上相互配合,年龄又相仿,真是觉得那份友情就是上天送的最好礼物。”莫婳目光深邃,陷入回忆里,“直到……”
直到那一年,莫婳和江蓁蓁接到演出任务来到了敦煌。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跟蓁蓁的命运就是在踏上敦煌土地的那一刻彻底发生改变。”莫婳轻声说。
那是莫婳和江蓁蓁第一次来敦煌。
也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大西北的广袤和天地间的壮阔,而对于敦煌,当她俩走进莫高窟的瞬间,就深深感受到了书中所提的信仰。
莫婳跟江蓁蓁说,这个地方我就好像是前世来过似的,明明是陌生的,但又很熟悉啊。
江蓁蓁是很小资的姑娘,她直接拎出小提琴,盘腿坐在戈壁之上即兴创作了曲子,豪迈又热情奔放,安静时却又深沉内敛,像极了她的性格,也像极了敦煌的面容。
文工团的演出属公对公,期间跟当地不少单位会有联系,其中就包括研究院。作为文艺骨干,文艺创作自是不可或缺,来到敦煌,也必然是要了解敦煌文化。
院里领导带着他们进到莫高窟,进了那片圣地。
那时候的莫高窟大部分洞窟都在面临修复,情况远比现在要复杂棘手得很。有人提出希望能亲眼看看壁画修复的场景,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觉得能瞧上一眼也不枉费来这一趟。
当初的壁画修复不像现在会做公开展示,都是在安静环境下进行,杜绝参观。所以当时领导同意了,这也算是给他们走了后门。
当然也提出了要求。
只能看,不能乱闯,因为修复师对壁画的修复环境要求很严格。
在大家都表态同意了的前提下,院里领导为他们开了其中一窟,并且跟他们说,“在这窟里修复壁画的,是全国最好的修复师。”
窟门打开的时候,莫婳看到了薛顾先。
莫婳跟江执形容初见时的感受,“那一刻,如见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