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 没算到这遗落在陈声宿舍的内衣。
路知意崩溃地打开自己宿舍的门, 将袋子扔在桌上, 羞耻到没脸见人, 半捂着脸来回踱步。
“凌师兄他是不是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要不我这会儿追上去, 就说这玩意儿不是我的?”
“不行。这整栋楼里除我之外,压根儿没其他女人。”
“我的天,亏我刚才还说了一堆通马桶什么的, 简直像个傻子!”
陈声就倚在门边, 静静地看着她抓狂的样子, 末了轻描淡写说:“你什么时候不像个傻子了吗?”
路知意揪着头发绝望地瞪着他。
“你还有心情说风凉话?奸//情被人发现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
“迟早要公开, 早一点, 晚一点, 区别不大。”门边的人平静地说。
路知意一下子愣住了,抬头看他, 张着嘴的样子颇有些傻气。
陈声沉默片刻,依然是那样淡淡的神情,听不出情绪的语气, “或者你不打算公开,只想来个一夜情, 然后就翻脸不认人?”
路知意没说话, 只是与他对视着,试图从他面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可重逢后,陈声变得极为沉稳, 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干脆走到他面前,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所以你打算既往不咎了,对吗?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她背对窗户,正对他。
那扇方方正正的玻璃窗外,朝阳投入耀目的光辉,将她的背影也纳入其中。
床铺还有些凌乱。
她素颜站在他面前,短发清爽率性。
陈声与她对视片刻,掀了掀嘴皮子。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大度宽容的人?”
是的,既往不咎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一夜情就想偿还三年的债务,这么天真?”
早就输了吧,从她踏入基地面试的那一刻起,旧账就一笔勾销了。她笑一笑,朝他投来一个温柔的目光,他就再不记得她亏欠他的三年时光。
看她下意识抱了抱胸,有些紧张的样子,他又说:“挡什么挡?路知意,用不着这么警惕,你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别人看你一眼就想犯罪?”
根本用不着看这一眼。
他光是看着和她差不多的背影,就已经犯罪整三年了。
带她出门吃早饭的路上,陈声一路都是这个态度。
冷淡是必须的。
尖酸刻薄是改不掉的。
谁叫他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可路知意不跟他计较,相反的,他说得越起劲,她就笑得越开心。
陈声眯起眼,“路知意,你有点自尊行不行?”
他说这么多,可不是想看她笑得一脸幸福,仿佛他在夸她似的。三年的苦,三年的怨,他真是巴不得一天之内还给她,因为他说不出口,只想让她也痛一痛,这样才能表述清楚。
谁知道路知意大度地说:“自尊什么的,我就不要了,全都给你。”
她仰头冲他笑半天,然后才敛了笑意,“过去就是太要面子,太爱自尊,所以错过了整整三年,一路追来这里。”
陈声不说话,低头看着她。
她抿了抿唇,“今后不会了。我现在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需要的是什么。”
“所以,不要自尊了?”
“不要了。”
“面子也不要了?”
“不要了。”
“自负要强,事事非得当第一的劲头呢?”
“统统不要了。”
他审视她,“这些都不要了,那你要的是什么?”
她笑了,拉拉他的衣角,“你啊。”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过去不曾有过的小姑娘姿态。
过去是她棱角太分明,凡事一板一眼,总以自尊为中心。那时候总觉得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所以天塌下来,都要用面子去撑着。
而今才明白,在他面前,面子和自尊都是放狗屁。
陈声一路把她带到基地外面,沿着沙滩走了一小段路,又穿街走巷去吃早餐。
基地人多,此刻却只适合独处。
滨城的早晨阳光热烈,温度怡人。沙滩被日照晒成了金黄色,而海面仿佛缀满钻石,熠熠生辉。
偶有海风拂面,肆意欢快。
海鸥从头顶飞过,嘹亮高歌。
这座城是坦荡自在的海滨小城,不同于蓉城的温软柔情,它明亮而率性,要么日光灿烂,要么暴雨连绵,没有中间地带。
陈声吹着海风,问路知意,是什么让她选择把自尊和面子都排在他的后面。
她答,因为那三年里,她无数次想着,如果当初没有撒谎就好了。
如果没有否认对他的心意就好了。
如果早点说清楚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么胆怯,不拖那么久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那就好了。
“后悔的事情太多,疼了三年才醒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什么都拥有。每个人都想要维持骄傲,想要金钱,想要权力,想要地位,想要爱情。可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面子里子都是你的,不好的都是别人的,纯属扯淡。”
她走到一半时,蹲了下去,在沙滩上拢了一堆湿乎乎的细沙,可一个浪头拂过来,凹凸处就被抚平。
她仰头看他,笑了,“喏,自尊就是这么回事了,我曾经以为它重千斤,结果它不堪一击,风一吹会散,浪一拍会碎。”
陈声不说话,就只看着她。
她把手递给他。
他一边冷冷淡淡地说:“自己没长腿,起不来?”一边还是接过那只手,把她拉了起来。
路知意蹦起来的那一瞬间,没有松手。
继续往前走时,也没松手。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沙滩。
“我也没想到我抓住了一些易碎又没有用的东西,一抓就是二十年。”她侧头看着他,“事到如今才明白,父母会老去,会提前离开;子女会成家,会陪伴他人;自尊会破碎,哪怕辛苦维持多年,坍塌却只要一瞬间。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会永恒不变,所有事物都只是沧海桑田,包括容貌,包括身体,包括我们一辈子追求的物质财富、美丽事物。”
“三年了,顽固的高原红不见了,昔日好友各奔东西,曾以为的民航公司死活进不去,爸爸出狱了,和仿佛永远对彼此看不顺眼的室友也没有任何瓜葛或怨恨了……好多事情都变了。”
“毕业那天,我想了想,这三年来如果真的还有什么没有改变的话,那么我对你的仰慕,一定是其中最牢固的那一个。”
“它支撑着我走向你。”
走过暗不见天、看不起未来的那场漫天大雾,走过那几年里数不清的大考小考,走过前后好几个口沫横飞、恨不能一记眼刀就能捅死学员的毒舌教员身边,直到揭下你冷漠的面具,直到与你肌肤相亲。
她在清晨的日光里,对他说了许许多多。
过去是她不对,隐瞒太多,宣泄太少,说谎太多,坦白太少。
所以一股脑选在今天全说出来了。
她死皮赖脸攥着他的衣袖,“我说了这么多,你原谅我了吗?”
陈声:“没有。”
“这样都不原谅?”
“不原谅。”
“那你还要怄气到什么时候?”
“欠债肉偿,怄到我对你的**感到厌倦的时候吧。”
“那我这具**如此迷人,性感又可爱,你可能要怄到你闭眼断气那一天为止了。”
陈声看她两眼,“你的**迷不迷人,我没看出来,脸皮厚如城墙、固若金汤,这点倒是很明显。”
可到最后,两人在小面馆里对坐着,吹着风扇吃牛肉面时,陈声默默地把碗里的牛肉夹给了她。
一旁的阿婆笑容满面地操着方言说:“哎呀,年轻人哦,真是浓情蜜意!”
路知意笑嘻嘻凑近陈声,“不是不原谅我吗?既然不原谅,为什么把牛肉送给我?”
陈声淡淡地说:“第一,我减肥。”
“……那第二呢?”
“第二,为了维持住你固若金汤的脸皮,多吃点胶原蛋白,好好补补。”
“……”
路知意吃一口面条,抬头看一眼他。
说一千道一万,那个别扭的陈声,还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问一句,番外大家想看哪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