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洪蝶短短的会晤,江湖不是没有收获的。自KEECLUB一归家,她先结结实实洗了个热水澡,在热气氤氲中,冷静自己的思路。
这是父亲的习惯。
每当江旗胜有什么难解之题,就会去桑拿房蒸上十几分钟,出一身汗,再洗个澡,出来时必定神清气爽,对难解之题有了破解之法。
江湖从来没有试过,不过从今次开始,她需要试试。
她一边冲刷自己的身体,一边思考。
洪蝶的建议完全正确,就她同徐斯打交道的那几回,已经能确定此人的高傲和难缠。如果先请洪蝶出面斡旋,徐斯必然不会心甘情愿,甚至可能会认为她托关系扫他的面子,那对于之后的合作便大大的不利了。
江湖使劲儿擦脸,在逐一擦拭身体,从颈到胸,从腹部到臀部。忽而热气就蒸腾得她面孔发了烫。
那个夜晚,她以为她没有感觉没有回忆,但是自己亲手抚触自己的身体,才惊觉她其实记得。在那晚,徐斯的唇吻过那些地方,他甚至吻过她自己都没法看清楚的身体私密之处,抵达了她自己都没有办法抵达的身体的深处。
如此的难堪。
如今她还得求他,而且不能抛开尊严地去请求。
可,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必须。
就在刚才会餐结束时,洪蝶这样讲道:“你试试同徐斯谈谈,有好的合作方式,他应该不会拒绝。”
有好的合作方式,他当然不会拒绝。他从不会拒绝好处,譬如那晚处之泰然地接受了她稀里糊涂的投怀送抱,譬如这么迅速地就买走了好几间制衣厂制鞋厂,譬如挖走了任冰当了他全新事业部的副总。
可是,在这宗事情上头,怎样才能算好的合作方式?
江湖想,她只是想买回“腾跃”,她只有这个念头。
江湖擦干了身体,穿上浴袍走出来,坐在电视柜前头,将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抱在怀里,喃喃:“爸爸,妈妈,什么才是最好的合作方式?”
她想,她是这么的贸然,只因为手里头有张五百万的支票,就开始迅速行动,结果竟然没想过商务行动需要有商务计划。她连计划都没有。
当夜,江湖又拨了电话给舅舅。
这时是夜里十一点半,裴志远已经入睡,故而接到江湖的电话,没什么好声气,问:“江湖,什么事情?”
江湖不管他的口气,只按照自己的疑惑问:“舅舅,徐斯给过你什么战略计划书吗?”
裴志远嗤笑:“我们小小一个鞋厂,要什么战略计划书?徐董事长倒是介绍了几家海外的客户,我们还是做代加工,基本可以回到你爸爸在的时候的盈利情况。”
“就这样?”
“这样已经蛮好了,他们投进来五十万,也只能做这点事。”裴志远说着又埋怨起江湖来,“你呢也不早说有五百万,如果我们用五百万来做事情,起码可以给‘腾跃’鞋在外地多找几个经销商,就不用靠老外吃饭了。”
这位舅舅,便是如此。父亲在世的时候讲过他“处事庸碌,怨天尤人”,实在是没有讲错。
他又是长辈,也没有恶意,江湖不好同他的话多计较。她只想,至少舅舅是愿意她来投资的,这样她起码先得到了自己人的支持。
所以她说:“舅舅,我会找徐斯谈谈,你这边先按照徐风的计划开工。”
裴志远倒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或者他也只当是这位享惯富贵的外甥女的一时兴起,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江湖自小便被父亲刻意训练过待人接物的敏锐度,从三两句话内便能判断出舅舅反应之一二,不是没有气馁的。
这位舅舅早就从五百万的激动里平复,认为踏实稳定比痴心妄想更实际。
江湖挂上电话睡觉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舅舅不是对手,她不要把心思放在这里消耗。她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
要办成这个事情,她需要抛开尴尬,摒弃羞耻,就像洪蝶提示的,她得有魄力和勇气找清路子,说不定背城一战可以成功。
至于计划,此时刻不容缓,边战边做也不是不可以。
想完这些,江湖命令自己赶快入睡,好储备精神应付全新明日。
然而,就在明日,江湖的首战即告了失败。
洪蝶留了徐斯的手机号码给她,江湖在第二天的早中晚三个不同时段拨打这个号码,都被转到了秘书台。到了晚上七点,江湖沉不住气,找出了徐风集团大厦副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电话是徐斯的秘书接的,那位训练有素的秘书答江湖:“徐总出差去厦门,也许要一个星期。您方便的话,可以留下口讯。”
江湖咬着嘴唇想了想,讲:“我姓江。”讲完又觉畏畏缩缩不够光明,她何必如此畏首畏尾?便又坦率补充,“我是红旗的江湖,我想找徐总谈谈关于‘腾跃’鞋厂合作的事情。”
之所以这么开门见山,是江湖认为她同徐斯这般身份这般交集的人,无需额外的虚伪客套,把条件讲个清楚才是上算。
可惜,这一个星期,不管她如何着急,徐斯就是没有任何回复。
而江湖,反而在反复焦躁的情绪之中,把几桩公事处理得不够漂亮。向于正汇报的时候,于正都皱眉头讲:“要沉得住,把事情一桩一桩解决,才能办好了。”
老总教训的是,江湖低头认错。
于正又提醒江湖:“别忘了下周的晚报慈善晚宴,你要代你爸爸去领奖,要好好调整状态。”
江湖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情,差点被她丢到爪哇国去了。
不管怎么说,饭需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江湖虽然心浮气躁,但还是逼着自己镇定镇静,先把目前该解决的事情解决好。
只是江湖没有想到,她终于见到徐斯,会是在这场慈善晚宴上头。
徐斯陪伴电视剧小公主大驾光临,着实谋杀了不少菲林。江湖入场的时候,听到被记者们围观的两人正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有记者问:“徐先生和齐思甜前一阵是不是一起旅游?”
徐斯只是站在齐思甜身边微笑,他同齐思甜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上去并不像情侣般亲密。
齐思甜对记者讲道:“哪里啊!我是去厦门拍徐风的果C饮料的广告。”
记者又对着徐斯问:“那么徐先生是用老板身份去探班?”
还是齐思甜答的:“如果有这重荣幸,赛过年终发了双红。”
记者穷追不舍,继续问:“今天二位携手同来——”
这回原本优哉游哉立定在旁的徐斯把话筒接了过去,抢了记者的话,讲:“今晚我们代表徐风集团新上市的新产品果C来给云南的贫困儿童加油鼓劲,希望略尽绵薄之力,让孩子们都有学可上。”
这便是一出极好的广告,也是徐斯出镜的代价。
江湖签完了到,没有记者来叨扰,也没有熟人主动过来招呼。不过也好,她能够隐在一边暗忖,老早听说徐风集团的果C比台湾同行的同类饮料晚上市半年,所以这位大少爷今次不惜亲自出镜来宣传产品,亦算因公闹绯闻,不算不学无术。
徐风便是他徐斯的使命。
同时,腾跃亦是她江湖的使命。
想起这点,这些日子来被徐斯的刻意回避惹起来的怒意,在心头开始奔涌。
他就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用俯视众生的轻薄目光看这些记者。
也许,他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应对她的电话留言。
江湖一直在角落里又当着壁花,徐斯是看在眼睛里头的。
他老早知道今晚江湖回代表江旗胜列席晚宴,想,也是该见一见她的时候了。
江湖留下来的口讯,秘书Jane一丝不苟地传达了。那时他在鼓浪屿的小别墅里,坐在支着草檐的廊下,和齐思甜一起钓海蟹。
碧碧蓝的海水就在脚下荡漾,阳光非常灿烂,齐思甜不做声,穿着比基尼专心钓蟹的模样很可爱。
但是徐斯不出他自己意外的,放下了钓竿,回到别墅里,打了个电话给任冰,询问有关“腾跃”的情况。任冰汇报的十分完整。徐斯听完以后,着了厨房里从香格里拉西餐厅聘来的厨司现场烹制海蟹。
齐思甜怕海蟹性热,海蟹制作得再可口,也只吃了两口,吃完便回厦门去拍广告片。
她是一位好员工。
徐斯上网亲自查了一查“腾跃”的历史,他以为那只是一间仰赖红旗鼻息的小厂,原来却是八十年代一间国营大厂,还生产一个叫“腾跃”的牌子的运动鞋。
任冰把“腾跃”的厂长同江旗胜的往来关系说了很多,徐斯想,难怪江湖这么紧张,又揣测,也许她是想买厂?她会出多少钱呢?
当然,按照徐斯的处事方式,他不会去找裴志远确认。实际上,同裴志远从接触到签订合同,一直是由他的助理跟进的。他认为此等小事,根本无需亲力亲为。
看来那位大小姐并不这么想。
徐斯念及此,笑了一下。他想,这位踹了他雷克萨斯的娇气大小姐究竟会怎么做呢?她竟也终于有有求于他的事情了。
徐斯原本决定次日回复江湖一个口讯,且听听她的打算。可惜不巧,米兰的童装设计师工作室那边终于约到意大利时尚杂志的主编看设计,徐斯不可缺席,当夜就赶着飞了过去。
他晾了她几天,不是他的存心。
但显然,江湖不会这么体谅人。
就在这一刻,徐斯觑到江湖板住的面孔,又估量了一下她窄身的小礼服,确定她是没办法做到穿这身衣服还能一脚踹上来。
他本来是想主动同她打个招呼的,很可惜的是一进会场就被不少人逮住寒暄,有前辈有同辈,让他□无暇,还得提防记者的暗中窥测。
江湖那边则是一直冷冷清清,生人固然不侧目,熟人也不过是招呼一声便即告辞。
此间的人们总是亲近更值得他们亲近的人物,额外的人无需额外的关顾。
江湖能够理解,她也能自找合适位置,先是同现场工作的同事交流了一阵,再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小憩。
在这个角落,她能看见徐斯。
他的身边围拢很多人,有关注他身边新人的,也有关注他的。所以他很忙,周围环境没有空隙容她能进到身旁。她没有机会走过去,只能暂且先自顾自地喝鸡尾酒。
好心的主办方联系人过来寻到了江湖,同她说了很多感谢江旗胜董事长的话,江湖很高兴自己没有泪意,能够风度很好地代替父亲收下这些好意。
一直到颁奖的时候,江湖终于重新站在了聚光灯下头。
主办方的发言人说:“江旗胜先生生前一共捐助了两千多名失学儿童,使他们重新回到了课堂。我们对江旗胜先生的善心,致以最大的敬意。”
江湖站在舞台上,接着发言人的话,讲:“这是一个企业家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虽然我的父亲已经过世了,但是我相信他的善意会继续下去,我们将继续关注失学儿童的困境,并且给予援手。”
徐斯立在台下,眼里看着台上落落大方的江湖,耳朵却听见身边的齐思甜正同另一名女明星讲话。
那另一名女明星说:“红旗不是完蛋了吗?还有钱给这位大小姐捐款吗?她今天穿的好素淡,恐怕今世不同往日了吧!”
齐思甜讲:“江小姐既然在这种场合讲了出来,必然是有她的方法做到的。”
她讲完以后,待江湖接受奖章时,衷心鼓掌。
不知不觉地,徐斯跟着齐思甜一起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