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
数日之后。
将陈清雾送往工作室,孟弗渊出发去往公司。
上午硬件和软件研发部门开会,讨论整机设备整合的问题。
会议很重要,孟弗渊一上午没注意看手机。
临近中午,将要散会时,竟意外收到了孟祁然发来的消息。
消息大意是,他早上起床发现家里没人,问过保姆才知,孟成庸和祁琳出发去东城了。
孟祁然提醒:可能是去找你们的,自己注意应对吧。
孟弗渊心里一凛。
按时间他们早就应该到了,但自己手机没动静,前台也没有有人拜访通知。
他顿时想到了那张拍立得。
孟弗渊毫无犹豫,当即起身,吩咐助理把控会议剩流程,自己立即赶往陈清雾的工作室。
陈清雾上午正在给一批素胚挂釉时,有人前来敲门。
非常意外,竟是孟成庸和祁琳。
她赶紧摘下围裙,洗了手,给两人看座倒茶。
孟成庸和祁琳同坐在沙发一侧,而陈清雾单独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
茶几上茶烟缭绕,气氛却很凝滞。
孟成庸和祁琳并非来势汹汹,相反有几分欲言又止。
陈清雾笑了笑,“叔叔阿姨,你们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孟成庸:“清雾,那我就直说了。”
陈清雾点点头。
“春节也就不说了,那时候弗渊在气头上,想要冷静冷静也情有可原,但元宵节他也不回家。往后是不是真就这样与家里决裂?”
“……我们从来没想跟家庭决裂,叔叔,是你们没办法接纳我们。”
仓促公开之后,陈清雾一直遗憾没有机会跟祁琳和孟成庸聊一聊,她觉得事情或许没有她以为得那样难以转圜,但今天二人的态度,告诉她是她过分天真了。
“这种事你让我们怎么接纳?”
陈清雾顿了顿,“叔叔阿姨,你们是来劝我和孟弗渊分手的是吗?”
孟成庸:“是。我也直言不讳,眼下你们两个人的事,还只有家庭内部知道,就到此为止,一切还能回到正轨。”
印象中,孟成庸一直是最好说话的那一个,但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却冷硬得毫无置喙的余地。
“正轨的意思是,两家继续像往常一样,我跟孟弗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和祁然继续准备未来某一天领证结婚?”陈清雾声气平和。
或许这样说出来,正常人都觉得这所谓的“正轨”过分荒谬,孟成庸和祁琳都默了一瞬。
片刻后,祁琳说:“两家关系是否与往常一样,你和祁然是否继续发展,都无所谓。但你们在一起真的不合适。清雾,叔叔阿姨没有亏待过你吧?小时候你生病你妈妈腾不开手,是我帮忙照看的。你爸妈工作忙,你放学了就来我们家,和祁然一起吃一起玩,有时候直接就睡在了我们家里。”
“我知道……”陈清雾心里一阵难过。她是真的感念他们的好,虽然或许,他们并不相信。
“知道的话,为什么要人让阿姨这么难办呢?”
陈清雾垂下目光,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阿姨,您反对我和孟弗渊的具体理由是什么?”
“这事说起来太难听了。你们不是活在真空里的,孩子。往后你们走到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两家要怎么谈这个事?到时候办婚宴酒席,亲戚朋友要怎么议论?”
陈清雾擡眼,直视着祁琳和孟成庸,“您的意思,孟弗渊个人的幸福,终究比不过面子重要,是吗?”
“不是这个意思……”
陈清雾努力保持微笑:“我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
“弗渊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你要让这件事成为他的一个污点吗?”
“孟弗渊自己不在乎,我就不会因为这种理由放弃他。在我这里,他的幸福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阿姨,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一直对我很照顾,我无以为报。您就当我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吧,如果必须辜负一方的话,我还是选择不辜负孟弗渊。”
祁琳噎了一下,“……你们会声名狼藉的!”
“那就声名狼藉吧。”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人齐齐看去。
孟弗渊步履带风,神色沉冷。他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但今日脸上带了一层似是难以抑制的怒气。
到了跟前,他语气倒还冷静:“爸妈,你们过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祁琳和孟成庸都没作声。
茶几旁有张凳子,孟弗渊随意坐了下来,“正好,既然你们来了,我也有件事想做个确认。”
孟弗渊看向对面,开门见山:“拍立得照片是您给清雾的吗?”
孟成庸:“什么照片?”
祁琳却一下变了脸色,没有作声。
孟弗渊这一问并无明确指向性,因为并不确定究竟是谁找了陈清雾。
祁琳的反应让他有了答案。
孟弗渊看向祁琳,“您是怎么发现的?”
“……上回打扫你书房,书桌地毯下发现的。”祁琳心知否认无用,也就实话实说。
孟弗渊书房的抽屉里,放着一本黑色牛皮记事本。
那里面夹了一些不算重要,但多少有些纪念意义的票据,譬如飞机票、电影票、演出和展会门票等。
少数几张照片,包括当年与麦讯文的毕业留影,公司初创时某一天团队通宵加班的合影。
陈清雾的那张拍立得,是他唯一不可见光的私心。
那年跨年的烟花分外漂亮,他受陈清雾委托拍一张拍立得。
取景框里看她言笑晏晏,那一刻无法克制自己卑劣的私心,将镜头挪移半格,让孟祁然出框。
画面只留她一人。
相纸吐出一瞬,清雾正好偏过头去听祁然说话。
他便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这张单人留影放入口袋,说方才快门没按下去,让他们重拍一张。
那时在东城搬过一次家,担心搬家让重要物件丢失,一部分资料整理过后就带回了南城。
后来一直锁在抽屉里,有意不去翻动。
而上一回拿出来翻看,是去年陈清雾点破他的心意,委婉拒绝的那一段时间。
那天清雾奶奶办生日宴,吃完席回来,他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
大抵,是那个时候将照片收回时正好接到了一通电话,以至于没有留心,掉了出去。
陈清雾惊讶看向孟弗渊:“你……你知道了?”
孟弗渊点了点头,“前几天无意间看到的。我原本想找个时间再跟你聊这件事。”
他原定计划是周末回南城一趟,与孟成庸和祁琳聊过之后,再告诉陈清雾。
孟弗渊看向祁琳,“到今天为止,清雾一个字都没给我提过。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了,依照她的性格,她一辈子也不会告诉我。”
祁琳嗫嚅。
孟弗渊语气平静极了,“那时候您对她施压了,是吗?”
祁琳没有回答。
“去年国庆那会儿您就有察觉,所以有意敲打我,甚至还执意安排了相亲。后来发现我这儿无法突破,就去找了清雾。”
前因后果,孟弗渊梳理得八-九不离十,祁琳更是难以开口。
她只觉得今日的气氛,比年前孟弗渊与陈清雾公开那天,要难熬得多。
“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孟弗渊盯着她,“因为觉得清雾更容易心软,更顾全大局?”
“不是……只是那天清雾恰好过来,我想有些事情长痛不如短痛。”
“长痛不如短痛。”孟弗渊闭了闭眼,“您说得对。那我也无妨把话挑明了。当年你们那些事,我一直都知道。”
他声音里有沉痛的意味。
孟成庸和祁琳神情都是一滞。
“这些年是否有所偏颇,我并不打算找你们讨个公论。这些都无所谓,但这两次的事……”孟弗渊语气一时冷了几分,“确实触犯到了我的原则。”
“弗渊……”出声的是孟成庸,“你妈也是为了你好,你跟祁然闹翻,有家不能回,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
“往后,除了爷爷奶奶生日,我不会再回南城。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们擅自做主越过我打扰清雾。”
陈清雾急忙伸手,扯了扯孟弗渊的衣袖,摇了摇头。
孟弗渊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意思分明是在说,不必再劝。
实则,方才这番对话,孟弗渊语气自始至终都不算冷厉,但就是这种仿佛深思熟虑过的平静,更让人心生忌惮。
“孟弗渊。”孟成庸难抑怒气,“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你父母,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们划清界限?”
孟弗渊丝毫不为所动,“我表达得已经很清楚。”
祁琳急忙道:“弗渊……对不起,那时候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您不必道歉,出于什么动机我不想深究。这件事到这里一笔勾销,我只有这一句话——你们有任何的疑问和不满,都请直接找我,不要再打扰清雾。”
陈清雾立即说道:“叔叔阿姨,孟弗渊不是这个意思……”
孟成庸起身,冷声道:“很好。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往后你也不用再回孟家了。”
陈清雾急忙跟着站起身,“叔叔……”
孟成庸当然不理会她,径直拂袖往外走去。
祁琳看了看孟弗渊,叹声气,也起身往外走去。
陈清雾想往外追,孟弗渊却将她手腕一捉,摇了摇头。
陈清雾望着孟成庸和祁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头看向孟弗渊:“其实刚刚退一步就好了,叔叔阿姨他们也只是嘴上想争一口气……”
“清雾,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做法太偏激了。”
陈清雾摇头。
孟弗渊一贯是最会周全大局的人,今天的事,倘若他有心周全,一定至少能保得面子上的和谐。
但他没有,那一定是因为,他难得的选择了让感性让位于理性。
“你跟他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孟弗渊擡头看向她,声调恳切,近于叹息,“觉得我的幸福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清雾,你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
陈清雾鼻尖发酸。
孟弗渊从来不认为父母真的一点也不爱他,只不过相较于祁然,那些爱都是有条件的。
他要听话,要优秀,要审时度势,要顾全大局……
他所有的个人情绪,都得无限让步,因为作为家庭装点门面的一枚金色奖章,是不需要有个人情绪的。
之前,他从未幻想能有一人,将他本人的意愿视为最高准则。
而这个人是陈清雾。
她如此孤勇,又如此赤诚,
“清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还是两次——而毫不表态。”
“我真的没关系的,我也不觉得那是在欺负我……”
“我妈给你施压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那个时候我并不确定是不是会跟你在一起,假如告诉你,肯定会影响你跟阿姨的感情。至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想那毕竟是你的家,你的父母,他们现在不谅解,或许总有一天会谅解,我要是说了就平白制造矛盾。”
“清雾,往后你才是我的家。”
陈清雾顿住。
“那时候你一个人被压力折磨,我却在坚持不主动去找你的原则。太可笑了。”
孟弗渊叹声气,低头,将她的手捉过来,贴住自己面颊,“……以后受了委屈能不能第一个告诉我?你选择一个人承担,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陈清雾时常动容于他总似对她有所亏欠的心情,分明他已将最纯粹的忠诚和偏爱献给了她。
她急忙点头,“我会的。但是我也不准你否定你的原则。”
“……好。”
这样安静了片刻,孟弗渊又说,“清雾,我也是同样。”
——如果注定必须辜负一方,他同样选择,绝不辜负陈清雾。
次日中午,午饭时间,助理过来汇报,说是孟祁然来公司了,想见面聊一聊。
孟弗渊:“知道了。让他去会客室等着。”
处理完手头一批文件,孟弗渊方才去往楼下会客室。
孟祁然坐在沙发上,难得的不是等得百无聊赖,而是正看着手中装着茶汤的茶杯,若有所思。
那是陈清雾烧的那套茶具“雾里青”。
听见脚步声,孟祁然擡头,放了茶杯,却没打招呼。
孟弗渊走过去,先往他脑袋上看了看,那纱布已经拆了,想来或许已无大碍。
他坐了下来,淡声问道:“找我什么事?”
“爸妈昨天来找你了?”
“没找我,找了清雾。”
孟祁然神色微讶,“……找清雾做什么?”
孟弗渊瞥他一眼,“你说呢?”
读高中那会儿,学校里时不时会爆出有谁“早恋”,那时候孟祁然最看不惯的一种做法,就是有男生家长越过了老师或者女生家长,直接去找女生“谈判”。那个年纪的女生本来大部分面子都比较薄,男生家长这么做,就正是吃准了这一点,哪怕拆不散,也能叫女生心里生出芥蒂。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父母也做出这种事。
“这是第二回了。”孟弗渊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事儿告诉给孟祁然,上一回正是因为孟祁然在附近,陈清雾才侥幸没有受伤,他想,在顾念陈清雾这一点上,他们应当可以达成共识,“……第一回她谁也没告诉,包括我。”
孟祁然语气涩然,“……她一直是这样。”
遇事总先考虑他人。而过去,为了不叫他被父母责骂,她不晓得独自瞒下了多少秘密。
“往后我应该很少回家了,爸妈的事,你多分担一些。”孟弗渊语气与神情俱是平和。
孟祁然不意外这个结果,昨天的会面一定是不欢而散,“他们也就是一时消化不了,时间久了就好了。”
孟弗渊无甚所谓,擡腕看了看手表,“还有事吗?没事我上去了。下午一点还有会,没空请你出去吃饭了,你自己解决吧。”
孟祁然说不用。
眼看着兄长似要准备起身,他终于忍不住抢声道:“……雾雾脚好了吗?”
“早就好了。不劳你操心。”
孟祁然满肚子的话,又给噎了回去。
孟弗渊盯着他看了片刻。
上一回见就所有感觉,孟祁然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好像一夕之间,身上那股子浮躁气就淬炼出了几分稳重。
“自暴自弃了?”孟弗渊平声问。
“没……”
“清雾从来没说过一句贬低你的话。她始终觉得你是太自由,所以不愿意受束缚。这件事无关谁对谁错,是你们两人价值观本质不同。”孟弗渊淡淡地说,“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照顾好雾雾。”
孟弗渊脚步一顿,蹙眉道:“忍你很久了。”
孟祁然露出疑问神色。
“以后不准再这么称呼清雾。”
“……那我应该叫什么?我叫二十六年了,你让我突然改口?”孟祁然带入思考了一下,倒也能理解,应当很难有哪个男人忍得了其他人这么亲昵称呼自己的女朋友。
“你乐意的话,可以叫嫂子。”
孟祁然咬牙切齿,“……我不乐意!”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
庄世英女士的瓷器展即将开展,麦讯文打算来东城一趟,届时参加展览,并和孟弗渊小聚。
这天,陈清雾的工作室,迎来了一位想要继续尝试陶艺的小客人——Maggie的女儿蓓蓓。
Maggie整个上午都有事,因此就委托陈清雾帮忙照看。
蓓蓓是个沟通起来非常容易的女孩,上一回的陶艺课她就完成得非常出色,这次陈清雾教了泥条盘筑,之后又带她围观乐烧过程。
下午两点左右,孟弗渊去了一趟工作室。
到达时,却见工作室门口的空地上,放了一只铁桶,铁桶里正有烟雾飘了出来,空气里一股木头和枯叶焚烧过的气味。
陈清雾和蓓蓓正蹲在铁桶附近,蓓蓓穿了整套的防护服,连头发都用三角巾掖得严严实实。
“在做什么?”
两人闻声回头。
蓓蓓笑着打声招呼:“孟叔叔。姐姐在带我玩乐烧。”
孟弗渊不去纠正她明显差辈的称呼,走了过去,却见她们面前的地上摆放了好几件器具,也尚在冷却,还有烟雾散出。
一眼看去,相较于陈清雾平日烧制的那些,更具一种随机的野趣。
“乐烧是什么意思?”孟弗渊在她们身旁蹲下。
“乐烧就是……”蓓蓓看向陈清雾。让一个六岁女孩解释这个概念,还是有些困难了。
陈清雾笑说:“素坯挂釉之后,在电窑里面烧到1000度左右,高温状态下拿到桶里焖烧。桶里放了枯叶和旧报纸,非常易燃,火焰会给表面镀上一层荧光感的金属膜。不过这种是美式乐烧,日式乐烧是另外一个概念。乐烧很快就能见到成品,出来的效果也很随机,很好玩。”
“那个,那个饭碗的素坯是我挑的。”蓓蓓指了指,“姐姐说等它冷了之后,今天就能带回去。”
孟弗渊笑说:“那你自己做了什么?”
“我做了一个猫猫碗,姐姐说烧好了我再过来拿。”
或许是被叮嘱过了高温危险,蓓蓓一直没太靠近地上那些器具。
陈清雾站起身,摘了手套,“就让它们先放在这里冷却,我们进去洗手吧蓓蓓。”
孟弗渊跟着走进室内。
陈清雾将蓓蓓身上的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都摘了下来,领着她到水池那边去洗手。
洗完之后,蓓蓓带着孟弗渊去木架那儿看她捏的东西,圆形的碗上粘了一只有模有样的猫猫头,耳朵鼻子都很齐全。
孟弗渊笑说:“捏得真不错。”
陈清雾很少见孟弗渊这样亲和的语气,忍不住转头去看了一眼,笑了笑。
三点左右,Maggie开车过来接女儿,蓓蓓要的那只碗,陈清雾也已经打包好了。
Maggie一径感谢,说小孩给她添麻烦了。
“没有。她很乖。”陈清雾笑着摸摸小女孩的脑袋,低头说道,“我们今天过得特别愉快,是吧?”
蓓蓓连连点头。
两人临走之前,陈清雾嘱咐:“那个碗是观赏用的,使用的话表面会氧化,金属光泽就会消失了。”
Maggie笑着对蓓蓓说:“那把它摆到你的书柜里好不好?”
“好!”
送走Maggie和蓓蓓之后,孟弗渊帮着陈清雾收拾了乐烧桶和其余的器物。
陈清雾洗手时笑问孟弗渊:“你还不回去上班?”
“翘了。”
陈清雾笑说:“那正好,教学材料还有剩的,你要不要再上一节课。”
“当然听陈老师安排。”
陈清雾觉得,以孟弗渊的天赋,可以试一试上电动拉坯机。
揉泥等前序步骤完成,陈清雾指点使用电动拉坯机的要领,“胳膊固定在膝盖,身体离转台30厘米左右,右脚踩住踏板。你先试着踩一下,熟悉一下不同发力的变速。”
孟弗渊依照指示行动,看一眼陈清雾。
陈清雾点点头,“把黏土团摔置在转台中间,粘牢,然后转动转台,把黏土团拍成圆锥形——先轻踩,不要着急。”
教导得如此简单易懂,到目前这一步,孟弗渊操作得没有差错。
“给黏土整体涂上水,到表面光滑为止。”
陈清雾观察着孟弗渊的动作,“下一步要加一点难度了——双手环抱黏土团,用小拇指一侧的手掌,往中心挤压,注意踏板加一点力度。然后双手往上提拉,提到顶上……”
速度加快之后,孟弗渊顿有几分手忙脚乱,“陈老师,你所谓的加难度,是指从勾股定理直接加到微积分?”
陈清雾笑出声,“你别分心,要歪了!”
眼看着那黏土团倾斜得即将塌下,陈清雾急忙伸手,握住了孟弗渊的手进行纠正。
黏土到了陈清雾手中,如此温驯,好像每一个角度都能精准控制。
“清雾。”
“嗯?”
“看过那部电影吗?”(*注)
“那部电影啊……”
“嗯。”
两人都不再出声,却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呼吸,垂下目光,盯着他们在泥浆中,交-缠的手指。
转台仍在运转。
黏土在她握着的他的手中,提拉到了顶端,变成锥形。
陈清雾在这个时候倏然转头,吻住孟弗渊。
孟弗渊松开踏板,转台匀速停止。
他伸手,一把搂住她的后背,舌尖侵入,找到她的,用力缠吻。
姿势太过别扭,很快,孟弗渊便搂着陈清雾站起身,两人一边接吻,一边往洗手台退去。
陈清雾手掌环抱在他背后,白衬衫上印上清晰掌印,但无人在意,只抱得更紧,似要将对方揉进自己躯体之中。
分开的少顷,孟弗渊捉着陈清雾的手,在流水下洗净,便直接将人扛了起来,往后方卧室空间走去。
怕弄脏床单,孟弗渊脱掉了她身上连衣裙,又解掉了自己的衬衫。
陈清雾仰面躺倒,孟弗渊倾身,再度吻住她,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往下,直向主题。
他指尖触碰到布料上已然染上的一点湿意,轻笑一声。
陈清雾条件反射地拱起膝盖,孟弗渊却按住她的膝头,一分。
片刻,她听见窸窣的声响,低头看去,是孟弗渊挨到了她的脚边。
脚踝被一把捏住,随即,一个吻落在了那灰色的胎记之上。
嘴唇挨上的触感,让陈清雾强忍着才没有后缩。
那一天的记忆,带着海风的咸潮气息扑面而来。
仿佛还能看见那时阳光穿过散尾葵落下的光斑,摇曳如湖底粼粼的水光。
陈清雾快要失去心跳,身体里似有一整个海洋倾倒轰鸣。
那呼吸沿着脚踝,蜿蜒而上。
陈清雾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急忙去推他额头,“不可以……”
“可以。”孟弗渊拿开她的手,“先试试,清雾。你会喜欢。”
“可是……”
没有给她“可是”的机会,孟弗渊一贯是趁势出击的行动派。
陈清雾心跳剧烈,几近窒息,那种感觉仿佛濒死。
工作室大门没关,随时可能有人进来。
这种不安全感,反而成了某种催化剂。
她压根不敢低头去看,目光垂落时只见他墨色的头发。
他是那么矜贵的人,此刻却……
那个瞬间陈清雾哭了出来,孟弗渊立即起身,紧紧将她抱入怀中,待她急剧痉=挛的节奏平息,一边笑说:“有点没出息啊,清雾。”
“……”陈清雾根本发不出声。
午后的空间有种被人遗忘的寂静。
陈清雾被孟弗渊拥抱许久,终于缓了过来,她手掌轻推他肩膀挣开怀抱,撑住床单,跪坐,准备往下去的时候,被孟弗渊一把擒住手臂,“干什么?”
“当然是……”
“不行。”孟弗渊抱着她,只捉着她的手去。她常与泥土打交道的手,指腹有薄薄的茧。
“但是,你刚刚……”
“没有但是。”孟弗渊很是坚决。
他拥抱如此之紧,陈清雾根本挣脱不开。
片刻后,孟弗渊低声笑说:“莫非这就是你准备的杀手锏?”
“以后都不准用。”
陈清雾气得一口咬在他肩头。
所幸之前陈清雾很有先见之明地,在这里给孟弗渊备了一套换洗衣物。
两人清洗完毕,走出卧室时,外面已是霞光漫天。
半成品都不算的黏土团躺在电动转台上,感谢陈清雾老师的悉心教导,但短时间内,孟弗渊都不准备再碰。
工作室锁了门,两人驱车离开,在华灯初上的车流中,商量着今天的晚餐。
【注】:那部电影是指《人鬼情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