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电梯抵达。
季清和率先走出电梯间。
停车场与电梯的通道口有道推拉的玻璃门, 明决推开门的瞬间,停车场内嘈杂的气流混杂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股脑涌入。
他撑着玻璃门, 微微侧身,让季清和先走。
这一抬眼,明决终于明白季清和刚才在和他打什么哑谜。
沈千盏一身浅米色的职业装, 细高跟一脚踩着车牌一脚蹬着保险杠, 四平八稳地坐在引擎盖上。那架势, 跟上门催交保险费似的, 从里到外透着“来算账”的气质。
明决瞧这两人似有话要说,连借口都没找, 转身回了电梯间去一楼等候。
停车场四通八达, 到处蹿着冷气。
季清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露出半截的脚踝时,停留了几秒:“不冷?”
冷!
沈千盏缩了缩脚脖子,强撑住气场:“我在等你。”
季清和的唇角浮起丝极淡的笑意:“我知道。”他伸手,示意她下来说话。
沈千盏占据高地本就是想压压季清和身高方面的优势,此时干脆无视他递来的友谊之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件事想和季总确认下。”
季清和进门看见乔昕就知道他来千灯这事瞒不住沈千盏,在停车场见到她也没意外, 对她口中想确认的事更是一清二楚。
他目光垂落在她露着的脚踝上,顺势收回手贴了贴她的脚踝。
这个动作他做得干脆,像是只为确认她冷不冷,仅虚虚一握很快松开:“医学上有个说法,脚部是人的第二心脏。”他视线微垂, 示意:“脚踝是脚部血液流动的重要关口。”
话落,他没得商量地一手托住她的后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从引擎盖上抱下来:“怕冷的是你,要风度的也是你。”
季清和解锁车门,态度强势:“上车说。”
沈千盏张嘴辩解:“我什么时候怕冷了?”去年千灯投拍的公路悬疑片,又是西北高原,又是雪山金顶的。摄制组为了取景,在雪山上住了小半个月,苏暂都没能扛住,她一套户外防风的羽绒服穿了半个月,活蹦乱跳得压根不像来吃苦而是来野外探险的。
季清和在和她意见不一致时,从不吝啬他的不屑:“不怕冷?”
他的语气太强硬,压根不是和她有商有量来的。
沈千盏原先是抱着算账的心态来的,结果从他站到面前的那刻开始,她这收保护费的节节败退逐渐沦落到了被收保护费的地位。
她压下内心烦躁,低声道:“我就确认一件事,不必这么麻烦。”
季清和挡在她面前,深看了她几眼,接话道:“向浅浅?”
他这么坦然,沈千盏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问。她挽了下长发,斟酌着用词:“季总帮她是受蒋总之托还是因为我?”
沈千盏明显是聪明人。
她善用逻辑思考,能在一开始就剔除浅薄的答案。
季清和有时也不知道她这份理性是好还是不好,反正对他,是不够友好。
他没直接回答:“你期望从我这得到什么答案?”
季清和眉目冷峻,压迫感无形地将她困入彼此的呼吸间:“没做好承受的准备就别多问了,嗯?”
他这段话的指意很明显,与她有关。
沈千盏一下想到了当初被不终岁公关部压下的那些不堪通稿,咬了咬唇。
千灯公关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结果年前风平浪静,没掀起一点波澜。
这个年过得太安逸,她几乎快忘记了这件事。
沈千盏抬眼,与他对视三秒后,妥协:“是我欠你的。”她不欲多说,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想起一件事:“季总家大业大,不是连我家保温盒都要私吞吧?”
季清和的重点显然和她不一样:“伯母还想给我做吃的?”
沈千盏唇角抽了抽,这回是真的毫无留恋地甩袖就走。
等进了电梯间,公司的暖气扑面而来。
沈千盏挺直背脊,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似的,下巴微扬,等着电梯下来。
直到迈进电梯,再也感受不到季清和的视线,她才一下蹲下去,揉搓已经冻得通红的脚踝。
冷死妈妈了!
在外形上,沈千盏对自己的要求简直严苛。出门但凡会见到人,就要从头武装到脚,再不想修容也会抹个阿玛尼的素颜霜提提气色。
衣着方面,别说秋衣秋裤了,冬天穿条毛呢裙她都嫌过于臃肿。衣柜里除了两件常年压箱底的羽绒服,清一色飘逸飒气的长款大衣,更别提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着装要求。
她这番严以律己时刻要求自己完美精致的自律经常被不少经纪人当做正面教材开班授课,堪称形象管理的模范。以至于沈千盏偶尔和某些艺人同台或偶遇时,对方总要对她顶礼膜拜。
挨冻,那是为了风度牺牲的产物,不值一提。
——
没过多久,如艾艺先前所说的,千灯与向浅浅和平解约。
公司声明公开了还没一小时,简芯制片的古装权谋剧就迫不及待地官宣了向浅浅的定妆照。
这操作,沈千盏能理解。
向浅浅的粉丝正在心疼她在千灯受的那些窝囊气,对千灯如此大度和平解约虽不感谢也及时停战表明态度。此时,正好是粉丝“我要陪姐姐继续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热血期,简芯抓住了粉丝的这一心理,极强势地刷了一波存在感。
苏暂把那部未播先火的古装权谋《凤还朝》的热度往沈千盏面前一放,不满道:“虽然向浅浅离开千灯能有好资源我挺欣慰的,但怎么看着就那么来气呢?”
“正常。”沈千盏眯着眼修指甲:“我这么大度的人也来气,何况你这修炼没到家的。”
苏暂上面有个苏澜漪,消息灵通,闻言跟嗅着味的苍蝇似的,凑上来:“你来气应该不止为了简芯吧?”
沈千盏觑他一眼,不接茬:“你又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说来听听?”
“我就知道向浅浅能和千灯和平解约全因为季总,我问我姐她说我是小孩让我别掺和,一字没透露。”苏暂心里藏不住事,话一多,就什么都往外抖:“前两天,我姐和季总他们一起吃了个饭。向浅浅也来了,把我姐膈应得饭吃了一半就走了。”
沈千盏手里的小锉刀一深,指甲磨平了一半。
她盯着看了会,越看越碍眼,干脆拿指甲剪把修坏的指甲一口气剪了个干净。
等剪完,沈千盏的理智才回过神。
她看着秃了一只破坏队形的指甲,欲哭无泪。
邪了门了,季清和和谁吃饭关她屁事,她瞎激动个什么劲?
话是这么说,晚上沈千盏修完指甲回家,在停车场看见季清和时,她的小心肝无比诚实地颤抖了一下。
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她也说不上来的情绪在发酵。
沈千盏停好车,走到他面前的那几步内,将他的来意都估测了一遍。但所有猜测在看到他季清和从车里拎出保温盒的刹那,全都碎回灰烬。
她脸上的表情裂了裂,语气没能掩饰好,透出几分错愕:“来还保温盒的?”
季清和抽出插在西裤兜里的手,轻抬了抬镜梁:“很意外?”
是有点。
不过实话肯定是不能直接说的,沈千盏稍作修饰:“我那天也是开玩笑的,而且你亲自送回来……”她点到即止,很恰到好处地露出个窘迫的笑容。完全不像是那天质问季清和家大业大却连个保温盒都要私吞的人。
可等沈千盏拎过保温杯的刹那,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忍不住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里面有东西?”
“佛跳墙。”季清和抬腕看了眼时间,对她的下班时间似有质疑:“今天加班了?”
沈千盏没好意思说自己下班去美甲店修指甲了,嗓音微淡:“没,回来迟了。”
季清和没查她岗的道理,微微颔首:“替我转达对伯母的谢意。”
他这么客气,沈千盏有些不适应,她试探着问道:“你吃饭了吗?要不上我家一起吃点?”
季清和犹豫了一瞬。
他犹豫的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像提线木偶的那根弦,将沈千盏的心悬在半空惴惴不安,既不让她放下,也不让她踏实。
眼看着她耐心耗尽即将变卦,他才不疾不徐婉拒道:“今天还是不打扰了。”
沈千盏一口气松了松,也不知道被自己悬于一线的那块石头是沉了还是仍堵在胸口,她点点头,等他先提告辞。
季清和在短暂停顿后,似不经意般,提道:“我听斐医生说手术安排在明天。”
“是。”保温盒单手拎着有些沉,沈千盏用另一只手托底,说:“我妈想去陪着,我明天还要送她过去。”
“心脏外科手术比较精细,手术时间会比较久。”季清和语气寻常,闲闲道:“术后修复漫长,出院后得精心养着。”
沈千盏对这方面没了解,只作点头:“多谢季总提醒。”一句话将刚缓和拉近的氛围一下又推远了。
季清和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说:“私下不用叫我季总。”
来了来了。
小言桥段内以改称呼拉近关系桥段来了!
沈千盏内心汹涌,表面平静:“好,听您的。”
这句话表面看着是同意妥协,其实跟长刺的根茎一样,谁碰谁扎。
偏偏这刺又是软的,只扎疼人,不扎出血。
季清和轻挑了挑眉,也没勉强:“随便你。”
他抬腕,又看了眼时间:“晚点还有事,先走了?”
后半句他带了点尾音,听着像在询问她的意思。
“好。”
沈千盏看了眼他脚边,车轮上的积雪化了水,湿漉漉地汇聚成一滩。
不知道季清和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她恻隐心起,手先于脑子反应,上前叩了叩车窗:“季清和。”
驾驶座那侧的车窗降下,季清和屈膝挎在车窗上,似笑非笑:“我刚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叫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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