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原本是简单的事情。头几年,小芳从外头打工回来,生了女儿丹丹。凡虎就不让她出去了。一来怕再惹事,二来孩子小,需要照看。第三,小芳在家,也能帮衬爹妈,管管弟妹。谁知杨小芳除了两季农忙伸把手,偶尔管管孩子,其余时间,不是长在麻将桌上,就是闲逛。一不小心跟邻居祁德曜家的二儿子祁小伟好上,弄出个“人命”。有孩子了,自然要谈婚论嫁。小芳到祁家门上吃饭,公婆却不大喜欢。杨家没钱,就靠凡虎一人撑着,估计拿不出什么嫁妆。小芳呢,又是直脾气,大炮似的,没眼力见,不懂得巴结公婆,仗着模样俊俏,到哪儿都一副天下第一的样子。加之小芳虽是头婚,但已经有个女儿。所以基本等于二婚。祁家多少看她不起。磨叨了几个月,肚子大了。杨家着急,托人带话,要说法。祁家一直没回复。进了腊月,某日,祁家老娘突然带了三个人来通知杨家。说三天后过门。杨凡虎诧异,问:
“太急了吧。” 祁老娘:
“不是你们着急么。”凡虎:
“总要有个准备时间。”祁老娘:
“不用准备,三天后接人。”又说:
“不用嫁妆,也不给彩礼了。”
如此仓促。显然是不把杨家当回事儿,不给杨凡虎脸了。杨凡虎驳斥:
“那不行,得按规矩,你提亲,我出嫁。”祁家老娘听罢,没做声,直接扭屁股走了。杨小芳气得大骂:
“不嫁了!孩子送人!他都不在乎,我还能在乎?!”
小芳奶奶哭天抢地。爷爷还是跟石头人一般。他就是想争想辩,也没那个气力。只有储荷保持冷静。事情闹到僵局。她跟凡虎说,还是让凡雁回来处理。凡雁是女的,又见过世面。不像你愣头青。
等待姑姑杨凡雁回乡的日子里,杨小芳蹦跶过几次。完全的物理运动。跳绳。她想直接把孩子蹦掉得了。结果孩子没蹦出来,她倒崴了脚。拉到卫生所,女所长警告她,孩子已经上了月份,再流产对身体伤害大,八成将来不能再怀,这一胎还是踏实生下来为妙。小芳自觉半生潇洒,突然被个孩子拖累住,一气,病倒了。整日就在二楼床上过日子。
祁家再没来过人。
凡雁回家第一夜。凡虎跟她聊到快十二点。凡雁不明白,侄女为什么一个跟头要摔两次。第一次是傻。第二次呢?还傻?
凡虎解释:
“也是有人半介绍。”凡雁追问:
“然后呢。就谈了?”凡虎:
“觉得喜欢就谈了。”凡雁恼: “就弄出孩子了?” 凡虎气弱:
“上次那个是贵州,离得远,这次是老家人,刚开始谈得不错,就觉得肯定会在一起肯定会结婚。”
凡雁无言。放松警惕了。月份大了。陷入被动。怎么开始的看来不用追究了。事已至此,只能面对未来。孩子如何安置是当务之急。
凡虎一说起来都是烦厌:
“我要有钱,也愿意多养,何况是自家孩,问题是这孩子咱们就不能养!不说家里已经有四个,还有两个是上学的。好,硬着头皮养了,人卫生所的人都说了,这胎十之八九是男孩,养了男孩,亲爹离那么近,养到大,亲妈姥爷再好,能阻止孩子找亲爹认祖归宗?白养?!”
凡雁:
“所以,能结婚还是结婚。”凡虎蹦蹦:
“他就是拿劲!不把咱们当头蒜!我丫头哪不值钱,漂漂亮亮的!凡雁劝道:
“这话就别说了,事得往好处想,照我看,就是两家别着劲,僵住了,明天我去说说,祁婶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她讲理?那村里都是好人了,麻将都没人跟她打!”凡虎说完,凡雁就打发他休息了。照杨凡雁看,这事儿简单,跟城里那些调解节目一样,两家传传话,把事情说开,疙瘩解开,就又皆大欢喜了。小芳这种情况,结婚是最好的选择。孩子得有爹呀。她一个人怎么养?更何况,这要崩了,以后还怎么找人?都是愁事。迷迷糊糊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凡雁抹了脸,又捯饬了一番,吃了嫂子储荷备好的早饭,便往旁边祁家去。
祁老爹在县城找了点零活儿,一早就带两个儿子去了。祁家儿媳妇芬是上游镇上的姑娘,嫁到祁家后,一口气生了两个男孩。她在本镇开了家服装店,专卖儿童衣服。到年生意不错,她去县里拿货,所以一早也跟车走了。祁家门廊下,只有祁老娘带着两个孙子晃荡。凡雁迎上去,笑眯眯叫婶儿。她顺手带了双鞋,深圳买的,她妈嫌大,只好便宜了祁老娘的大脚。凡雁上门,祁老娘就站起来。她笑她也笑。一点不觉得尴尬。祁老娘:
“回来啦。” 凡雁:
“婶儿,你咋一年一年都没啥变化,越活越年轻。”
好听话喂过去。祁老娘笑得跟朵花似的。凡雁直奔主题:“婶子,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祁老娘: “没误会。” 凡雁:
“你看小伟和小芳,挺好俩小孩。”祁老娘:
“一辈子一辈管,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凡雁只好退一步,态度先虚下来:
“小芳不太懂事,婶子多担待,小孩心善,就是嘴巴直。”
祁老娘把皮鞋盒盖打开,瞄了两下,放在脚边小板凳旁,迎着光,眼睛眯缝着,叹息:
“我劝过老二多少次,可他就说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没法过。也是头倔P”
凡雁上前,态度更柔和:
“其他都好说,可肚子等不了。”祁老娘推得干净:
“本来也不是我们要要的。”
凡雁来火,这话十足无赖,可走到这步,终究是女方被动些,在这乡村野下,跟他讲事实婚姻也白搭,就算去法院告,告赢了。他不给钱你也没办法。凡雁只好吸住气,说:
“婶子,再怎么说,也是你们家骨血。”祁老娘低头瞄瞄俩大孙:
“我们家,不缺男孩。”
凡雁用笑声掩饰愤怒,声量控制住:
“老婶儿,我替小芳给你赔不是行不行,本来是好事…不至于…真的…婶儿…你说你又娶媳妇又抱孙子两全其美…多好。”
祁老娘跟战士守阵地似的,她也来个推心置腹:
“凡雁,这三门里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以前我还说把你说给大伟,谁知道被王八蛋志强抢了先,可问题是这一码归一码,我们老辈再同意,小辈过不到一块,怎搞,就是硬安到一块,也拧不成一股绳儿。”
娘的。祁老娘这看来是攻不破了。只是眼下凡雁还摸不清她的真实意图:到底是拿劲,还是真就坚决不支持。如果是拿劲,那还有希望,只要面子给足了,把他们家抬高,这事儿兴许能成。但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这事就他妈的难办。凡雁打祁家回去,一天沉闷。她娘问,凡雁就说没碰着人,等明儿再去。哥嫂回来,见凡雁不响,也不多讲。晌午,凡雁又到侄女小芳屋里。她又拽住小芳的手:
“芳,你跟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跟他过。”小芳沉默。凡雁有答案了。她随即道:
“你要想过,姑就再想想办法,但这脾气要改,不能跟个大炮筒子似地,这样到哪都不招人喜欢。”
小芳拧着脖子。就算服软了。
凡雁把手访她肚子上,棉袄鼓鼓囊:“还哪不舒服。”
小芳:
“又不是第一次了。”凡雁:
“也注点意,一会弄个孩一会弄个孩。”小芳咬牙根:
“知道。” 凡雁叮嘱:
“别傻了,早点成个家。”小芳淡淡地: “缘分没到。”
娘不行。找儿子。杨凡雁觉得,突破口还是应该在祁小伟身上。次日晌午,凡雁才在水渠边堵到小伟。他正推着电动车,往镇子方向去。凡雁从坡上走下来,跟小伟打招呼。祁小伟嗯了一声,态度冷淡。八成昨个也听他妈说了杨家人的到访。小伟跨上车,要走。杨凡雁步子加快:
“你等一下。”
小伟站住了。细长的小路就他们两个人。形影相吊。虽然是冬天,这儿的太阳却很有点能量。小伟额头出汗了。小伟是晚辈,凡雁不客气:
“你跟小芳打算怎么办。”
小伟不做声,又推车向前。凡雁一把拽住车屁的小扛。他逃不了了。小伟眼珠子朝地,脖子上的青筋出来了:
“不办。”
他又企图逃离。怎奈杨凡雁大力回拉。只能僵持着。凡雁讲道理:
“你是个男的,就要负起男人的责任,事情做了,你拍屁股走人了,像话1? ”
祁小伟在方圆几十里都没听过这么严肃的话。小伟反驳:“是她勾引我的。”
凡雁火冒三丈:
“她勾引你你就上钩?你舒服了你走了,她呢,孩子呢。’祁小伟:
“那就是个意外。” 凡雁严肃地:
“这个不讨论了,谁造的孽谁收场。”
祁小伟抬头,盯着凡雁看了几秒,突然抽身,跳到电动车上。凡雁速度快,直接跳上后座。车刚开出几米,凡雁勒住小伟的脖子。司机失去平衡,车自然也开不稳了。两个人直接摔到路边的田里去了。小伟也恼了,爬起来:
“雁姐,这事跟你就没关系!”
凡雁:
“我是她姑!她是我侄女!你就说那是不是你的孩子。”小伟呛呛:
“我不想跟她过。” 凡雁声音加重: “早干吗了?!” 小伟:
“早不知道她是这样人。”凡雁推小伟,像是要打架:
“哪样人?!你是好人?!”事态逐渐失控。祁小伟:
“她就是进了门,也过不下去,她跟谁都处不到一块,早发现早好,现在结,以后还得离。”
凡雁逼问: “那孩子呢。” 小伟: “我不要。” 凡雁哼哼 “你不要?” 小伟:
“我们家不缺男孩,不等着传宗接代。”
跟他老娘一个口径。串通好的。凡雁恨得眼睛都红了:“你这是犯法知道不。”
小伟:
“雁姐,别老为难我,我一个单身小伙,养个孩子,以后怎么找人。”
话说得不能再白了。杨凡雁认识到,这事儿,麻烦了。想让祁家回心转意殊非易事。她只好拿出最后一招,威胁道:
“我可告诉你,你不要,有人要!这孩子你一辈子别想见!”
撂完狠话,凡雁单手叉腰站在田地里。不远处一头水牛杵在那儿,正朝他们看。效果甚微,凡雁扭头往家去。她原本以为祁小伟会追上来吵吵。谁知背后一阵突突声。小伟直接跨上电动车,朝跟她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