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旦还有十(日ri)左右时,万将军和程家四子一行另巨大辎重队伍终于到了都城,两家一分,程家领回了七八十辆大车的“行李”。少商恍然难怪需要四个儿子带部曲随行押送。
据大哥程咏说,万大孝子一见了都城大门,就虎目含泪,大喊一声“阿母我来也”,连招呼都没跟大家打一声,飞也似的驱赶车驾往新家奔去,作为负责任的程家长子不得不先将万家辎重押送过去,然后才回家。
“累的大母久候了。”程大哥形容沉稳,方面广额,甚肖程始,芳龄将满十八。
“不累不累一点也不累”程母喜得语无伦次。
按照二哥程颂的说法,他们已经是回都城述职的武将中最后一拨了;本有人瞧着不顺眼想说两句,万将军一听到风声就寻上门去,当着人家的面抱腿痛哭“哎呀我的腿呀腿呀腿呀腿,我苦命的腿呀腿”,嗓音浑厚,直传出三里营地去程颂学得惟妙惟肖,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便是萧夫人也不(禁j)莞尔,更别说笑出了两排后槽牙的程母。
“万将军的腿真伤那么重么”二叔程承疑惑道。
“腿筋伤了,行路,,蹴鞠,或慢慢走马都成,马上疾驰是不能了。”阵仗之上高速骑马需要两腿加紧马腹。
程承抓住了重点“可以蹴鞠,却不能跑马”程始瞪了次子一眼,萧夫人苦笑摇头。
程颂自知失言,赶紧一本正经的补救“也就是凑个兴,慢慢走动罢了。不过”他忽压低声音,对着程始和萧夫人道,“适才万伯父一时心(情qg)激((荡dàng)dàng),眼看就要上马,城门口那么多兵卒校官都看着呢,亏我赶紧大喊万家的轺车过来。”
程始嗯了一声,对萧夫人道“回头咱们去跟老夫人说说。”萧夫人缓缓颔首。
那边厢,学龄前后的程筑小朋友将小手掌很有气势的拍在案几上,不满的叫嚷道“次兄真是,我还在那车上呢一把就将我扯下车来往后抛去,要不是三兄接住了,我若掉在地上,牙齿都得磕掉几颗,这会儿还能吃饭吗”
程颂指着他,笑道“莫非我不抛你,你就不掉牙了你左侧那两颗牙可是我抛掉的”正处于换牙期的程小筑一下捂住自己的嘴,愤怒的胖脸涨通红,恨不能把手中的牙箸当做暗器丢过去,一气戳他双刀四个洞
众人哄堂大笑,便是程二叔也抖倒在案几上。程母笑的丢了牙箸,一把将程筑小朋友搂在怀里。程始的众孩儿中只有他是生在外头,打落地程母就未见过,是以一见面就又亲又抱心肝(肉rou)的叫着,吃饭也要他坐在(身shēn)旁。
实则程讴自小在她跟前,原应感(情qg)更好,可葛氏得子不易,护的幼子跟玻璃罩子似的,旁人喂一口吃食要大惊小怪,去外面略透些风更要哭天抹泪半天,养的程讴骄纵又小气,程母实在不喜,哪如程筑这么虎头虎脑,随和活泼。
于是程母心中又暗暗自辩不与萧夫人计较,不是怕了大儿子,而是看在这些孙儿面上,到底她养孩子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这间宽阔的正房厅堂无论是万家还是之前的程家都无用武之地,今(日ri)众人笑声酣畅,语笑言飞,方有几分人丁兴旺的气派,厅壁上悬着尺余长的兽脂粗烛,焰火高高燃起,席上三巡,除了早早去睡的程讴小仔,人人面前都置着比平(日ri)大上一圈的案几,比平(日ri)丰盛许多的酒菜。
程少商低头打量,玄色漆木案几直接以笔直翘头线条打造,只在案沿以沉沉的朱红色绘有夸张诡异的兽类图案;忽察觉有视线在扫自己,她抬头往右边看去,只见一位白皙秀气的少年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少宫,你今(日ri)怎么不说话。”萧夫人笑盈盈的看过来。只见程少宫口气熟稔道“阿母,我在看阿妹呢。一胞双生,少商怎么和我一点也不像”
萧夫人唇边的笑容有些凝滞,程颂赶紧抢道“适才刚见了嫋嫋,真吓了一跳呢,比我们兄弟几个加起来都好看。如今多年未见,做兄长的给你带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程少商看出了萧夫人的不自在,暗晒一声,危襟正坐道“近来阿母(日ri)(日ri)训导少商多读书习字,少嬉戏玩耍,兄长们带来的少商怕是用不上了。”
谁知程咏笑道“别理你次兄,他只想着玩闹。我给你带了许多上好的字帖笔墨,其中有一块松香墨”程少宫忙打断,笑道“这块墨可是好东西,是那年长兄拜师时受赠的,藏了许多年,平(日ri)连摸都舍不得给我摸一下呢。”程筑赶紧拆墙脚“三兄你那是摸吗要不是长兄看的牢,你就想顺走了罢”
程二叔刚好喝了一口酒浆,险些喷出来,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程少宫恨恨道“黄口小儿,你良心何在早知今(日ri)就不接住你了,叫你摔个狗啃泥”又转头道,“少商,你别听阿筑的,我要了来,也是给你留哒”
虽然四兄弟心(性xg)各异,但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却都是期盼亲近之意,程少商心中软了,收起玩笑神色,欢欢喜喜的柔声道谢,又顽皮道“其实我自小(爱ài)玩耍的,只盼将来兄长们不要嫌我惹是生非就好了。”
女孩子皮相甚美,兼之语气真诚,眸子清澈,这话说出来便有加倍的功效,果然上至程始下至程筑小朋友都满心愉悦的笑了,觉得这个妹妹阿姊漂亮得像个白玉人偶,那么小小个,说话的声音都比旁人好听大误解。
程筑小朋友还很贴心的加了一句“阿姊你放心,你再惹是生非,也比不过我的,不信你问阿父。”他(身shēn)旁的程母很想说乖孙你可看错那孽障了,结果咏颂少宫三兄弟已经一齐点头。程少宫还颇有幽怨,细声细气道“阿父也是,每回责打阿筑都要连坐咱们三个。一通打完,再嘱咐我们要手足和睦我们都恨不能捏死阿筑,如何和睦”
萧夫人再忍不住,直接笑倒在险些喷酒的程始(身shēn)上;程母笑出眼泪,搂着程筑险些喘不过气来,余下数人俱是乐不可支,各自笑的仰倒俯卧。
程少商正笑着,忽觉裙边有动静,低头去看,只见一碟满满的蜜饯在地板上被轻轻挪到自己膝边,侧头就看见自家的孪生哥哥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原来程少宫趁众人大笑,从自己宽大的袖子下将那碟子推了过来。程少商回头看见自己已然空空的蜜饯碟子,知道是程少宫见自己(爱ài)吃,特意留给自己的。她拣起一枚大大的蜜饯丢进口中,鼓着脸颊,冲程少宫笑的眉眼弯弯,瞳色晶亮。程少宫眼前生花,顿觉妹妹果然比弟弟强上百倍。
这番动作旁人没瞧见,坐在对面的程姎却看的清楚,她不免心生艳羡,神思游走间,想起葛家的表兄弟们,自小也是这样对自己宠(爱ài)疼惜,而程少商却至今(日ri)才尝到这滋味,又对她生出怜惜之意
程咏心细,瞥见程姎出神的样子,忙敛笑道“险些忘了姎姎,我们不知你已经回来了,是以未有准备。倒收了你手制的鞋袜与贺简,愚兄几个甚是惭愧,回头预备上好东西,再给姎姎你送去。”
程姎连忙回神,连连摆手,笨拙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小小心意,兄长们不必记怀。”萧夫人见此(情qg)形,心中满意。
又过了几巡酒,酒量不佳的程二叔率先趴倒在案几上,萧夫人便劝众人罢席,“可不能今(日ri)就喝坏了,过几(日ri)三弟来了,还要大开家宴呢。”听到心(爱ài)的小儿子将至,程母这才恋恋不舍放下的酒卮,由胡媪扶着回屋歇息;程姎赶紧指挥侍婢连扛带举的领走了自家父亲。
随后,萧夫人扶起微熏的程始从侧廊离席,程少商本该跟着一起走侧廊的,忽摸到袖中某物,心中一动,扭头目寻几位兄长。只见程筑因被程母喂了些许酒浆,正东摇西晃的站不稳,青苁夫人摸着小男孩滚烫的脸颊,恼怒的叫人去将解酒汤端去各屋,程咏熟练的捞起幼弟抱在怀中,然后招呼两个弟弟回各自的居所。
“诸位兄长暂且留步。”
程少商几步赶上前去,从袖中摸出一串用麻线编成的虫儿,上头有小蚂蚱,小螳螂,还有小蝙蝠编法不很精致,显是初学的。少商将之塞进昏睡的程筑怀中,装出自从上辈子考上重点高中之后就再没露出过的赧色,道“我不识得几个字,也不会女红刺绣,就这还是在乡野时刚学的,回头等我学有小成,再给兄长们。”
这话入耳,程颂和程少宫又心酸又心痛,一时忙不迭的道“不用不用”、“慢慢来不急”、“自家兄妹客气什么”以及“别太累了(身shēn)体要紧”等等
程咏虽不说话,但看着比自己矮了近有两个头,(身shēn)形还宛如女童的小妹妹,提早生出一股老父滋味;他默默腾出一只手摸摸少商头上圆圆的小鬟髻,便微笑着告别了。
少商也躬(身shēn)行礼告辞,面上甜甜的笑意一直维持到自己的居所都不曾消散,莲房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笑道“女公子今(日ri)好生高兴呢。”
少商笑道“见到了几位兄长,如何不高兴。”侧头看了眼正拿着炭壶给自己暖(床)被的阿苎,又道,“傅母,兄长们都待我很好呢。”阿苎直起腰,微笑道“喏。”
笑的时间太长了,是以坐到(床)边时少商觉得颊边好生酸痛,她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恨不能让老看不上自己的演技的鲍鱼副社长来看看,如何叫做笑中带惨,如何叫三份柔弱化作五分无言的委屈鲍鱼副社长总觉得自己能当女主角是咸鱼社长鬼迷心窍了其实当初她自己也这么认为,还为自己才那么几分姿色居然也能走美色上位的路线而暗喜过一阵,如今看来,她只是潜力没爆发而已。
努力果然不是白费的,不等自己喝完解酒汤,几位兄长(允)诺的礼物便连夜被扛来了,半人高的箱子足有三四口。打开一看,真是五光十色,各色各样都有光润无暇的玉璧数对,七八盒子不成(套tào)但十分名贵的钗环珰钏直男不懂配(套tào)首饰,十数匹精美柔软的锦缎,装在名贵檀木盒里的笔墨字帖若干,另还有好些孩童的玩具,有陀螺,塞棋,弹棋,弹弓居然还有各种蒲博的用具。
随来的小侍童还道“还有大件的东西,都捆在大车那儿了,等拆了再送来。”
阿苎听了,难得露出笑容,领人过去整理装盒。
少商手上拎着一条金丝玉石坠细细看着,那玉石色呈半透明,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映着她半边面颊神色不明,不知在想甚。
莲房跪坐在地板上给少商解下厚袜准备濯足,小心的抬头窥了眼上方。
每当小女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qg),她总会生出一种敬惧之意。来这里之前,不论是青苁夫人还听旁人传话,言下之意都是程家四娘子惧强而凌弱,面上跋扈实则心无主见。
可这些(日ri)子下来,莲房觉得这些传言真没一句是真的首先为什么没人提及小女公子这般玉雪美貌,都一股脑儿的传她的坏脾气了,适才抬眼间,莲房觉得那玉坠的成色都没小女公子的面颊好颜色。
少商看了那玉石坠子半(日ri),嘴角露出一抹奇特的笑意,又甜蜜可(爱ài),又似乎在讥诮;莲房小心翼翼的微笑道“不知女公子笑甚。”
少商笑的天真“我投了个好胎呢。”孩子气的把那玉坠金链高高抛起。
“父母慈(爱ài),兄长疼惜,家族和睦。”少商笑嘻嘻的两手合拢,稳稳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玉坠难道她不知道萧夫人对自己的看法吗虽不知个中缘由。
她自小就知道,那些对自己早有成见的人,实在不用卖力讨好,费力又少功。
省下这份功夫,憋着一口气,她考上了重点高中,考上了名牌大学,于是整个镇上再没人啰嗦斜眼,反倒要说什么这孩子我早就看她不一样云云的废话。不过能让一度面目无光的大伯俞镇长抬头(挺tg)(胸xiong),同时让其他父母整天叨叨她还没爸没妈呢,怎么考的比你好,成为那些冷眼过她的孩子们的噩梦,她还是蛮高兴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世界女孩子该怎么努力呢又不能考学出头,难道去经商,也不知凉薄老爹有没有遗传给她一点(奸jiān)商天分;或者学秋家大娘子当个乡野扛把子,打出一片天地等有机会,她得好好考察考察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