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羊肉串腻得很。顾晓音吃了,整个晚上都觉得怪不舒服的。平日她最喜欢串上肥油边缘烤得焦黄的那一块,今日她觉得那几块肥油就横在她的胃里,抵死不肯被消化掉。
因为这个缘故,顾晓音这天睡得特别晚。十二点半了,她还在看剧。不期然手机亮了起来,顾晓音心跳如鼓,拿起来解锁查看,是蒋近男。
“睡了吗?”
“还没。”
大概只过了半分钟,顾晓音手机响。她接起来,听到对面有关房门的声音,然后是一整片沉默。
“陪我说几句话?”蒋近男问。
“好。”
“小真今天又发烧了。”蒋近男说话的语气还好,听着也不像哭过,只是疲惫。自从有了小真,蒋近男常常显得疲惫。顾晓音无法判断这是因为她生过那么一场鬼门边走了一遭的大病,还是这不过是所有新手母亲的通病,但她觉得心酸。那个凡事在握的蒋近男好像一夜之间被人偷走了。
“你累坏了吧。”
“也不是累。”蒋近男仿佛自嘲般说,“毕竟我家里有阿姨,有保姆。朱磊他妈觉得我过的可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没等顾晓音接话她又说,“可能因为我生完小真就得先自己养病,最开始没照顾她,等她回到我身边了,感觉挺陌生的。我抱她她要找保姆我有点嫉妒的,自己接手过来,好像又确实吃不消,只能再交回别人手上。传说中那种母女连心的感觉,我一点也体会不到。”
顾晓音很想引经据典地告诉蒋近男,这些都是正常的。但她没有这个能力。即使是两个女人,她们的悲欢也未必相通。和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谈论新手母亲那些繁复的育儿细节,就像跟一个物理学家讨论化学,约等于浪费时间。
蒋近男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她只有自己可以讲。顾晓音想到这一层,感到很难过。她只能做个好听众,同时安慰她“小真再大点就好了”,就像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说“祝你早日康复”一样,这实在无法带来任何安慰,然而听的那个人必须回应,只能没话找话说。
“今天朱磊他爸妈在,我趁机提了下小真身体太弱,要是万一下周又发烧,搞不好百日的酒得取消,请他们跟亲戚们先打个预防针。朱磊他妈差点没跳起来,说小真从出生就在蒋家,朱家的亲戚就没几个见着孩子的,连百日酒也要取消,让她和朱磊爸爸的脸往哪里搁。”
“这……”顾晓音觉得她可以评论一句,“还是孩子的健康重要吧。亲戚要见孩子什么时候不能见?顶多你受累点在家接待几回。”
蒋近男轻蔑的笑了一声,“你啊,还是想得简单。晚饭后我听到朱磊他妈在厨房跟他嘀咕,说她们这些年亲戚朋友的红白事可给出去不少红包,要是小真的百日再不办,这茬可就过去了,那他们可亏大了。”
以顾晓音从蒋近男那里听到的赵芳其人,这隐情可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朱磊怎么说?”
“朱磊?朱磊对他妈说:‘您急什么呀,就算您没收着小真的红包,回头还有老二呢。’”
到底是多年的伴侣,蒋近男把朱磊的语气学了个惟妙惟肖。顾晓音叹了口气:“你也别往心里去,朱磊多半就是搪塞他妈,不是认真在想老二的事。”
“他认真想也没事,只要他一个人就能把孩子生了。”
顾晓音知道她这是气话,想委婉地把话题拉回来:“那后来朱磊怎么跟你说的?”
“他自然是两面打太极,跟我说咱们先不取消,到时候万一小真确实身体不好,是取消还是他爸妈自个唱独角戏,让他们决定。”
“那你爸妈这边呢?”
“他们那边我早说了不准备办。我妈当然照例不太满意,不过最后也随我。”
顾晓音替蒋近男松了口气。有一个朱磊妈妈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如果再加上大姨,简直不堪设想。
“对了,”蒋近男忽然转变话题,“既然没有取消,我恐怕还得请谢迅。你介意吗?”
“啊,哦,没事。”
顾晓音回答得太快,倒反而不像毫无芥蒂的样子。蒋近男觉得她必须得追问一句:“你确定?”
顾晓音一时回答不上来。早先遇到谢迅时自己那瞬时心跳加速的感觉,要说是已经完全翻篇了,无异于掩耳盗铃。但他们这段有疾而终的感情,过了这几个月,顾晓音也实在不知从何谈起。也许小真的百日宴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她是小真的小姨,他是小真的干爹,各自师出有名,这场酒过后就可以揭过,两人从此名正言顺地做朱映真小朋友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亲戚。
但还有一事,顾晓音不由道:“我是真没事,但我俩同时出现的话,大姨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不会。”蒋近男先应了,又迟疑,邓佩瑜这个人,但凡她不关心的人倒是不要紧,顾晓音的事,尤其是终身大事,被邓佩瑜放在了心上,这倒反而可能节外生枝。
还是得提前跟我妈打个招呼,不要多事。蒋近男挂了电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