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慌马乱之后,丹青被安置在了我的房间,女佣送来热水毛巾,人也安静的退了下去。丹青原本妖娆的体态变得愈加纤细,这么柔软的床铺,她躺上去就好像漂浮在上面一样,没有一点下陷的感觉,我心里登时涌起一股酸涩。
“清朗,”石头匆匆走了进来,附在我耳边悄声说,“六爷已经派人去请孙医生了,他和霍处长现在书房谈事,秀娥那边我去照看,你安心照顾你姐姐吧。”
“谢谢你啊,”我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臂,“秀娥哭得那么厉害,你好好劝劝她,回头我再去看张嬷。”石头一笑,“放心吧,有我呢,”说完他转身想走,“哎,”我下意识的唤了他一声,石头站住脚回头看我,“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那个工头呢?”
“还在花园那边种花呢,你找他有事吗?还是要找那个小子和他爹?钱,洪哥应该已经给他们了,”石头想了想说,我摇了摇头。见我没别的话了,石头迈步又往外走,关门的一刹那,他想起什么似的加了句,“刚才看见洪哥在花园那边呢,要不我把他找来,你问他?”
“喔,不用了,你去吧…”我赶紧摆了摆手,石头一笑,关上了房门。看来洪川应该是六爷派去监视督军的人吧,今天督军玩的这一手,显然也出乎了六爷的预料。
火场那天,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也被熏得漆黑,而现在的他又比那时消瘦了不少,连我都有些不敢认,更不要说是只在慌乱中见过他一面的霍长远了,再说,谁又能想到,他居然敢那样坦然自在的出现在霍长远跟前呢。
“嗯…”一丝若有似无的□□从我身后传来,我迅速的转回身来,丹青醒了吗?她的眉头微蹙,呼吸也不像刚才那样缓慢平稳,而是变得时轻时重。
“姐?姐?”我叫了她两声,她却一动不动,我握住了她细白的手,用力的搓着她的手心,可到了最后,我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变得和她一样冰凉,甚至被那丝凉意浸上了心头。
我半跪在床前,紧紧地握着丹青的手,轻呵着,如果我不能帮她热起来,最起码可以为她分担一些寒冷。看着她仿佛透明的面庞,衬得那道疤痕愈发狰狞,我不禁想起了方才霍长远苍白如纸的样子。
六爷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他快步走过去和僵立在车前的霍长远说了些什么,郭启松也走过来在霍长远耳边说了一句,然后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霍长远这才小心翼翼的抱了丹青往宅院里走。他的眼底因为充血而变得有些可怖,我下意识地去看大门,督军已经不见了。
霍长远极其温柔的把丹青放在了我的床上,我眼看着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才落在了那道伤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我只听到他极低地念叨着,“苏国华,源清和,吴孟举…”
我用力的呼了口气,可还是觉得胸口憋得慌,那一个个名字里饱含的意味,让我一想起就不寒而栗,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突然想起放在一旁的水盆,赶紧把毛巾在热水里浸湿然后拧干,帮丹青擦拭着。
丹青的身上发散轻微的中药味。我用毛巾仔细的擦过她光洁的额头,墨色清淡的眉睫,苍白柔软的嘴唇…擦了又擦,我却始终不敢去碰一下那道伤疤,曾暗自希望这道疤痕是假的,只是一个所谓的考验,可是霍长远的反应,让我明白,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当初被逼成婚给人做妾,压榨了丹青曾有的骄傲;霍长远的另娶他人,又毁了丹青所有的希望;而现在这道疤痕,却把丹青仅剩的也都带走了,只留下伤痕累累。
无法控制的热泪泉涌,我紧紧攥着丹青的手抵住额头,任凭眼泪肆意的流淌着…“丹青,丹青…”我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吹笛时娇若桃花的丹青,照顾霍长远时情窦初开的丹青,准备婚礼时骄傲自信的丹青,还有在舞会时,那个风华绝代的丹青…
手突然一紧,我愣了下,抬起头看去,泪眼模糊中,只看见丹青那漆黑的眼眸正定定的注视着我。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一串眼泪迅速地滑落了下来,滴在了我和丹青交握的手上,丹青的手一抖。
“清朗…”她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声音嘶哑,不复平常的清脆婉转,“姐…”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丹青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似的对我微微一笑,“小哑巴,没事的,别哭了。”
“呜…”我放声大哭,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一直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我心头的堤防,忍了这么久,丹青的一句话却让我所有的坚强忍耐,在一瞬间被冲垮。
小哑巴是墨阳给我取的外号,因为刚来徐家的时候,我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不哭不闹不笑,每日里就那么安静的呆在自己的房间,直到墨阳和丹青渐渐地温暖了我。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林叔去了,那个唯一见过我父母,跟我没有血缘却比任何人都对我好的人走了。我躲在宅子外的小树里无声的哭泣着,因为大太太不允许我在家里哭,说是晦气。后来是墨阳带着丹青找到了我,那个时候,丹青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安慰我说,“小哑巴,没事的,别哭了…”
“哐”的一声,我身后的门突然被人大力的推开,我只觉得眼前一暗,就听见霍先生有些嘶哑的声音吼了起来,“丹青?丹青!出什么事了,啊,你醒了?!”我被他扑过来的身体挤得歪倒了一旁,一只温暖宽厚的手迅速握住了我的手肘,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六爷身上的气息顿时密密的包裹住了我。
“清朗?你没事吧?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听佣人说你哭的声嘶力竭的,我还以为…”六爷把我抱到一旁,一边帮我擦着眼泪,一边仔细观察着我。我刚才被霍先生那么一撞,好像所有的眼泪一下子就被撞了回去,只是还控制不住抽泣,就开始打嗝,六爷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看着六爷蹙起的眉头,我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刚想开口说我没事,让他放心,就听见身后的丹青极哑极低地唤了一声,“长远…”我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六爷拍抚我后背的手一紧,立刻把我围在了怀里。
丹青的声音我无法形容,也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名字能被人叫的如此柔软易碎,苦甜半掺,我只知道霍长远颤抖着“嗯”了一声,然后埋头在丹青身前,隐约一声哽咽传来,“对不起…”
丹青半闭着眼,神情激动又压抑,她纤细的手指犹豫的,若有似无地轻抚着霍先生的肩头,六爷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出来。我点点头,知道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就安静地跟着他走了出去,一直在门口站着的郭启松默默地让开了身,等我们一出去,他就悄悄地带上了门。
关门的一霎那,我忍不住回头,丹青已张开了眼,正无声的看着霍长远微微耸动的肩背,她眼神清亮,却没有一丝波动破碎,浑然不若方才的表情,我一怔,门已经关上了。
“郭副处长,失陪一下,我带清朗去洗洗脸,您…”六爷的声音惊醒了我,郭启松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六爷半抱着我的手,点点头,笑说,“二位请便,我在这儿等着就好。”
六爷一点头,拉着我往小客厅走去,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我能感觉到郭启松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我们,直到进门。一进去,我就发现洪川,石虎,还有石头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石头见我进门,没等我开口问就说,“秀娥还陪着张嬷呢,她还没醒,那个工头说了,就是些安眠的药物,让咱们不必担心。”我一愣,洪川对我点了点头,六爷不置可否的说了句,“石头,弄条毛巾来,给清朗。”“是,”石头快步走出去了,六爷拉着我坐在了沙发上。
“六爷,那个工头已经走了,他说今天的事让您别放在心上,回头他会和您解释的,”洪川靠过来,低声说了一句。“哼,解释,他胆子是不小,不过…”六爷冷冷地一笑,“先给我盯紧了他。”洪川点头表示明白。
正说着,石头捧着一条热毛巾跑了回来,我说了声谢谢,刚要去接,六爷伸手拿了过来,一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一手轻柔地帮我擦着脸。我脸一红,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腕想躲开,可六爷根本不容我拒绝,依然温柔而坚定的帮我擦试着。
“六爷,”明旺的大嗓门突然在门口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往后一闪,六爷手里的毛巾顿时抹了个空,看着他伸在半空的手,我尴尬地一咧嘴。
洪川,石虎早就低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石头倒是笑嘻嘻的,可他看着的是长大了嘴巴站在门口的明旺,明旺看了看六爷的脸色,就哭丧了脸,“六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进来吧,”六爷一甩手,把毛巾丢给了石头,人也放松的靠进了沙发里。我悄悄往他身边蹭了下,低声说了句,“谢谢。”六爷没看我,嘴角却翘了翘,在我们紧挨着的地方,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方才一直冰凉的手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石头在明旺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嘿嘿一笑,“说了你多少次了,改改你那大嗓门。”明旺苦笑了一下,六爷扫了他们一眼,“怎么去了这么久?”明旺赶紧走到六爷跟前,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六爷,半道上出了点事,那个徐家大少爷被日本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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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六爷也愣了一下,“是这样,我跟着他和那个女的一直往城西走,到了高升旅店,那个徐大少爷让那女的在门外等,他自己进去了,没一会儿拿了个皮包出来,两个人又往大马路上走,然后他就打发那个女的去叫黄包车,”明旺说到这儿,咽了口口水,我这才发现他脸上都是汗,显然是着急赶回来的。
我轻轻放开六爷的手,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从桌上的水瓶里倒了杯水,然后递给了明旺。明旺愣了下,我抬抬手示意他接过去,“喝点水吧,辛苦你了,”明旺赶紧接了过去,“谢谢清朗小姐,”说完“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
我转身又坐回了沙发上,六爷修长的手指立刻轻轻捏了我的手指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高兴我刚才那么做。明旺喝完了一抹嘴巴,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石头故作酸溜溜地说,“很好喝吧?”
明旺嘿嘿一笑然后咳嗽了一声,正容说,“就在那个女人去叫车的时候,姓源的那个小鬼子带了几个人从旁边一家日本餐馆里出来,其中一个人跟那个徐少爷打了这照面,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那徐大少爷突然吼叫着就冲了上去,抓着那个人脖领子不放。”
我微微张大了嘴,觉得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徐墨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勇,还敢去招惹日本人?日本人…我心头快速地闪过了一个印象,没等我细想,就听见六爷若有所思地问,“他们俩个认识吧?”
明旺咧嘴一笑,“应该是,因为我不敢跟的太近,那个徐少爷好像一直都在喊那个鬼子的名字,还有骗子什么的,他也没喊上两句,就被那几个日本人围了起来,身上挨了几拳之后,就剩下躺在地上倒气的份了,”明旺边说边摇头,显然不屑于徐墨染的软弱。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了出来,明旺看向我,“后来,那个被他抓脖领子的鬼子跟姓源的说了几句,他们就拖着徐大少爷又回那个餐馆去了。”“就是那家明石料理?”六爷一皱眉头,“是,”明旺点了点头。“城西那边本来就是日本人的地盘,”洪川插了一句。
六爷“唔”了一声,我轻声问,“还有那个女人呢?”明旺一笑,“那个徐大少爷挨打的时候,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已经回来了,她根本就不敢靠过去,就躲在一边看,等人都被日本人拖进去了,她才上了那辆黄包车往华西路的方向走,我想既然那个日本人认识徐家少爷,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我就跟着她走了,小姐,你绝对想不到,她去哪儿了?”
“苏国华的府邸,对吧,”我叹息了一声,明旺目瞪口呆的样子很好笑,可现在没人顾得上笑话他,也没人想去解释,每个人都在想着徐墨染的遭遇,有着什么样的前因后果。
“六爷,”一个礼貌的敲门声响起,石虎的一个手下恭敬地走了进来,“孙医生已经到了,正在给徐小姐看诊,您要不要过去?”“好,我知道了,”六爷一挥手。丹青…“啊?!”我低叫了一声,六爷原本要扶我起来的手一顿,“清朗,怎么了?”
一说到丹青,我立刻就想了起来,当初丹青被迫嫁人,就是因为徐墨染在省城做军需生意才惹的大祸。那个时候只听家里的佣人私下里说了一句,丹青又悲痛欲绝,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仔细一想…
“六爷,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当初丹青为什么被迫嫁给督军,”我抬眼看向六爷,六爷眼光一闪,“记得,因为徐墨染和人合伙做军需生意时弄了手脚,被督军逮个正着,那个合伙人还跑了。”我点点头,“那个合伙人就是个日本人。”
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明显的凝滞了一下,六爷眯眼想了一会儿,站起身问明旺,“还有人在餐馆那边盯着吗?”“有,那边有咱们的绸缎庄,离那个料理店很近,我叫伙计们盯着了,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嗯,苏家那边呢?”六爷又问,“那个女人进去之后一直就没有再出来,我怕您这边等的急了,就先回来了。”
“好,”六爷拍了拍明旺的肩膀,回头对我说,“清朗,先去看你姐姐吧,这事回头再说。”“嗯,”我站了起来,跟着六爷往外走,六爷边走边对洪川说,“你和明旺去盯一下这件事,”“知道了,”洪川一弯身,拉过明旺,低声交谈了起来。
到了我的屋门口,郭启松依然守在那里,虽然四周什么人都没有,他的肩背还是挺得笔直,一派军人气度。见我们过来,他迎上一步,低声说,“那位孙医生正在为徐小姐看诊,长远还在里面,清朗,你要不要进去?”
“呃,”郭启松当着六爷的面直呼我的名字,让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房门被人打开了,霍长远紧跟着孙博易走了出来。“陆先生,”孙博易一眼看见了六爷,赶紧过来微微弯腰,然后又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我礼貌的一点头,“孙医生好。”
“博易,情况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六爷问出了我最想问的话。“徐小姐身体确实弱了些,但呼吸心跳都正常,刚才的昏睡也是药物所致,并无大碍,只是…”孙博易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脸色不佳的霍长远。
霍长远皱着眉头说了句,“只是丹青脸上的伤痕,孙医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我心里狠狠地拧了下。霍长远眼光一转,对我微笑了下,“清朗,你不要担心,我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德国医生,他的专业就是烧伤和整形,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孙医生。”
六爷看了一眼孙博易,他点点头,“霍处长说的那个汉森医生,我也见过,虽然不熟,但是他的医术我还是听说过的。”六爷轻握了下我的肩膀,然后对霍长远说,“您有什么打算?”
一时间我没明白六爷话里的意思,霍长远却毫不犹豫地说,“丹青和我走。”“什么?”我脱口而出,“那怎么可以。”霍长远对于我话里的冒犯并没有生气,他面色柔和,甚至带了些请求意味的看着我,“清朗,我保证丹青不会有事,”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还保证过一定会娶她呢!这句话到了嘴边转了又转,我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我心里的话。霍长远苦笑了下,“清朗,丹青自己要跟我走。”
“啊?”我愣了下,丹青自己要的?她要干什么,现在霍长远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就算他的感情没变过,那苏家的人又能善罢甘休吗?还有督军,现在还有徐墨染,还有…
我被自己脑海中一连串的还有,弄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刚想伸手去揉,霍长远轻声说了句,“丹青有话和你说,她精神不太好,你赶紧进去吧。”
我瞪着霍长远没有说话,霍长远不生气也不闪躲,就目光温和却执着的看着我。六爷低头凑在我耳边说,“你先去吧,这儿有我呢,”我强笑了下,推门进去了。
门关上的一刹那,原本有些激愤的心情,瞬间被屋里的寂静压了下去。丹青半阖着眼躺在床上,那条淡绿色的棉被衬得她的脸色更加透明。可能是见我久久不动,丹青睁开眼冲我一笑,“清朗,你过来。”
我走到她床前坐了下来,丹青微笑着,她的笑容苍白而柔软,“姐,你…”我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我要跟他走的,我有我的原因,”丹青很明白我要说什么,见我张口欲言,她虚弱的对我摆了下手,“清朗,这其中的理由,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你已经找到你的幸福了,我,也要去找我的,谁也,不能阻止。”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这几句话,丹青说的甚是虚弱,但话中的意味却坚如磐石,让人感到不可动摇,甚至,不可碰触。见我变了脸色,丹青努力地笑了下,“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个,现在我有些累,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你独处的时间,所以,你要踏实的听我说。”
丹青的表情让我不敢拒绝,她刚一说完就有些吃力的喘息了两下,我赶忙帮她轻轻地拍着胸口,又把耳朵贴近了她,省得她大声讲话更费力。
“我爹去世之前,曾经交给了吴孟举一个盒子,说是里面的东西,如果能找到墨阳,就交给他,如果找不到,等你十八岁以后,就交给你。”丹青口中的热气喷在我的耳上,却让我觉得心里一阵发冷,老爷…那个清癯严肃的面庞,迅速从我眼前闪过。
“可是,老爷怎么会把东西给督军,他…”我有一连串的问题要问,丹青快速的喘息了一声,“清朗!”我立刻闭上了嘴。看着我惶惑不解的面庞,丹青笑的有些自嘲,“我曾经以为,我很聪明,看得懂人心,可现在才发现,我不懂霍长远的,不懂吴孟举的,不懂墨阳的,甚至,我连爹真正的心思,都未曾没看懂过。”
“算了,有些事情,是要你慢慢体会的,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对我清冷一笑,“清朗,你看得懂你那个六爷的心思吗?”我一愣,下意识答了句,“不知道,他看得懂,明白我的心思就好。”
丹青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眼睛一闭,喃喃说了句什么。“姐,你说什么?”我轻声问了句,“没事,我要说的是,那个匣子里,装了一些东西,一些,说明墨阳身世的东西,”丹青缓缓睁开了眼。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墨阳的身世?他不是…”话未说完我已经知道再说什么大太太生的就未免太蠢了,而为什么大太太只疼大少爷,却对墨阳视而不见也就有了解释。
丹青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墨阳自打开了那个盒子之后就什么都没说,吴孟举也只是原话转告,他并没有擅自开过那个盒子。”
越来越多的谜团出现在我眼前,墨阳的身世,老爷这番举动的含义,难道墨阳之前一直都和丹青,督军在一起吗?那他现在在哪儿?还有那个纸条,他让我等着他…
“清朗,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是因为爹曾经有言在先,这盒子里的东西你可以看,却没说留给我,另外我无意中看到盒子中的一把折扇,那上面有一个名字,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也许你的六爷会知道些什么。”
“六爷?!”我低叫了一声,丹青轻轻一闭眼,“那扇子上面写了一首词,具体内容我没看见,我只看到落款人写着,陆云起…”说到这儿丹青眸光一闪,听到那个陆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可丹青后面的话却让我感到浑身血液逆流,“于上海小何园。”
小何园…何园是扬州最有名的园林,而在上海,因为园子景致精巧别致而被称为小何园的只有一个地方…陆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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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丹青轻轻唤了我一声,见我回过神来,她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叹息了一声,“若不是看见了小何园这三个字,我也不会往陆家身上想,总之,就算了是为了墨阳,你去问问好吗?”说完,她睁开眼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点了下头,又问,“那墨阳呢,他现在在哪儿?”丹青不说话,只是默然的看着我,徐墨染的身影突然从我眼前闪过,我脱口而出,“墨阳是不是回老家了?”
丹青闻言微微一笑,转了眼,低声说,“你还是这么聪明。”我苦笑了下,“不是我聪明,是我看见徐…看见大少爷了,今天他去了雅德利,而且,是去见三小姐的。”
“徐墨染来上海了?而且去见徐丹萍?”丹青喃喃说了一句,“唔,”我点点头,对于丹青的直呼其名我并不觉得意外,可心里的疑问越发的多了起来,千头万绪中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线索,可仔细一想,还是纷杂如乱麻。
“看来墨阳真的动手了,哼哼…”丹青竟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沙哑的嗓音和笑起来被扯动的疤痕让我有些不寒而栗。她一转头,看见我怔忡地盯着她看,她微微一笑,“清儿,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我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像长了刺似的扎着我的胸口,我沉声问,“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墨阳回老家到底做什么去了?还有,你知道大少爷来上海的目的?”丹青缓缓地扇动了一下睫毛,却答非所问地说,“你是不是见过吴孟举了?”
我一愣,“是,他跑来见我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后来被六爷看见了,可他们谈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果然…”丹青神情冷淡的说了一句,我正要开口,“扣扣,”有人礼貌地敲了两下门,然后门被轻轻地推开,霍长远稳步走了进来,“丹青,清朗,我来告诉你们,张嬷已经醒了,她没事。”
他边说边往床边走,在我身后站定,先冲着丹青极温柔的一笑,才略弯了腰柔声和我说,“清朗,一会儿我就要带你姐姐回宅子,刚才我已经和那个德国医生联系好了,他今天晚上就会去我家给丹青看诊,你若是不放心,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不用了,”丹青轻声打断了他,我和霍长远都看向她,丹青对我柔软一笑,然后凝望着霍长远,“长远,我答应和你回去,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会经历些什么,我都不会后悔,可是清朗,咳咳…”见丹青咳嗽,没等我靠过去,霍长远已跨上一步,弯下腰,轻柔地帮丹青顺了顺胸口。
“我明白,”霍长远对想要接着说下去的丹青做了个手势,“你是不想把清朗搅和进去是不是,省得苏家人…”说到这儿,他皱起了眉头,“丹青,我告诉过你了,今时不同往日,我既然能把你接回去,就不怕他们找上门来,吃一堑长一智,你不信我吗?”
丹青干涩地一笑,哑声说,“长远,清朗现在过得很好,我不想扰乱她的生活。而你,我,都错过一次了,所以我跟你走,不管以后如何,那都是我的选择,我又怎会不信你。”霍长远嘴唇紧抿,眼圈有些发红,他什么都没说,只虔诚在丹青额头上印下一吻,我转开了眼。
“清朗,这段时间不要来看我,好吗?看我治伤,只会徒然让你难受,我自己也不好过,”丹青认真地说,“况且,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别让我担心,明白吗。”
我知道她所指的是墨阳的事,霍长远能带丹青走,最起码六爷是默认了的,那丹青的安全应该无虞,霍长远自有对付苏家人的办法。更何况,要是丹青留在这儿,神出鬼没的督军也是一大隐患,这大概也是六爷同意霍长远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脑海中思绪电转,我只能点头,“好,我明白,你放心,”丹青安慰的闭了下眼,霍长远却以为丹青指的是我的安全,他微笑着说,“你放心,清朗不会有事的,不要说还有我,就是陆城也不会让人动她半根汗毛的。”
丹青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勉强扯了扯嘴角,霍长远回身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清朗,你什么时候想去看你姐姐都可以,嗯,平常也可以打电话,所以,别皱着眉头了,我保证她没事,”霍长远话语真诚,“清朗,请你相信我,好吗?”
骄傲如他大概很少如此小心翼翼的和别人讲话吧,我看了看面色平静的丹青,只点了下头,“我姐姐信,我就信。”霍长远怔了下,丹青眼波一眨,隐约泪光闪现,霍长远回身去看丹青,丹青唇边浮上一个浅浅的笑涡,安静无声地与他相望,过了半晌,我只听见背对着我的霍长远轻声却坚定地说,“如再辜负,天地不容。”
眼看着霍长远的汽车绝尘而去,我紧紧地攥住了六爷的手臂,车后扬起的尘土仿佛我现在的心情一样灰暗迷朦,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只能祈祷丹青脸上的伤疤能够彻底的恢复,至于她内心的那道伤疤…我下意识地甩了下头,现在真的不去想,或者说,不敢去想。
“放心吧,”六爷拍了拍我的手,“霍长远现在的势力远非那时可比,足够保护你姐姐,这个人以前书生气是多了些,可经过那件事之后,他的心狠手辣和精明,连苏国华都不敢再轻举妄动,说来姓苏的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被霍长远当作了垫脚石,所以他才跟日本人越走越近。”
我迅速抬头看向六爷,六爷一扯嘴角,领着我转身往屋里走去,“现在霍长远不光掌握着上海的军备物资,记得我们上次碰到他的那个夜晚吗?”我点头,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就在那个晚上,霍长远被任命为上海驻军警备副司令兼任军需处处长,”我微微张大了嘴,六爷耸了耸肩膀,“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让他带你姐姐走了吧,固然是你姐姐自己愿意的,更是因为他现在大权在握,就算是我,也不能轻易对他说不了。”
看我怔怔的,六爷安慰的冲我一笑,“放心,我们是五五开,现在若有冲突,那就是两虎相争,只会便宜了外人,毕竟,我和他的目标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再说,他对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管怎样,先治好你姐姐的脸最重要,唔?”
不同意我又能怎样,丹青也罢,霍长远也罢,还有那个督军,他们谁会去听我的意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后,选择是笑着接受还是哭着接受罢了。
六爷听着我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不如这样,以后我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之前,一定会问问清朗小姐的意见,如何?”我咧了咧嘴,没说话,跟着他进了小客厅。
六爷一边吩咐佣人去弄些饮料来,一边对我笑说,“怎么不说话,没听明白?”我坐在沙发上冲他一笑,“听明白了,就是我意见我的,你决定你的呗,”“呵呵,”六爷轻笑了起来,我也跟着笑,心里的郁闷顿时冲散了不少,说来奇怪,我和他都不是多话的人,可呆在一起总有话说,就是不说话,彼此也觉得很舒服。
接过佣人送来的果汁,我低头啜饮着,六爷手中的咖啡香味也飘了过来,轻微的苦涩中裹着香甜,一如其人。陆青丝早早就上了楼,可能是去看望叶展了,对于丹青的伤痕,她不置可否,好像全无兴趣。
张嬷虽然身体虚弱,可仍旧执意要和丹青一起走,好在秀娥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她也算是放了心。秀娥本来十分的不愿意,可张嬷的坚持让她也没办法,我只能安慰她说,回头我去看丹青的时候一定带上她,她才勉强点头。
“清朗,谢谢你帮我照顾秀娥,还有,不管小姐做什么,她心里一直都有你…”张嬷临走之前跟我只说了这一句话,我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头,丹青,墨阳…墨阳!
“六爷,”我一抬头,才发现六爷一直在看着我,“怎么了?”他温和的问了一声。我润润嘴唇,“那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唔,就是…”六爷放松地往沙发上一靠,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什么样的问题?让你这么吞吞吐吐的。”
想想墨阳的笑脸,丹青的那句有趣,还有徐墨染,徐丹萍的鬼祟出现,我一咬牙问了出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她的名字叫陆云起,应该是个女的。”
六爷一扬眉头,仔细地想了想,“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说完,六爷眸光一闪,稍稍坐直了身子,“陆云起?她也姓陆?你问我的意思是说,她跟陆家有…”
“哐啷,”一声轻响在小客厅外响起,六爷脸色一沉,“谁在外面?”外面安静了一下之后,门被轻轻地推开了,石头有些别扭地笑了下,“六爷,是大爷来了,”说完一偏身,陆仁庆的身影露了出来。
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儿,六爷和我都赶紧站起了身来,我们这一动,好像惊醒了他一样,他缓步走了进来。站在门外的石头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文明棍,想来方才的响声,就是这个东西落在地上的缘故。
石头正琢磨着要不要递还给陆仁庆,六爷一挥手,“石头,没有重要的事,别让人过来。”“是,”石头立刻伸手带上了门,屋门一关,小客厅的气氛顿时压抑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陆仁庆背着手站在窗前望外眺望,也不说话,我和六爷面面相觑,六爷轻咳了一声,“大哥,你怎么来了,为了徐丹青的事?”陆仁庆好像被惊醒了似的,肩头一颤,他慢慢转回身来,没有看向六爷,而是牢牢地盯住了我。
“清朗,你刚才在问老六…陆云起?”他的语调温和,我却觉得汗毛直竖,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六爷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看看我又看看陆仁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他仍旧不急不缓,我的手心开始出汗,情不自禁地看了六爷一眼,六爷走到了我身边,斜着身子半遮挡着我,陆仁庆给我的压力顿时少了许多,“清朗?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他低声说。
我干干地吞咽了一下,大致说了一下那把扇子,但并没有说这个是和墨阳的身世有关,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能告诉陆仁庆,最起码在我告诉六爷之前。陆仁庆沉吟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的问,“是这样啊,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许康的人,或者听说过。”
许康?我摇了摇头,“从没听说过,”陆仁庆仔细的观察着我,我也随他看,反正我也没说谎。过了会儿,陆仁庆点了点头,相信我没有说谎,他突然一笑,“行了,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老六,我来是有几件事和你说,唔…”他看了我一眼。
六爷一点头,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腕,“清朗,你先去陪陪秀娥,或者去看看老七,我和大哥有话说,快去吧。”“好,”我对陆仁庆行了个礼,他微笑从容地回礼,方才的阴沉仿佛从未曾出现在他
脸上过。
我仔细地关好门,对守在不远处的石头一笑,又指了指秀娥的房间,石头点头表示知道了。我拖着脚步往秀娥的房间走去,方才陆仁庆的反应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关于那个陆云起的事情,难道墨阳会是陆家的人?这个假设让我忍不住晃了一下。
伸手撑住了秀娥的房门,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个个接踵而来的秘密迷雾重重,但又仿佛触手可及。许康…我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是谁,他跟陆云起有关系吗?那也就是说,或许跟墨阳有关系…
“许康…”我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再想了,陆云起的问题我已然问出了口,而陆仁庆赶我出来,也许就是要和六爷谈这件事,回头再问六爷就是了。我振作了一下,正想要敲门,大太太的一句话突然如雷击般劈入我的脑海。
腿一软,我“咚”一声撞到了秀娥的门上,白天在雅德利碰到徐墨染的时候,我曾想起老爷和大太太之间关于大少爷的一段对话,那个时候好像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我一直想不起来,可方才…
“清朗?!”门猛地被人打开,秀娥见我跪在地上,她大叫了一声,赶忙笨拙地蹲下身来,“清朗,你怎么了,我刚要开门出去,就听见好大一声,你…”
秀娥的嘴皮子一直在我眼前闪动,可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只有那句话一直在我脑中回响着,“他喜欢跟女人鬼混那也是遗传!你以前还不是化名去跟那个女人谈情说爱,你不会已经忘了吧?!”
“许…徐…康…广隶…徐广隶,徐广隶…”我喃喃地念着,秀娥稍用力地推了我一下,“徐广隶?清朗,你干吗一直叫老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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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更新奉上,周日晚上继续,更新血缘(下)整章,某金向来是写多少更多少,笑,不留存货,不过会加快速度滴,大概在六月出版下部,偶努力中,大人们的关心,某金深感温暖^0^—除了鼻塞没别的症状了的某金留
ps.啰嗦一句,某金写文水平和速度一般,但是说话还是算话的,写文确实辛苦,但比起有人愿意追你的文,喜欢你的文,那些辛苦实在不算什么。所以偶尔有意外不能按时更新,偶也一定会说明原因,番外暂时不定期更新,偶番外在里面写的是周二正文更新,可能有的大人误会了,声明一下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