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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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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坐在对面的人一直低着头沉默。她衣着朴素但整洁得体,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头发服帖地梳在脑后,面颊瘦削,神色平静,目光虽然躲闪着,但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别人说的那个样子。

别人都说她是疯子,但在别人面前,她通常不是现在的这副模样。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模样?又没有人真正说清楚。那些说得一惊一乍,眉飞色舞,格外头头是道的,恐怕连她的面都没见过。

她眼皮抖了抖,抬起一半,缓慢地瞄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纸。

“要笔吗?”

一支笔被推到她面前。

“这支笔是你的吗?”

笔看起来非常破旧,斑驳的金属色的笔帽和凹凸的暗红色的笔身彰显着它的年纪,早就没有人用这样老式的钢笔了。

原本平静的神色被这支旧钢笔戳开了表面的伪装,她轻微而缓慢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即使她再次把头深深埋下,肩膀也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姓名?”

她还是不说话。

“你要是不愿意说,写下来也行。”

听起来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不知点燃了她的哪一根神经。她没有再抬头,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空白的纸。渐渐地,那纸上浮现出了一笔一划,横竖颀长瘦硬,撇捺秀丽遒劲,清晰可辨的两个字。

那是一个名字。

她仔细地辨认了片刻,觉得那字体看起来眼熟,像是她自己写的,名字看起来也眼熟,但不是她的名字,却熟悉得像是写过了很多遍。

“姓名?”

对面的人又问了一遍,但她并没有在意。

要是我知道,我早就说了。她心里想着。

这样的名字在那里有很多,都是她写下来的。眼前,身后,头顶上,脚底下,桌上,墙上,同样的笔迹,无数个不同的名字,但那都不是她的名字。

“那里。”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那里没有我的名字。”

她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

面前空白的纸上逐渐现出更多的名字,大大小小地,密密麻麻挤满纸面,溢到桌上,又倾泻于地,就像在那里一样,目之所及,遍布视野。

没有,没有。她一个个看过去,每一个都熟悉,但每一个又都不认识。没有她自己的名字。她紧紧闭上眼,蜷起身,握紧双手,泛白的指节把指甲抠进掌心。

看到她还是不开口,对面的人又把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这个人,认识吗?”

照片看起来也有年头了,不太清晰,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穿着土气不合身的衣服,冲镜头扬起脸,笑得骄傲又美丽。

她的眼神茫然地扫过照片,没有任何波动,却渐渐聚焦在旁边的那支笔上。

不过是一瞬间,她突然从原地弹起,把那支笔迅速抓在手中。

“哎,……你!”

她并没有打算往那张白纸上写任何字,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一支笔。或者说,那支笔,早就已经不仅仅是一支笔了。

“快点拦住她……她要自杀?!”

“快去叫人!”

迎面上前的两个人试图箍住她双手,但瘦削的她力气却比他们想象得大,她迅速旋开了笔盖,把那支笔像武器一样攥在手中,反手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狠命扎了下去。

扭打之间,桌上的照片落地,鲜血溅满女孩笑容扬起的面庞。

“把嘴闭上,谁让你这么笑的?”

从小时候起,任小名就不得不接受她妈下达的一系列规定,不能这样笑,不能那样说话,不能穿什么样的衣服,不能做什么样的事。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任小名早就很清楚自己怎么笑好看,怎么说话好听,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喜欢做什么样的事。比如,在她和刘卓第同时出现的场合,她该穿什么,说什么,怎么笑,怎么做,都已经形成天长日久的习惯刻在骨子里,不需要注意就游刃有余。

就像现在,她坐在台下的人群中间,不需要开口,就安静端庄地面带微笑地坐着,周围的观众就会投来钦佩和艳羡的目光。当然投向她的目光只是偶尔,大部分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台上坐着她老公刘卓第,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对面的主持人手里拿着他的新书侃侃而谈。他的新书发布会,任小名都会来参加,坐在观众席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刘卓第是畅销书作家,人类学博士,在他的学生和读者粉丝们眼中,他是情感专家,是擅长剖析婚姻和家庭关系的知心导师,是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的成熟多金魅力男神。大家也都知道她,她是刘老师的妻子,俩人是一对神仙眷侣,琴瑟和鸣,男才女貌。

所以她就习惯性地摆出一副最幸福的女人的样子就好。穿得气质典雅,微笑从容又温柔,永远第一个鼓掌,在适当的时候眼眶红一红,泛上一点欲落未落的泪花,等听够了周围小姑娘拿手机悄悄拍她的咔嚓声,才能满意地把泪花收回去,以免脱妆。

而台上的刘老师也恰到好处地提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我的妻子。”他笑着说,台上台下的两个人自然地相视而笑。

“在我生活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她懂我,陪着我,支持我。我们在人生路上是坚定的战友和搭档,是彼此的希望和支撑,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他深情地说。观众们纷纷捂心口露出一副被甜到的表情,镜头也迅速地追向台下的她,泪花还没收回,又敬业地涌上眼角,再故作慌乱地抬手去擦,钻戒的反光闪得耀眼。

完美。

散场的时候她听见走在前面的两个小姑娘一边查看手机里拍的照片一边小声嘀咕,“刘老师和他老婆好甜啊,明明是来听讲的,狗粮都吃饱了。”

“可不是。为什么人家就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灵魂伴侣。我怎么才能有这样的灵魂伴侣啊。”

“就你,你有灵魂吗你,还伴侣。”

两个人嘻嘻嗤笑。

“刘老师的老婆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哎,没工作吧,粉了刘老师这么久了,他好像没说过,每次都说她是生活上的贤内助。”

“叫什么名啊?”

“……也不知道。对哦,怎么没见过她叫什么名字?”

“那肯定是刘老师要求的,保护好家人的隐私,他很重视的。”

无心再听小姑娘闲聊,也没有去等被读者围堵签名的刘老师,任小名独自匆匆离开。她今天并不限号,但是通常来参加刘卓第的活动她都不开自己的车,随手叫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正值下班高峰,在三环上堵了很久才到,任小名熟稔地下车进了写字楼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面前是律师事务所的招牌,和早就等在走廊里的梁宜。

梁宜是她的大学校友,两人同校不同系,毕业之后也不常联系,直到任小名两年前从国外回了北京,她也回国在律所就职,两人关系才密切起来。任小名早早就约了她今天见面,说有事情要咨询。

“你不是说要去你们家刘老师的新书发布会吗,怎么来得这么早?”梁宜一边带她去小会议室坐下,一边给她倒了杯水。

“去了,结束就过来了。”任小名言简意赅地直入主题,“我要告他。”

“谁?”梁宜还没反应过来,“你要起诉?起诉谁?”

“刘卓第。”任小名说。她平静地喝了口水,就像是在说今天三环有多堵一样漫不经心。这件事在她脑海里已经盘旋了太久,以至于她说出口的时候内心丝毫没有波澜,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日子里稀松平常的决定。

如果现在正被围堵签名的刘卓第知道她做的决定,他会怎么想?也觉得稀松平常?甚至嗤之以鼻,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个“决定”?

通常刘卓第忙完正事,晚上不回家吃饭的话,也就是和他的朋友去熟悉的地方小酌一杯,他有个好哥们儿,叫陈君航,是他以前在国外留学时的学弟和死党,他红了之后,就把陈君航叫过来给他帮忙,当他工作上的助理,两个人知根知底,向来没什么秘密可言。

脱了西装摘了领带,刘卓第卸下了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有些疲惫地接连喝了好几杯,然后红着眼睛开了口。“我和任小名,好像出了点问题。”

陈君航还挺惊讶,他参与刘卓第的工作不少,和他们两口子走得也近,从来没听说过他夫妻俩有任何矛盾。

“任小名可能想跟我离婚。”刘卓第说。

“你俩怎么了?”陈君航一头雾水,“你又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上次你不是说已经摆平了吗?你还说,她根本就没生气,是你自己想太多。”

“干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疑心病,”刘卓第摇头苦笑,“我总觉得她开始怀疑我了,干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啊,你可不知道,平时看起来贤惠体贴,脾气上来跟疯子似的,这些年要不是我,可没人能降得住她。”他愁眉不展地唠叨着,原本神采飞扬的面孔皱得像个杞人忧天的小老头,“离婚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离婚的。”

陈君航就笑,“您老人家可是万千老中青女性的情感导师,能不能有点出息,大道理讲得明明白白,落到自己头上怎么就怂了呢?”

刘卓第却笑不出来,他盯着眼前的酒杯思索了很久,觉得自己必须要采取措施了。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自己家的车位上,旁边就是任小名的车。

他没下车,坐在车里给她发信息。

“到家了?”

“还没。”任小名回得很快。

“看你车在。”

“限号。”

刘卓第吁一口气,心想自己精神过于紧绷,竟然忘了她周五限号。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任小名的车钥匙好端端地放在玄关柜子上。

任小名回来得更晚,进门的时候刘卓第已经睡下了,但没睡着。他听着她进浴室洗漱收拾的声音,关灯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爬到床上,他就翻了个身,她就知道他还醒着,便开口了。

“明天我回家。”她说。

“有事?”

“我妈后天结婚。”

“又结婚?”

“嗯。”

“几点?我送你去机场。”

“早,你睡你的,我叫车。”

“那我给妈包个红包。”

“这哪门子的讲究,不用。”

刘卓第从来没有跟任小名回过家。她妈知道女婿是名人,总想着让她带他回家,也给自己长长脸,但任小名不仅不同意,还跟她妈约法三章严禁到处去说,惹得她妈很是不开心,但又拿她没有办法。

刘卓第不喜欢她妈,任小名也知道,换谁摊上一个结过好多次婚的岳母,即使表面维持礼貌不方便问,心里总也要犯点嘀咕。但刘卓第这方面涵养足够,确实没在任小名面前提过,他了解她,她可以和自己的妈吵架吵到骂遍所有难听的话,但别人骂她妈她是万万不会容忍的。

她妈要结婚的事,她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当时以为她妈又是说着玩的,根本没当真,直到她妈直接告诉她领了证要办喜酒的日子,她才傻眼,气得两个星期没跟她妈说话,结果还是手贱买了回家的票。没打算告诉她妈,估计她妈忙着办婚礼乐都乐不过来,根本不会在意她参不参加,在去机场的路上她想着发条信息,写来写去还是给删了。

落地之后,任小名看了看时间,来不及先回家,就直接打车去了酒店。刚下车就看到她妈巨幅结婚照挂在酒店宴会厅门口,几个看起来也是来吃喜酒的中老年男性和中老年女性正一边围观一边啧啧称奇。任小名瞥了一眼,没有认识的,不过也正常,她妈究竟如何做到交友圈之广泛以及迭代速度之快,从小到大都是她的未解之谜。

任小名她妈生她生得早,人也天生丽质,虽说已过知天命之年却风韵弥存,和同龄人相比仍然极显年轻貌美,这些人艳羡也是理所当然。任小名本来没太在意,自顾自往里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闲谈阴阳怪气,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都梅开几度了?光咱知道的就第三个了吧?”

“哪儿啊,第四个。”

“不止吧?”

“还有啊?那就不清楚了。”

“嫁多少个,她家那拖油瓶也处理不掉。”

“上哪儿处理去,还不得自己养着?要我说,谁娶她谁脑子有病吧,这么大岁数了讨媳妇,还图啥?图将来瘫在床上能有人给端屎端尿呗,这下好,还得倒贴,帮她养家里那个疯子,何苦呢?谁不想多活几年啊?别给气出个心梗来。”

“可别瞎说,人家不疯的时候好着呢,别让她听见,听见了跟你急眼。”

她妈是没听见,但任小名听个一字不落,当机立断转身挡在酒店门口,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请问,叔叔阿姨,你们是来喝喜酒的吧?”她笑眯眯地问。

几个人打量着她。

“份子钱给我就行。”她大大方方一伸手。

“给你啊?”一位阿姨问,“你是哪边的呀?”

“我是新郎这边的呀,”任小名指了指大幅结婚照,笑吟吟地说,“我是他姨奶奶的外甥女,不经常回来,这次特意来参加婚礼的,所以你们不认识我。”看几个人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她又说,“你们也是吧?听你们刚才话里话外的,是看不上这个媳妇儿啊。不瞒你们说,我也是这么想。”

几个人见她这么说,只能讪笑,便不好拒绝地纷纷掏出包好的红包递给她。她一一接过,妥善收进自己包里,但还挡在门口没动地方。

“行,”她点点头,“叔叔阿姨们心意我领了,请回吧,不送。”

叔叔阿姨们愣住,“怎么回事?”“哎你谁啊?我们是来喝喜酒的,你这不让进是几个意思啊?”

任小名就笑笑,“像你们这种背后嚼人家舌根的朋友呢,不管是新郎那边还是新娘那边,估计都不受人待见,这么大岁数了,给自己留点脸面,也给自己儿孙积点德,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寺里拜拜,求一下将来瘫在床上能有人给你端屎端尿,比什么都有用,对吧?我听说北郊有个慈泉寺挺灵的。今天呢是人家大好日子,心意到了就行,人还出面那可就不好了,添堵。叔叔阿姨,你们觉得呢?”

她转身气定神闲地往里走,还不忘回头笑道,“顺便多说一句,我不认识新郎,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

一路打听过后,任小名找到了她妈,穿着一身大红的敬酒服正眉飞色舞地跟她一帮老姐妹们胡侃,一看任小名来了,眼神立刻就亮了,也不顾踩着高跟鞋就噔噔噔跑过来,欢喜又带着点谄媚地挽起她的胳膊,给姐妹们介绍,“这是我们家女儿。”任小名没拒绝,但也没配合,面无表情地拿过她妈手里的包,把刚才收缴的几个红包塞进去。

“这谁的红包?”她妈奇道。

“你别管,反正是你的,收着吧。”任小名说。她确实也不知道刚才门口那几个人是谁。

“你不是不来嘛?”她妈超级开心,像小姑娘一样悄悄凑她耳朵边,“怎么又来啦?给我惊喜呀?”

“我什么时候说不来了?”任小名仍然面无表情,把她妈浓妆艳抹的脸推开,“粉底别蹭我脸上。你先忙你的吧,我去坐着了,我饿了。”

“哦哦哦,你快去,坐左手边第一张桌,你先吃点东西垫垫,马上就开始了。”她妈连忙推她去宴会厅,“等一会结束,我叫你跟杨叔叔说话哈。”

任小名并不认识杨叔叔,也不想跟他说话。她走到她妈告诉她的桌边坐下,拣能吃的糖果和冷盘吃了两口,就低下头刷手机,反正这里应该也没什么人认识她。

“明天有事,不能去机场接你。”刘卓第发来一句。

“好。”任小名回复道。

刷着刷着就听到身边坐着的两个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女的问男的,“怎么没见着任美艳她们家孩子呢?”

“你不知道,”男的说,“她可不会带她家孩子来这种地方。”

“咋了,孩子还小啊?自己妈找了个新老头儿,闹别扭?”女的一头雾水。

“什么啊,老大不小了,”男的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她们家孩子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吧?”

任小名没等到新郎新娘上场就离席了,打了个车直接回家。她没有家里钥匙,就砰砰拍了几下门。

没有反应。

她又更用力拍了几下,吼道,“开门!别等我揍你!”

又静默了十几秒,门锁的转动声响起,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熟悉的脸探出头。

“姐。”

这个别人口中的疯子,任美艳家的孩子,不是别人,就是她弟弟任小飞。任小飞长得清秀瘦削,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走在大街上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大学生,甚至说是高中生也有人信,只不过他今年已经二十八了。

原本就因为刚才婚宴上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心里发堵,看见他这张脸,任小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站在门口缓了好久才进去。

“……我还以为是……”

任小飞刚开口,她就没好气地怼回去,“你妈忙着结婚敬酒呢,哪有功夫回来揍你。”

揍他是气话。妈从来没揍过他,她倒是从小到大挨揍过无数次。

转身关门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反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锁。

“你怎么不去?妈不让你去?”她问。

“……我自己不想去。”任小飞说。“我以为你也不会回来。你不回来,我更不想去。”

任小名的火堵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心烦气躁。任小飞看了她的脸色,也便不说话,一个人就趿拉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他穿着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T恤,头发有点长,乱糟糟的发尾戳进衣领子里,微微的驼背支出两块突兀的肩胛骨,更显得整个人又颓又没精神。

“哎。”任小名叫住了他。“那个姓杨的,什么来头啊。”

任小飞回头看了看她,摇头,“妈没怎么提过。”

这倒也是她妈一贯的风格。

“你钱够用吗?”她又习惯性地问。语气已经缓和下来许多。

“嗯。”任小飞说,“我也不怎么花钱。”

想到酒店门口那些人的阴阳怪气,她没忍住嘴贱,便道,“呵,人家可是有了新老伴了,管你花不花,都没你的份了。谁愿意养个……”她下意识地顿了顿,换了个词,“……养个二十好几还啃老的。”

任小飞没吭声。普通的日子里,他习惯性的沉默让任小名的火气都像是撞上了冰山,还没发作就被悄没声地熄灭,既憋屈又无能为力。

任小名也不想一回来又吵架。她叹了口气,随手把自己简单的行李从门口提进客厅。任小飞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了她一会,犹豫着开口了。

“我找到一个东西。”他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任小名没明白。

任小飞也没多说,就拉着她进了她妈房间,从床底下拖出她妈平时存放证件和文件的箱子。

“你出息了啊任小飞,平时你不是从来都不动咱妈东西吗?”任小名不解地看着他。

“那天妈不在家,我想过来找我的毕业证,”任小飞一边往箱子夹层里面翻,一边说,“结果看到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纸。任小名展开一看就愣住了。

这是一份遗嘱。

写得不是很正式,但潦草的字迹也确实出自她妈,内容简单明了,她妈有一笔钱,表明将来她去世之后留给遗产继承人。奇怪的是,这个遗产继承人,不是任小名,也不是任小飞。

而是一个陌生的,她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

任小名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把这个名字读了出来。

“……文毓秀。这谁?”

任小飞看了看她,“我那天不小心找到,也觉得奇怪,所以就想告诉你。”他说,“你别告诉妈我翻她东西了。”

任小名想了想,拿手机拍了张照,然后把纸放回夹层,开始翻找箱子里其他的东西。“你还找什么?妈一会该回来了。”任小飞连忙问。

“她今天办喜酒,肯定不会回来。”任小名一边说一边继续找。没一会儿箱子里所有带字的都被她过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和“文毓秀”这三个字有关的东西。

“妈是不是生病了?”她突然抬头问任小飞,“瞒着我?”

任小飞摇摇头,困惑地说,“姓杨的对她挺好的,上个月还陪她去体检来着。我看她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那她为什么突然要立遗嘱?”

说实话,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妈根本没有什么钱,写在遗嘱里的这笔钱确实不多,甚至比她估计的还少。任小名想得多,得知她妈要结婚的时候她就想过,如果她妈要和新老伴搭伙过日子,就难免要考虑到子女,要是他们商量好各自的钱留给各自子女倒也理所应当。她妈小算盘打得明白得很,她的钱肯定也是全留给她的宝贝儿子任小飞。

现在这一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边手脚麻利地归位,一边吐槽道,“咱妈真是大聪明没有小聪明过头。她但凡有点脑子,就算她的钱不给咱俩,将来她跟新老伴搭伙养老了,我难道真会不管你,让你饿死?不过她才没有这个心眼,我早就想过,只要她好意思把她那两个破钱光明正大地留给你,到时候,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任小飞在一旁没吱声。

“现在倒奇怪了,竟然连你都没给,这算什么事?”任小名把箱子扣好塞回原位。

姐弟俩凑在一起,绞尽脑汁地搜索着从小到大有印象的每一个亲戚和朋友,都是徒劳。甚至俩人还认真回想了一下年代过于久远的他们亲爸,任小飞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任小名虽然大他三岁,能记得起来的也不多,大都是些小孩记忆里琐碎又莫名其妙的细节,但努力思索之后,确认他们亲爸并不姓文,也没有什么姓文的亲戚。

“文毓秀。”任小名一头雾水地琢磨着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文绉绉的。”

“难道是那个姓杨的他们家人?”任小飞疑惑地提出。

“不可能。”任小名立刻否定,“咱妈虽然有时心眼不多,但绝对不傻。这日期就是她领证前写的,明摆着是不想跟姓杨的扯上任何关系。”

“那这人,是谁啊?”任小飞问。

任小名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管这人是谁,你完蛋了。咱妈的钱根本不想留给你。也没留给我。我以后再管你我就是狗。”

任美艳进家门的时候是晚上,任小名正在洗手间给任小飞剪头发,看见她妈进门,往身后看了看,没看见那个姓杨的,于是满意地点点头,拿下任小飞脖子上的毛巾,抖了抖头发茬,递给他。“好了,你洗吧。”

任小名洗了手出来,往客厅沙发上一坐,盘起腿,抱着手臂,无所事事地看着她妈,明显就是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样子。

她妈有些尴尬,脸上的妆还没卸,在她面前坐下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局促,就像是跟小伙伴偷跑出去玩回来被家长抓个现行的小孩。

“小飞说你上个月去体检了。你没有事瞒着我吧?”她问。她要先把心里这个最坏的可能排除。

她妈愣了一下,连忙摆手,“没有,”她说,“我挺好,什么事都没有。”看任小名仍然怀疑地盯着她,就起身去床头抽屉里拿体检报告。“你杨叔叔告诉我,过了五十岁就要定期体检。医生说了,我身体挺好的,就是膝盖积水,老毛病了,以后少走路就行。我也不穿高跟鞋了,就今天敬酒穿一下。”

任小名手里拿着体检报告,又审视着她妈,觉得她妈说的不是假话,如果真的身体出了问题却撒谎瞒着她,她能看得出来。从小到大,她和她妈对彼此撒过无数次的谎,在俩人旷日持久的斗法经验中,往往是你使一招,我高一筹,难分上下,就等着对方露出难得的破绽时,才能凭运气拣个漏,得窥只言片语的秘密。小时候她人微言轻,在体力和智商上都不占优势,动辄被她妈耍得团团转打得鬼哭狼嚎,长大后才渐渐旗鼓相当,打成平手。而现在,在这个家里,她才是家长。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三个人的家庭地位渐渐地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任小名很满意这种状态。以前她不乐意,每当任美艳不在家,只能她给任小飞做饭的时候,她就骂,凭什么我要当这个家里的妈,但后来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确认她妈身体没问题之后,她轻松了许多,甚至觉得自己云淡风轻坐在这里,看着她妈絮絮叨叨地解释没经过她同意就又结了婚这件事,浑然不知她已经发现了遗嘱的存在,也挺有趣的。

于是她在沙发上挪了挪,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再讲讲吧。”她说。

“还讲什么?我都说了这么半天了。”她妈一脸不解。

“讲你愿意告诉我的,和你觉得我应该知道的。”任小名慢悠悠地说。

她自然也不会傻到直接去质问她妈为什么立遗嘱,钱留给了谁。她要先听她妈愿意解释几分,然后再自己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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