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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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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过至今不能理解更无法原谅的欺骗吗?”

任小名很久都没去过柏庶家了,好像自从高一那年柏庶烧伤她去看过之后,就没再去过,柏庶自然也不会再邀请她去。说不上来为什么,她非常不喜欢柏庶家那个空间,虽然很宽敞,看起来也是同龄小孩们会羡慕的家庭条件,但她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想去,总是会想到柏庶说那句话时的神情。“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盯着我。这里是很好,他们对我也很好。我什么都有,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匆匆地去改签了车票,也没来得及告诉她家里没赶上火车,就一心往柏庶家去。她很担心柏庶改志愿的事被爸妈发现,在去的路上,她就跟何宇穹讲了这件事。以前她没跟何宇穹讲过柏庶家里的事,他对柏庶的印象还止于初中时候全班同学都喜欢都羡慕的那个完美的样子。

“你说,为什么会有孩子能考上清华都不让念的父母啊?就因为不是他们亲生的,就可以毁掉她的生活吗?”任小名若有所思地说。

“……会有吧。”何宇穹下意识地答。

任小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呃……反正,我都有我爸那样的爸,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父母,有什么样的小孩,都不奇怪。”何宇穹说。

“也是。”任小名点点头,表示认同。

到了柏庶家附近,任小名让何宇穹留下来等她,何宇穹不放心,坚持陪她一起过去。她凭记忆找到了柏庶家门口,又怕自己记错了,拿出手机来再打了一遍柏庶的手机。

这一次竟然接通了。

任小名一激动,下意识就说,“柏庶,我在你家门口,你在家吗?你没事吧?”

那边窸窸窣窣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来,是柏庶妈妈。“你好呀,你是柏庶的同学吧?我是她妈妈。”

任小名心里就唿扇一下。“……阿姨好。”她有点结巴,“柏庶,柏庶在家吗?”

“柏庶生病啦。我们昨天全家一起回姥姥家吃饭,吃坏了肚子,今天一天都在打点滴,我和她爸爸都在医院陪她呢。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任小名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又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能让电话挂掉,连忙说,“那,那,柏庶在旁边吗?我想跟她说话。”

柏庶妈妈轻轻地笑了一声,“好。”她说。

又窸窸窣窣了一会,柏庶的声音响起来。“我没事。”她的声音很平静,跟日常一样。

但她妈在旁边,任小名不知道要怎么问才能搞清楚柏庶为什么没来赶火车,只好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我改签了车票,坐下一趟车。”

良久,柏庶还是很平静地说,“好。等我好了,过几天我再联系你。”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不会一起走了吗?她过几天再去北京报到?任小名一头雾水,只好又问,“那你的东西,在我这,没关系吗?要不我留给何宇穹吧,你明天出院了去找他要,他有你电话。”

她指的自然是柏庶放在她这儿的录取通知书。柏庶就回答,“好,没关系。”

这怎么能没关系?柏庶还需要这张通知书去学校报到呢。任小名正在疑惑,没来得及继续说话,那边就挂断了电话。任小名站在柏庶家门口,试着又拨了她家里电话,隔着厚厚的门,她能看得出屋里没有光,也确实有电话座机在响,看来柏庶和她妈说得没错,她们一家三口真的在医院打点滴。

她跟何宇穹简单说了,两个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只得从柏庶家出来,再坐夜班公交晃荡回火车站等下一趟车。

“如果只是拉肚子,她今天白天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她赶不上车了?还一直不接电话。”何宇穹也觉得奇怪,琢磨着问任小名。

“会不会是她爸妈发现了改志愿的事,她骗了他们,他们就生气了?但听柏庶妈妈刚才的语气,就很正常啊,还是温和的,她妈妈长得也文质彬彬的,不像是看上去会打人的家长。”任小名心事重重地自言自语。“……不过也难说。我妈在外面看上去还和和气气的呢,回家就变泼妇换着花样嫌我。”她说,“唉,大人好难懂啊。”

“你现在也是大人啦。”何宇穹说,“我们都成年了,都已经是大人了。”

任小名没接话,良久,突然说,“你以后也不要骗我。”

“啊?”何宇穹没反应过来,“柏庶也不是骗你吧,她肯定有她的原因。我哪里又骗你了?”

“反正,你们都不要骗我。”任小名说。

她直觉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毕竟柏庶也好好的,而她自己也不能再错过一趟火车了。她交代何宇穹记得把通知书给柏庶,就独自踏上了启程的火车。十几个小时拥挤而憋闷的硬座,本就难熬,她又在胡思乱想着这些想不明白的事,真正离开家乡的第一个炎热的夏夜,她又是一夜未眠。

北京可真大啊,学校也很大,任小名怀揣的忐忑不安很快被新奇的一切消解。不过她还惦记着柏庶,到了学校之后,她来不及在刚刚安顿好的新环境里熟悉一切,就迫不及待地问何宇穹,有没有把录取通知书给柏庶。

“给了。”何宇穹说。

何宇穹第二天上午给柏庶打了电话,说帮她把通知书带过去。柏庶就说自己在家,但是不能出门。何宇穹说任小名叮嘱过他,尽量不要在她爸妈在的时候给她,问她怎么办。她也没说什么,就说麻烦他过来时敲门就好。

是柏庶妈妈开的门。柏庶在她妈身后,神色如常,看着她妈接过那张通知书,还平静地跟何宇穹说了谢谢。

“没别的了?”任小名问。

“然后我就走了。”何宇穹说。

柏庶确实没有去亲戚家吃饭,更没有拉肚子。几天前她爸妈就问她,为什么别人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只有你的没到。“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学校弄晚了。”柏庶回答。

她爸妈给她填的那个志愿是当地的学校,她爸有个朋友就在学校做行政,打个电话到学校招生办,就得知根本就没有过她的档案。她爸妈立刻明白是她偷着把志愿改了回去。

他们收走了她的手机,任小名买完车票后发信息给她,时间和车次,她爸妈早就看到了,但柏庶拿不到手机,也没办法出门。

一直到昨天晚上,任小名连着给她手机和家里座机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妈就问她,是不是你的同学。

她不承认,但几近绝望。情急之下,她偷偷翻出她妈平日里治疗慢性病常吃的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就倒出来一把,攥在手里,说,你们今天要是不让我走,我就把这些药都吃了。

她妈和她爸就那样平静地看着她,就像平日里一样。

僵持了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半小时,她不太记得了,一把药片就被她吞了进去。

可能药劲不大,又及时被她爸妈带去医院催了吐,打上点滴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听见她爸隔着帘子跟小护士说,孩子脆弱,高考没考好,别人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就她没收到,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一定带回家好好教育。

她妈就坐在她床前,小心避开她戳着针的手,一口一口地喂她喝小米粥。

“爸爸妈妈不会让你出去的。”她妈温和地说,“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果你走了不回来了,爸爸妈妈多想你啊。我们年纪大了,经不起分别了,就想你能乖乖地陪在我们身边。从今天起,你不可以离开爸爸妈妈一步,知道了吗?”

小护士掀帘子进来做记录,听了个话尾,也认真地对柏庶说,“就是,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千万不能再做傻事了,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父母怎么办?”

柏庶靠在病床上,一口口喝着小米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接到柏庶电话的时候,距离大规模的新生报到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任小名正在自己的宿舍里爬上爬下地安床帘。她也是来了大学之后才在别人宿舍里见识到这个东西,每个人用帘子把自己的床围起来,需要的话可以把桌子也围起来,这样就圈出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安静又私密。她就和一个室友一起去市场量了布,买了铁丝和夹子,回来在自己的床铺上把帘子架起来。她的三个室友看起来都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一个北京本地人,还有两个江浙女孩,性格都很好,大家虽然还没太熟络,但也都礼貌客气。

总算也是拥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虽然只是四分之一房间,但对任小名来说,已经非常具有跨时代的意义。她把自己并不多的东西在床铺上和桌上摆整齐,又爬上床去认真地调整床帘的边角。手机在下方的桌上响起,路过的室友顺手递过来给她。

“是我。”柏庶的声音。“我的天,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任小名连忙问,“这都几天了!要不是我每天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冲到清华去找你了!你哪天到的?报到的事搞定了吗?顺利吗?怎么样?”

连珠炮问了一大串,那边柏庶沉默了很久,说,“……我不去了。”

“什么?”任小名问,“不去了?你不去哪了?”

“我不去北京了。”柏庶说,“录取通知书被他们撕了,身份证也被他们扣着。他们说,那个学校可以补录掉档的。”

“什么玩意?!”任小名大惊,“你胡说什么呢?!录取通知书不是丢了也能报到的吗?不管怎么说,你人只要来了,怎么都会让你入学的,都能解决的!”听柏庶的语气波澜不惊,她就更急了,“你要上清华的,干嘛要去上你爸妈安排的破学校啊?你不是一直都要来北京的吗?你不是就想离开家吗?……像我这样的,都能离开家,你怎么不能啊?”

说出这句话,任小名觉得不妥,立刻缓和了语气,“对不起啊……”她说,“我有点着急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柏庶打断了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你也是为我好,我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懦弱,没有去争取?”

“不是的。”任小名说,“你……一定争取过很多了。我只是可惜。那你……就这么认了?”任小名替她不甘,稍微换位思考一下,代入自己,她就气得脑袋都快炸了。虽然她这辈子也不可能体验到在清华读书是什么感觉,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替她抱不平。

柏庶过了很久才回答,声音很轻,却也像以前那样冷静,仿佛不曾被任何的挫折消磨意志。“不会的。”她说,“你不是说过吗,我是你见过的最坚定最强大的人,什么困难在我这儿,都是小打小闹。”她还轻轻地笑了一下,“放心,我没事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真的要去你爸妈安排的学校了?……那你的亲生父母呢,还找吗?”

“当然。”柏庶说。

挂断了柏庶的电话,任小名坐在刚刚围好的帘子里,发了很久呆。隔着一层帘子,她听到另外两个室友结伴回来了,饶有趣味地说着下午要开始的百团大战,商量着去报手语社还是话剧社。不知道谁带回了打包的饭菜,香味顺着帘子飘进来。又不知道是哪个室友接起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瞬间换成听不懂的家乡口音兴高采烈地叽里呱啦。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新奇而陌生的样子,一切也都是她在漫长的中学时代幻想过千百回的,大学该有的样子。

但这本来也是柏庶应该得到的,她们约好一起离开家,一起来大学报到,一起探索这个比她们想象中还要大的城市,甚至很远很远的以后,她们还要一起去环游世界。柏庶那么聪明,那么坚定,为什么此刻坐在这里为一切顺利的大学新生活而感到兴奋快乐的不是她,而是自己,阴差阳错念了育才又撞了狗屎运考到北京的自己。

任小名怔怔地想着,差点掉下眼泪来。一个室友听见声音,掀开帘子看到她,吓了一跳,“任小名,你不出声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我们刚刚在说下午要去二操场看热闹,百团大战。一起吧?”

任小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笑道,“好。”

刚开学的很多事情都要适应,任小名一下子接收纷至沓来的新鲜事物,难免有些慌乱无措。她自知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处处忐忑又心虚,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成了笑话。三个室友一个喜欢国乐,进了校民乐团弹琵琶,另一个高中在国外交换过一年,来大学报到前爸妈先带着去常青藤名校膜拜过一圈,还有一个来自北京不错的高中之一,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高中三年几乎次次考班里倒数,但她看起来并不在乎,她男朋友就在隔壁学校,每天开车来接她出去约会不亦乐乎。大家好像都对生活有着不紧不慢的规划,只有她满是惶恐。这样的感受和她三年前刚去育才的时候有些相似,她拼命追了别人三年,总算追上了新的梯队,跟在大家后面,一直是那只不断摸索着怎么飞却还是飞不高的笨鸟。

这些话,她很想跟何宇穹倾诉,但他估计也在忙新入学的事,他们俩除了每天的短信,已经有好多天没打电话了。

那天她傍晚从外面回宿舍,走到楼门口,看到室友在门外附近的花坛边,拉着男朋友的手甜甜蜜蜜说着什么。任小名连忙快速绕过,三步两步进了楼门,生怕自己被他俩看到,脸都红了。

回到宿舍没有人,她就拨通了何宇穹的电话。

好多天都没说话了,她想,她有很多新的事新的想法要跟他说,他应该也有很多话想说吧。

但何宇穹那边响了很久才接。“喂?”他说话嗓门有点大,周围听起来很是嘈杂。

“你那边怎么啦?”他一大声,任小名也不自觉大声起来,“怎么那么吵呀?”

“……啊,”何宇穹顿了一会儿,窸窸窣窣了片刻,听起来他应该是走到了一个不那么吵的地方,声音才小下来,“……我,我在练车呢。我报了个驾校。”

“啊?”任小名奇道,“你之前怎么没说过你打算考驾照?突然想学车了?刚开学不忙吗?可以等放假再去学吧?”

“……不忙。”何宇穹的语气透着搪塞,“……反正,破学校,有什么可忙的。”

“何宇穹!”任小名义正辞严地说,“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啦!”

“没有没有。”何宇穹连忙说,“我真的,今天有空才来练的,一会就回……回学校了。”他说。

那边又有一阵嘈杂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喊他,他就匆忙说,“那我先过去了,晚上睡觉前给你发短信。”

任小名将信将疑地挂断了电话,但心里却开始觉得不对劲。她琢磨了一下,就直接打了何宇穹家里电话。

他妈在家,很快就接了,任小名寒暄了两句,他妈最近身体不好,没有再出摊了,正在打算把摊位和存货处理掉,以后也不干了。

“那,何宇穹最近忙什么呢?”任小名试探着问。

“你们小朋友不都通气的嘛,还来问我,”他妈叹了口气,“我啊,我是管不了他了。我以前想,你这么听话又努力的女孩子,又考上了重点大学,怎么说也能激励他一下……算了。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还是因为心疼我这个不争气的妈……”

任小名已经猜到了,一颗心直往下沉。她问,“何宇穹根本就没有去念书。是不是?”

这一切实在太荒唐。短短几个月之前,任小名根本不会想到,她会因为一个在人口信息系统里已经确认死亡的名字,和她妈不知为何就是不愿透露给自己儿女的遗嘱,而下定决心只身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寻找真相。

刘卓第的一连串电话和信息都在催她回北京当面谈谈,她知道他的目的还是希望她尽早撤诉,最好再公开发布一个都是自己无理取闹的致歉声明,这样风波就会很快过去,他的事业也无大碍,书也会继续卖,老师也会继续当。任小名一直没回复他的电话和信息,她心里还在挣扎,除了她想要的署名权,别的她真的不在意。他父母是谁,是大学教授还是普通打工人,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梁宜听说了之后,就说她应该报复一下,把他父母的事抖出去,让他体会一下人设崩塌的社会性死亡现场,无颜用他拼命粉饰出来的美好形象继续面对他热爱的同事学生读者粉丝。但她终究还是不忍心。

“为了不让你不忍心,在正式开庭之前尽量别跟他面谈了,一谈我怕你又心软。”梁宜说,“毕竟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根本不认错并且只想着让咱们撤诉。”

任小名就告诉她自己在外地,为的什么事也没具体说,梁宜以为她心情不好出门散心,就说让她好好玩,会帮她盯着开庭的事。

谁知道梁宜以为的出门散心其实是任小名自己也心里没底的寻人之旅。她下了飞机转火车,火车又转大巴,总算到了户籍上那个村所在的小县城。从县城到村里她查了一下导航,车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在县城的汽车站周围问了一下,上了一辆拼散客的面包车。司机是个大叔,他老婆跟车收钱,车上除了她还有几个中年的务工模样的人,还有一对年轻夫妇抱着孩子,看样子都是赶着回乡的,她审视了一圈,就上了车。

出门在外奔波对她来说倒还算轻松。她习惯了一个人游荡,以前也不是没上山下海异国他乡地摸爬滚打过,所以习惯了对陌生人有本能的礼貌和警惕,也没有太过担心。车上坐在她过道旁边的夫妇抱着的孩子一直哭,也没影响前排几个大叔大妈一边公放土味迪斯科神曲一边打呼噜。好不容易孩子不哭了,隔着过道盯上了她手机壳上的一个彩色挂绳,流着口水伸着手拼命抓。她那挂绳本来也是防止手滑自己安上去的,解个扣就能拆下来,看这孩子闹腾,就顺手拆了下来,递给孩子玩。孩子妈妈很是不好意思,立刻从孩子手里扒出来要还给她,她索性摆摆手说不要了,妈妈只好道了谢,任那孩子拿着挂绳摆弄。

一路颠簸到站,任小名下了车,别的人都各自走了,她一边看手机导航一边犹豫,刚才抱孩子的夫妇也下了车,看她还在原地,女的就顺口问了一句,“姐,你是外地来的吧?去哪啊?”

任小名问,“你们就是本地人吧?我来这找人,我有个朋友,”她想了想,“欠了我们家钱,又不接电话。”

年轻夫妇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好奇地打量了她几下,“姐,你是来讨债的?就你自己?那怎么讨啊?你一个女的,不安全。”

“呃……”这要怎么圆,任小名只好说,“没,也没讨债,都是朋友,也没多少钱。主要是吧,我妈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惦记这点钱,不放心,非要我帮她跑一趟来看看这个朋友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样啊,”女的说,“你找的是谁家?我去年才嫁过来,不太认识,我老公可能认识。”

“嗯,”男的也说,“你找谁家,我们要是知道,可以给你指个路。”

任小名就说了文毓秀的名字。

“谁?”男的困惑地反应了一会儿,挠了挠脑袋,“没有这么个人啊。多大年纪?干什么的?”

“……四五十岁。女的。不知道干什么的。”任小名说。

男的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我还真不知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家就在最近的村东头,你反正也要往那边走,一会儿你等我一下,我问问我姐。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她熟,我年纪小又在外打工,可能我不认识。”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村里走。任小名看到路两边的房子都挺新的,修得也挺气派,就说,“你们这儿建得还挺好。”女的就絮絮地说,“我们这儿去年还被评了美丽乡村建设重点村呢,家家都翻新房子啦。现在出去打工赚钱都过得挺好的,要是欠钱啊,那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交。”

两人说得倒没错,他们家就在东头第二家,男的进去叫了他姐,他姐出来,也说不认识。

任小名想,看来户籍记录的是真的,可能是十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她,认识的可能也忘记了。

“那你知道这个地址吗?”任小名把手机里记的那个地址给男人的姐姐看。她看了一眼,说,“这是旧地址吧?我们村13年拆迁之后就都是新地址了,你说的这地方,早就没有了。”

年轻夫妇俩疑惑地看着任小名,女的就问,“姐,你真的是来找人的?这人真欠你钱了?”

任小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无人可找,也无处可去,她更觉得自己荒唐,头脑发热跑到这个地方来就是一个错误。她只得向这一家人道了谢,说打扰了,转身想找个车回县城。

刚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再打扰一下。”她说,一边迅速地翻着手机里存的图片,“我想问您见没见过这个小孩。”

当时在派出所查到文毓秀的户籍所在地之后,她只想着问她妈,却忘记了一个她很早之前找到的信息。刚得知遗嘱不久的时候,她在网上搜过这个名字,搜到的是一则多年前的地方民生新闻,某县城一个小孩街头举牌寻母,牌子上依稀写的就是文毓秀这三个字。当时她看这地方离家千里之外,觉得是重名的巧合,顺手截图保存了就没去管,那天查到户籍她才想起,当时看到的新闻里说的就是这个县城。

截图她还保存着,她找出那张像素不高的照片,给男人的姐姐看。“这个小孩,应该是好几年前的照片了。您认识吗?”

没想到男人的姐姐看了一眼便说,“这不是郝家的大丫头吗?”

“谁?”任小名惊道,“你认识?”图上的小孩又瘦又黑又光着头,她还以为是个小男孩,竟然是个女孩。

“看着像。这孩子现在十好几了吧?郝家,”她伸手往村里指了指,“西头数第二个路口往里走,院门口有两条大狼狗的就是他们家。”她又点了点屏幕上的图,“你找的是这孩子?你不是说找刚才那个文什么吗?”

“这孩子,有没有姓文的亲戚?”任小名问,也指着图上小孩拿的牌子,“这个寻母,是怎么回事?她妈是不是叫文毓秀?”她根据自己的猜测,试着问。

“她妈?她妈好像好几年前就去世了,我不知道她妈叫什么名字啊。”她说,“也可能是你找的人?要不你去郝家问问。小心点啊!他们家狗有时候不拴着。”

“这孩子大名叫什么?”任小名问。

“大名?不知道。他们家人都叫她大丫头。”

再次道谢之后,任小名往她指的郝家走。走不到十来分钟就到了,还没拐过路口就听到院门口狗在狂吠,她迟疑地站下了脚步。

没一会儿就看到门口有个中年男人出来,离得有点远,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看到他拿了什么东西扔给狗吃,狗吠便停止了,吭哧吭哧地吃起食来。

她仔细看了一下,确认狗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男人发现了她,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们家大丫头在不在?”虽然这样问很假也很别扭,但她直觉觉得,还是不要先提别的陌生名字比较好。

“你谁?”男人的口音有点重,只能听个大概意思。“她又惹事了?别来找我们,我们不给她赔钱,你找她去。”

说罢男人转身进门。她又往前了一步,那两条狗吃完食,又狂吠起来,她只得止步。

整个村子不大,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村委会,就进去问了一下。村委会的人员倒都是淳朴热情的大姐和小妹,问一句说十句,当她提起文毓秀的名字时,一个年长的大姐说,文毓秀就是大丫头多年前死去的母亲。

“好多年了,我那年刚嫁过来。”大姐说,“但我记得她名字。人长得挺瘦的,挺文弱,读过书。急病死的,我妈认识她婆婆,就葬在后面山上。”

这就说得通了,新闻里那个寻母的小孩,寻的就是文毓秀,也是她妈说的那个朋友。但她已经去世了,跟她妈联系的是谁?任小名给大姐看她妈存下来的那个电话号码,问,“这个电话,是不是他们郝家的?”

大姐就看了社区的登记记录,郝家有电话和手机的都在上面,没有这个电话。任小名趁着大姐低头翻,拿起手机装作找东西,迅速地拍了一张。

原本她计划找到这家人之后,不管怎样当面聊一聊,了解一下情况,但刚才看到那个男人和那家的样子,她突然莫名地生出一丝心悸,觉得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决定打道回府。

在县城汽车站等大巴发车的时候,她给她妈发了信息,告诉她她说的那个文毓秀确实已经去世了。

“谁让你去的?!”她妈把电话打过来,发火道,“多不安全?”

她有点觉得她妈大惊小怪,“有什么不安全的?我看这里治安也挺好的。”

“你见到她家……那家了?”她妈声音低下来,“她……是真的去世了吗?”

“是真的。”任小名说,“村委会的人说,她就葬在后面的山上,以为我是她远房亲戚,还问我要不要去给她上坟,我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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