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马京达瑙省的冲突还在继续,他们绕开了那条路。
程牧阳和她被安排住在未被波及的岛上,驻扎地之一。两个人行动虽然自由,可在菲律宾内乱时,即便是能逃开这个岛,却难避开在大范围开战的军队。
这里很平静。
如果不说是在战时,根本想象不到,菲律宾正在有大范围的流血冲突。
他们的房间虽小,却五脏俱全,有很小的客厅和洗手间,还有一个卧室。有一晚程牧阳离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负责替他们做饭的小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似乎是知道今晚程牧阳不在,特意来陪她,顺便给她带来了晚餐。
平时程牧阳在时,这个小姑娘从不说话。
倒是今晚,话多了些。
起初南北只是用英文和她闲聊,直到听到她说丈夫时,南北才惊讶于她已婚的事实。
“这里的法律,允许你们这么早结婚吗?”
“十六岁,法律允许十六岁,”小姑娘笑,“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女孩十三四岁不出嫁,就会有损家族名誉。”
她“哦”了声。
想了想,自己十三四岁,还在沈家。
那时候她和沈家明感情再好,也绝不会想到“结婚”两个字。十三四岁,是她还在家庭教师的折磨下,在连逃课都不能的环境下,被少女情绪折磨的年纪。
小姑娘走后,她自己无聊,又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索性就把前几天的觉都补回来,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到深夜,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慢慢醒过来,才发现程牧阳在轻轻地吻着自己:“醒了?”
南北嗯了声,搂住他的脖颈:“去哪里风流了?”
“去相亲了。”
“噢?”
程牧阳轻声说:“这里的习俗是可以娶四个女人。他们看到我只有你,就觉得,似乎可以安排我这个好兄弟,再娶个美丽温柔的菲律宾妻子。”
南北又嗯了声:“其实你应该告诉他们,你还有四个名额。”
他似乎在笑。
月光透过木制百叶窗,照进来,在他脸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而且在这里,有些民族更开放些,认为结婚的最大目的就是生儿育女,”他的手从她的腰下伸过,把她从床上抱起来,“在正式结婚前,还可以试婚。”
“听起来不错。”
她还沉浸在睡梦的情绪里,任由他摆弄自己。
自从他来了这里,就比较注意,尽量尊重这里的习俗,避免喝酒。所以有的时候,他总以自己想喝酒得不到满足为由,转而去和她索取。
有时候她坐在海岸边看珊瑚,他都可以让跟随的人远离,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岩石上,轻易就进入她。他的任意妄为,超出她的想象,可也不得不承认,她难以拒绝。
“是不错,”程牧阳把她压在百叶窗上,温柔地吻她,“不过需要平等对待所有妻子,才能娶她们,我做不到,看到你,就没有别人了。”
“真的?”她想要从他身下逃开。
“真的。”却被他抓住脚踝,拉回来,压在身体下。
或许因为食物并不习惯,她比来时更瘦了。
却更突出了漂亮的锁骨,还有手腕、脚踝。
他低头用牙齿,咬住她的锁骨。
南北扬起头,听见他用很轻佻的声音说:“张开腿。”
“流氓。”
程牧阳微微笑着,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一路从腰间滑下去,直到再次握住她的脚踝,把她的一条腿弯曲起来,压在了两人之间。
骨感诱人。曲线分明。
她咬住嘴唇,头仰到极限,承受他所有的力量。
在他们一次次相处的经验中,他几乎是看着她从生涩、疼痛,到现在的几乎毫无保留地接受自己。程牧阳知道自己是爱极了她,远超过她对自己的感情,可纵是如此,他却仍惊讶于自己的贪得无厌。
他对任何事情都进退有度,从来没有这样,永不满足。
事后,南北靠在他的臂弯里,睡得很沉。
如同他回来的时候一样。
程牧阳看着她脸上每个细微的地方,甚至注意到她的额头,有微微鼓起来的小包,是过敏了,还是上火了?他的念头停在这里,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夜不安枕地看着这个女人,还对着她额头的青春痘在思考。
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睡着的时候,嘴巴总不会放松,有时候是抿起来,有时候又是微微噘起来的,总让人猜想,她在做什么梦,或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程牧阳俯身,轻轻地用舌尖撬开她的嘴巴。
他闭上眼睛,感觉她的小舌头,在无意识地回应自己。
现在的她,和在比利时,抱着书睡着的她,并不相同。她十岁到沈家,他十四岁到莫斯科,她的少女时代都是阳光四溢的,之前却是颠沛流离。而他的少年时代,都是长辈慈言和佛香善语,到莫斯科之后,却是杀戮丛生。
她的路,是被迫选择,因为她别无他选。而他,是在善恶之间,没有任何犹豫地选了一条血腥的道路。人活百年,不过一场黄粱美梦。而,黄粱梦短,何必贪求?
可他若不贪求,她就不可能认识他。
程牧阳发现,自己竟在嫉妒,嫉妒她十几岁时最单纯的感情,并不是和自己。他扣住她的下巴,几乎是报复性地吻她。
南北终于觉得窒息,忍不住地扭着身子,想要推开他。
却被他捉住手。
他睁开眼睛,结束了这个亲吻,透过百叶窗的斑驳月光,沉默地看着她的身体,想要平息自己的心火。岂料,南北没了呼吸压迫,竟再次习惯性地搂住他,缠上来。
窝在他怀里,继续去做刚才的梦。
他无奈地笑了笑,在她的皮肤紧紧贴合自己时,索性又翻身压上去,要了她一次。南北几乎是累惨了,嘴巴里不停抗议,连眼睛都睁不开,可是身体却很配合地迎上来,应付这个索求无度的男人。
次日早起,她从睡房里走出来,那个小姑娘已经开始忙碌地给两人做早餐。她看到南北脸上的红晕,还有疲累得有些软的脚步,忍不住对着她笑起来。
南北还以微笑,莫名有种被人看穿的窘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那个小头目始终尽职尽责地陪着程牧阳在岛上的种植区行走。他们今天要去辣木和橡胶种植区。
她记得这个从解放阵线脱离出来,自立门户的组织,官方数字也不过是近千人。不过从这十几天的行程来看,就发现他们的势力范围,要大了太多。
“他们和政府的冲突,结束了?”南北问程牧阳。
他把遮阳帽扣在她头上:“差不多了,一个想搞独立,一个阻止独立,但都不想太波及平民,冲突不会太久。毕竟这个棉兰老岛,是那些组织世代居住的地方,不像很多组织都是流动的,所以根本不会管流血冲突对平民的影响。”
“你最懂了,专家,”南北嘲笑他,“你是不是对各国的所有组织,都倒背如流了?”
程牧阳笑一笑:“差不多,都是客户,当然要熟悉。”
南北忍俊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
不远处,能看到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人,隐蔽在周边丛林中。那个小头目始终在介绍着这里的橡胶产值。南北倒是听得认真,忽然用法语说:“在中国云南,就有一批隐形富豪,都是种植橡胶起家的。”
小头目很有兴致:“我只知道,中国的煤矿很多。”
她笑:“所以我说,在云南做橡胶生意的都是隐形富豪。在香格里拉、丽江、昆明的机场,你能看到很多私人飞机,基本都是橡胶业的老板所有。”
“你太太对中国的云南,看起来很了解。”小头目感慨地看程牧阳。
程牧阳笑了笑,没说话。
南北也只是看到橡胶,倍感亲切,所以才随便说了两句。可显然,涉及了太多“中国云南”。她装作不太在意地说:“我是缅甸人,那里,离云南很近。”
幸好,程牧阳在最初就告诉他们:他的女人,是缅甸的华裔。
他们在回程时,那个小头目接到了一个消息。
“有竞选人,并不想停止这场内乱。”小头目笑起来,“程,你的武器再不到,我们恐怕就要去解放阵线抢武器了。”
程牧阳笑起来:“快了。”
在这个国家,暴力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政治走向,尤其在棉兰老岛。那些长期斗争的政治家族,为了打击对手,甚至不惜雇用这些组织,进行绑架谋杀,不止本地人,还包括外媒记者。而这个时候,这些组织也不过是一个工具。
据说在过去三十年,这个组织,还有它的分离组织,造成了十几万人的死亡。可谁能计算得出,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为权力纷争呢?
下车时,有风吹过来,乱了她的头发。
在被分割开的视线中,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个金发的欧洲人。
他伸手,帮她捋顺头发:“在看什么?”
她靠在他身上:“忽然看到个欧洲人,有些奇怪。”
“认识?”
“不认识,只是觉得奇怪。”
这个人,曾经和南淮合作过,她不可能不认识。
可刚才的回答就像是本能。该不该让他知道这个欧洲人的身份?她还没有想好。
两个人在这里是“贵客”,一举一动,都会在无数双眼睛下进行。
可是他对她的占有,却从不顾忌。有时候南北都会怀疑,他是真的因为欲望想要自己,还是做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失势,却仍有浪荡习气的程家男人。
他和她在一起,总像个执念深重的人。
她总是看着他在激情时的眼睛,去猜想,他到底在想什么?
南北平时都很注意,只是在屋子里,看当地的英文节目打发时间。这天傍晚,那个负责给他们做饭的阿法芙,忽然说起了附近的暗礁群水域。
“有虾蟹、海牡丹和海鳗,”阿法芙说,“最主要的是,那里有鲨鱼群。”
她恍然:“我来的时候见过,是不吃人的鲸鲨。”
“不,是真正的食人鲨。”
她听得有趣,追问了几句。
程牧阳看她跃跃欲试,笑一笑说:“去看看吧。”
南北跟着阿法芙到岩石海岸时,有人正在喂食鲨鱼。
完全不像他们来时的那片暗礁群,这里虽有夕阳余晖,却颇有些冷烈的味道。
有两个男人往岩石下扔了头小牛。
很快就有十几条白鲨出现,小的不过一米长,大的看不到全身,从她们站的地方,能看到大概有三四米的样子。血红的颜色很快蔓延扩散,很快又在海水中淡化。
那些人又扔了些牛排,很快就离开,只留了她们两个在这里。可惜白鲨们还没有吃够,看到岸边仍有人,久久不愿散去,不断往返游动着。
白鲨高耸的背鳍划开水面,一双双沉静的眼睛里,隐藏着杀机,随时都等待着一跃而起,咬杀猎物。
程牧阳,南淮。
都有着这样一双眼睛。
始终贴身陪着她的女孩阿法芙问道:“在想心事吗?”
她轻轻“嗯”了声。
“在想程?”
“是啊,”南北笑起来,仔细看她,“你真漂亮。”
南北继续看着那些鲨鱼,她发现那些负责喂养鲨鱼的人,留了一小部分生牛肉,似乎是给她们娱乐的。
她们身后,有一个人走上来。
是那天她看到的欧洲人。
南北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笑了笑:“南北小姐,再次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他说的是中文,腔调有些怪,但很流利。
阿法芙似乎认识他,很快就走到远处,让两个人有机会独处。
“凯尔,”南北蹲下来,挑了块看起来很美味的牛肉,扔到了岩石下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这两天都避免出门,就是怕被凯尔看到。
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
“我听他们说,程牧云身边有个缅甸的女人,就有种猜想,或许这个女人就是你。”凯尔也笑着弯腰,陪着她喂鲨鱼。
岂料他的肉扔下去,猛地有条一米长的小白鲨蹿起来,夹带着浪花。
“Shit!”
凯尔低骂了声,猛地挥拳,照着白鲨的眼睛砸了过去。
她没来得及站起来。
海水夹带着血腥味,不知道是鲨鱼的,还是牛肉的,溅了她一身。小白鲨是吃得亢奋了,想要把两个人拖下水,却没想到岩石上的人都有铁块一样的拳头。
就这么一拳。
小白鲨已经没了攻击力,骤然落回了海面。
南北同时站起来:“为什么猜到是我?”
凯尔耸肩:“一个女人,年纪不大,和莫斯科的程家在一起,会说缅甸语,我听着,就会想是不是你?而对喂鲨鱼这么感兴趣的,更像是你。”他弯腰,好奇地看南北,“可是我很奇怪,三年前看到你的时候,你说过,你不喜欢离开家。”
南北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在私奔,你知道,程牧云这样的身份,好像只能私奔了。”
凯尔笑起来。
她站起来:“所以,如果你坏了我的蜜月旅行,我就,”她用两根手指敲了敲凯尔的心口,“把你喂鲨鱼。”
她的手指用了力气,凯尔笑眯眯躲开了她:“放心,北。我这次来,和你没有关系,而且
——我也绝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故意请我来,想要做什么?”
“好奇,”凯尔笑,“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知道的。”
凯尔这个人,南淮提到的并不多。
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在泰国的一次任务失败,泰国以涉嫌从事恐怖活动为名向凯尔发布逮捕令。而他却很聪明,早一步逃到缅甸,并委托南淮为他争取了十天的时间。
十天内,缅甸政府拒绝向泰国引渡凯尔。
十天后,凯尔消失了。
最奇怪的是,泰国再也没有追究过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出面做了一些交易,换取了凯尔的性命。这种人,虽然披着欧洲人的皮,却不知道究竟在为谁做事。
鲨鱼在夜幕降临前,消失在海面上。
南北也没什么兴致和凯尔寒暄,回到房间时,窗外已经没了自然光。
来到菲律宾之后,她发现这里每天都会下雨,但都是下一阵就好。所以今晚这种天气很难得,太阳落下去后,连月亮都看不到了。
很诡异的天气。
这个房间里,厨房是开放式的。
她推门而入,程牧阳正在很有兴致地做牛排,他拿着小刷子给牛排涂了薄薄的一层橄榄油,却没回头:“等我十分钟。”
或许是灯光的原因,他带笑的侧脸,莫名让人感觉安心。
“程程?”她靠在他左肩上,学着他家老阿姨的声音,叫他的乳名,“你有没有觉得,程程这两个字很熟悉?”
程牧阳笑一笑:“冯程程吗?”
“你也看过《上海滩》?”
“无聊的时候看过,不过是老版的,赵雅芝主演。”
“冯程程真是爱惨了许文强,”南北感慨不已,“可惜有家仇,到最后也不能在一起。”
等到程牧阳把牛排煎好。
她饥肠辘辘地举着刀叉,把整块牛排切成均等的十几小块,这才张嘴开始吃。程牧阳看她这种做法,目光难得柔和下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做法。
因为懒,不喜欢边切边吃,所以喜欢把所有肉,都先切好,然后再拿着叉子,一块块往嘴巴里送。这种吃法,真是懒得可爱。
南北把自己盘子里的一块肉,递到他嘴边:“说起来,你外公也在上海,家里也涉黑,像不像是男人版的冯程程?”
话没说完,自己先收不住,笑了。
程牧阳不太在意,咬下她叉子上的肉:“如果我是冯程程,在家人和我之间有了利益冲突,你会选谁?”
她没有犹豫,看着他说:“我哥哥。”
“意料之中,”程牧阳倒也不意外,“所以,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发生了呢?”
“我会放弃。”
“如果你放弃了,我哥哥还要你的命呢?”
“那就要好了,”程牧阳也从自己盘子里切下一块牛排,喂给她吃,“但是,在要我命之前,怎么也要你陪我一晚。”他的声音,倒真是醉人。
南北被他气得笑起来:“你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耸肩,不置可否。
程牧阳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起了那些白鲨。南北想到下午的血腥,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和白天那些鲨鱼吃了一样的东西,顿时没了胃口。
在程牧阳很贤惠地收拾盘子时,她想到了凯尔。
就如同南淮所说,南家没有永久的朋友。即便哥哥当初救了凯尔一命,也只是利益交换,所以她并不认为,凯尔真的会为了什么交情,真就隐瞒自己的身份。
“阿曼大概什么时候到?”她终于决定坦白。
“最快后天,最迟也不会超过四天。”
“后天?”南北环住他的腰,轻声说,“记得我们看到的那个欧洲人吗?他见过我。刚才我喂鲨鱼时被他认了出来,或许现在,这里的人已经知道,你就是程牧阳了。”
沈家的赌船之行,并不是秘密。
只要有人认出南北,那就能90%确定,在她身边的男人是程牧阳。毕竟两个人是从船上同时消失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天,不管多严密的消息,都会被人传出来。
程牧阳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把盘子和刀叉一个个码放好。
“会不会很麻烦?”她问他。
“有一些。”
“要不要今晚就走?”
“如果能走,在第一晚我就带你走了。从我们进这个村子开始,四十米外,永远都有四十多个枪手跟着我们,”程牧阳只是笑了笑,“很难说走就走。”
南北轻轻地嘘出一口气。
她也想不到好方法。
“不过,这些组织需要的是武器。不管我是程牧阳,还是程牧云,只要扣住我,他们就能得到武器。所以即使他们再恨我,我们也不会有危险,”他把最后一个盘子放回原位,“但应该很快,就会有大麻烦。”
南北疑惑地看他。
先说不会有危险,又说要有大麻烦。
除了这些菲律宾人,他还能有什么麻烦?
“阿曼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那个叛徒,”程牧阳拿起干净的毛巾,把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可惜被他跑掉了。所以一旦我的行踪泄露,在阿曼他们追杀那个人的同时,他的同伴也会追捕我。”
“他的同伴?”
程牧阳“嗯”了一声:“中情局。”
南北愣了愣,不敢置信地松开手臂。
她曾经怀疑过,程牧阳要抓的这个人,不是简单的叛徒。否则,就不会是他亲自冒险,引出这个人。可她绝对没想到,他要抓的是中情局的人。
如果说,他当初在赌船上争夺碲矿床,很可能会得罪中情局,那么现在,他已经成了中情局的敌人。
换句话说,南淮的盟友,就是程牧阳的敌人。
她一瞬间想到了太多。
耳畔骤然传来轰然巨响,爆炸的瞬间,气浪席卷了一切。程牧阳猛地把她按到地上,整个人都覆在了她身上。
四处都是玻璃碎片。墙壁断裂,房屋坍塌。
南北在半壁废墟中,下意识反过手臂,去摸程牧阳。她忘了呼吸,心跳如雷,生怕他被弹片伤到。很快,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不要动。”
程牧阳轻声告诉她。
他说完,忽然就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被灰尘呛到了。
几秒的安静后,又是巨大的爆破声,还有紧随而来的机枪扫射的声音。她听得出,是加特林机炮,通常在局部战争中,才会有人搬运这么大的机枪炮来攻击。
这里是自由武装的驻地,是菲律宾最难掌控的组织,绑架杀人,恐怖袭击,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今晚,却被人轻易攻入了。
在不断的交火中,爆炸仍在继续,不断有房屋被炸毁。
他们住在西北的角落,是第一枚炸弹爆炸的地方。所以那些进攻的人,应该恰好就是从这里攻入的,然后不断地和驻地的人交火。
人的吼叫声,还有交火的声音,都在渐渐往东南方向转移。
她不知道程牧阳想要匍匐到什么时候。
“来的人,说的是菲律宾语。”他忽然开口。
南北听他说着。
“而且,听起来,就是棉兰岛的口音,”程牧阳简短作了总结,“不知道是官方,还是别的组织,不是针对我们,趁这个机会,看能不能离开。”
就在又一声爆破的瞬间,程牧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带着她往反方向撤退。
漆黑阴沉的夜色里,到处都是火光。
废墟里,不断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声。
废墟之间,站着一些端着枪的人,看样子是进攻的敌人。
南北在黑暗中和程牧阳快速移动着。脚下有尸体,废墟有尸体,到处都是死尸。
这不是第一次和他逃生。
十几天前,在台风海啸中,程牧阳带着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她,游行了一千米。那时候南北只能依赖他,而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和他,有多合拍。
两个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
但是他细微的一个动作,她就明白他选的道路。
程牧阳忽然停下脚步,在黑暗中摸索几秒后,扔出来一道黑影。
她伸手接过来。
是微型突击步枪。
程牧阳自己也拿了一把。他凭借十几天的观察,已经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这个村子临着雨林和海。那些突然进攻的人,就是从雨林那侧而来。
所以,程牧阳自然就选择了海。
她并不知道他的选择,只是跟着他走,直到听到海浪声,终于明白了他的计划。可在看清这里的地形时,她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程牧阳回头看她。
“这里——”
她没有说完,程牧阳就骤然抬枪,扣动了扳机。
一枪一个,他接连击中了四个人。南北在他脚下,用半蹲的状态,给他迅速补枪,有子弹呼啸过耳畔,猛的刺痛下,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耳朵流下来。
很快就被海风吹冷。
凉意渗透了肩膀。
幸好,两个人在暗处,那些人在明处。
程牧阳的枪法又是出奇地准,不到两分钟,就解决了七八个守在海岸边的人。
到最后他收起枪,南北才用手按住耳朵,生死胁迫一解除,疼痛就开始迅速在神经间流窜。他看到她的动作,把她的手拉开,借着远处的火光,仔细看她的枪伤。
很幸运,子弹真的只是擦过耳朵。
“还好,”程牧阳轻声安慰她,“没破相。”
南北疼得龇牙:“这里有鲨鱼,食人鲨。”
“下午你来的地方?”
“嗯。”
“没办法,想要走,只剩这条路了,”程牧阳弯下腰,去看岩石的侧面,“这里被人工造出了一条窄路,应该可以走出去。”
南北顺着他的视线,也去看岩石侧面,上半部分岩石壁被生生削去,而留下的那部分,刚好足够一个人贴着墙壁走。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很显然,是人为造出的路。
她下午来,因为被蹿起的小鲨鱼袭击,所以始终没有靠近海岸。
没想到这里还有路。
岩石海岸,直接连接着村子外的路。
虽然他们没有走过,但也绝对比另外的方向安全。
程牧阳从一具死尸身上找出军用绷带,替她把枪绑在了腰上。她想要先爬下去,程牧阳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我先下去。”
在黑暗中,程牧阳手扶着岩石壁的边沿,整个人都贴着石面滑下去。
南北始终紧绷着神经,看着另外的方向,谨防有什么人忽然出现。但显然那些突袭的人,很熟悉这里的环境,估计不会想到有人会在鲨鱼海岸撤退,只象征性地留了这么七八个人。
程牧阳站住后,伸出左手,示意她踩着自己的手下来。
南北有些犹豫,可是又知道他的个性,绝对不会任由她自己爬下去,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一只手,沿着石壁滑下去。
到最后,两个人都站在这条窄路上时,南北才算是松了口气。
程牧阳贴着石壁,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她跟着他,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两步,就看到海面上有白色的痕迹滑过。很快,就密集起来。
她攥住程牧阳的手腕:“白鲨。”
程牧阳停住脚步,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海面。
两个人站的位置,并不算高。
如果有成年的白鲨蹿起来,很容易就能咬住他们的身体。南北脑子里闪过白天的画面,只要鲨鱼有胃口,别说是这里,就是再蹿高两三米也绝对绰绰有余。
“北北,”他忽然说,“你沿着这里,用最快的速度走到外边。”
“你呢?”她下意识问。
“我去上边,把尸体扔下去,引开鲨鱼。”
南北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下一秒,她就更看透了这之后的危险。
他想要扔下那些尸体,暂时引开这些鲨鱼很容易,可是在她走之后呢?谁来帮他引开鲨鱼?而且那些食肉动物开荤后,肯定会对活人更有热情。她不敢想下去,摇头告诉他:“我们回去,换条路。”
“不可能了,这个驻地留守有五百人,那么来袭击的人,肯定会超过两千人,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冲出去。况且,我是自由武装的盟友,如果被抓住,也只能是死。”程牧阳伸出左臂,抓住头顶的岩石壁边沿,“听我的话,沿着路一直走下去,我很快就会追上你。”
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同意。
可却挪不动脚。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与其留下他,不如一起死。
可是程牧阳的神情很镇定,仿佛就在证明,现在不是绝境。她终于被他的眼神说服,横下心,沿着石壁继续往海岸边走。
程牧阳消失在身后,忽然就有重物坠海的声响。
海面上白色的影子攒动频繁,不断有血的味道飘上来。她没有再继续看,一门心思往前走,听着身后有坠海声,有撕咬的声响,有鲨鱼因为争抢食物而争斗的声音。
大概十分钟后,她终于走到尽头。这里已经是海岸边沿,夜幕下,黑色的海浪不断冲刷着粗粝的沙子。她回过头去,因为岩石是有弧度的,所以看不到尽头。
没有程牧阳。
她站在陌生的海岸上,莫名地腿就有些发软,站不住,就把枪从身上解下来,坐在沙滩上等他。很久没有这么等待一个人。
不知道对方生死,完全是因为一句承诺,答应去等他。
就像南淮给她最后的那个电话,也是说:“北北,给我一段时间,我再来找你。”
还有海风,吹得她整个左肩凉飕飕的。
那里有她自己的血。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路。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黑色的影子出现,以非常快的速度靠近她,最后,她看清是他,而他已经从岩石上跳了下来。
显然是经过了搏斗,身上有血迹。
但幸好,有惊无险。
他精疲力竭,靠着她坐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南北看他手臂上的伤口,都不深,有些已经不再流血。
“还好,”她低声说,“没破相,也没缺了什么部位。”
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轻轻地搂了搂她的腰。
她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
“不要动,”他亲昵地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脸,“这里有人。”
一句话,猛地收紧了她的神经。
身边的依靠忽然消失,程牧阳用最快的动作,抽身,反扑到身后不远处的岩石后。同一时间,她已经捡起枪,对准了岩石的方向。很快就有咒骂声出现,有一团人影从岩石后滚出来,缠斗中的两个人都手握着匕首。
程牧阳右手不能用,单单用手肘就顶住了他的腕部,让对方不能用刀。
南北对准两个人,食指扣住了扳机。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近身肉搏,但显然这个对手实力比周生家的管家更好。她在黑暗中,勉强能看出哪个是程牧阳,就在她静心瞄准时,那个对手被程牧阳用手肘压住了脖子,猛地扬起了头,竟然是凯尔。
南北蹙眉,在犹豫的一瞬,凯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是她听不懂的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