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几年前,可能会有很多人,想要她的命。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似依靠着这个男人,被挟持到了一辆车上。这个男人,还有他两个同伴的态度,非常客气,如果不是有枪口对着她,她甚至以为这就是程牧阳的安排。
他说过,“有人会带你离开”。
但南北相信,程牧阳不会让人以这种方式,带她离开。
她直觉上猜到是中情局。
在陌生的国家,能一眼认出她的人,只能是掌握中缅、中越边境的情报机构。
她相信,谜底很快就会揭开。
车从庄园一路开出,离开繁华的人烟区,进入了海岸边的村子。
她想起凯尔曾经说过的话,因为流血冲突和断电,这附近的一些村民已经被暂时转移。那些组织的人数并不多,也有自己的驻地,不会分散人力占据这些无人的村子。而政府军队已经转移走了平民,也暂时不会来这里。
所以,除了他们这辆车,四周静悄悄的,漆黑一片。
很安全的地方,同时,也绝对隐秘。
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临海木屋前。
和她走下来的其他人,都留在了车旁,只有那个男人将她带入木屋。整个木屋架在海上,她穿着高跟鞋,每一步都深陷细沙里,走得慢,同时也在观察四周是不是有能逃走的出路。可当她进入屋子后,才明白自己真的被困住了。
这样的房屋,绝非是临时寻找,而根本是长期的驻点。
看起来普通的度假房屋,内里却是机关重重,她被带进完全封闭的房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这个人,曾经出现在畹町,甚至是缅甸的迈扎央赌场,是个亚裔。
“南北小姐,”那个男人伸出手,很礼貌地指着面前的沙发,“请坐。”
“杜先生,”南北笑了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相信我,南北小姐,”杜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说,“我也绝对想不到,你会和程牧阳有关系。”
“所以呢?”
“所以?”他笑着反问。
南北坐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通常,我们对待暗杀名单上的人,会有几个方法,”杜饶有兴致地看着南北,“势力范围太大,牵涉到国际纠纷的,我们会让他亲自录制口供,然后带回美国公开审理,对国际社会有个交代,比如莫斯科上一个军火大亨。”
她没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对于一些国际影响不大,又威胁国际社会稳定的,我们每年都会有暗杀的名额,无须请示,直接执行,不过事后需要递交完整的暗杀报告。”杜把手放下来,靠在椅子上看她,“当然,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南北仍旧没说话。
她相信,杜会继续说下去,说到他真正想做的事。
“南北小姐,”杜终于开始揭开谜底,“我和你哥哥是很好的朋友,程牧阳却是我这两年一直想要逮捕的人,而且,现在他抓住了我最重要的同伴。怎么说呢?我必须要抓到他,这就是我来菲律宾的目的。如果你能看在我和南家的友情上,帮我找到他,我会很感激你。”
“如果我拒绝呢?”
杜看了她一眼:“我不介意,为你写一份暗杀报告。”
南北也看他,毫不在意:“你不怕,你的国家,因此惹怒了一群亡命徒?”
杜笑起来。
是那种清冷的,甚至有些有趣的笑。
“和你最后在一起的人,是程牧阳,你们在宴会上,当众跳了一支舞。而之后,两个人就都消失无踪了。如果在十几天后,你的尸体出现在菲律宾的某个地方,你觉得,南淮会怎么想?照你哥哥的脾气,他一定会要了程牧阳的命,对不对?”
他的假设,很现实。
南北的脑子里浮现无数可能。她始终不肯联系南淮,就是怕暴露程牧阳的行踪,可始料不及的是,最后竟然成了最大的麻烦。如果杜真的对她下手,在这个无人的沿海村落里,除了中情局的人,不会有人知道内情。
程牧阳,肯定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而中情局想要做些“证据”,太容易不过。
以小哥哥的性格,任何有嫌疑的人,他都会一并报复,哪怕是误会也无所谓。
寒意瞬间遍布血脉。她的头脑很快清醒下来。
如果她的死,让她最爱的两个人互相残杀,才是最可怕的。
因为冷静,她的眼睛很骇人,盯着杜,一言不发。
杜看着她的眼睛,又笑了笑:“相信我,你还有时间考虑。现在开始,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让你好好想一想。”他说完,认真看了眼南北。
他和缅甸的南家合作数年,却很少见到南北。大多时候,出现在公开场合的都是她的“替身”。这个女孩子,有个太看重她的哥哥,如果不是因为要逮捕程牧阳,杜相信自己绝不会动她。惹上南家,实在是个大麻烦。
“杜,你要相信中国的一句话,”南北也认真看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的事情,或许在明天,甚至是下一个小时,就会被我的家人知道。”
“我相信,”杜说,“但程牧阳对我们太重要,远超出你的想象。南北小姐,你是否想过,他也在利用你?如果不是你分散了我们的注意,他不会这么顺利离开。”
杜说完,开门离开了房间。
南北的身子,沉在沙发里,鼻端是各种混杂的味道。
非常令人反胃。
这房间有很浓重的烟草味道。
闷热,令人窒息。
她不在乎杜说的话,虽然程牧阳有太多的秘密,但她唯一肯相信的,就是他对她的感情。
现在唯一祈祷的,只能是哥哥能最快找到她的行踪,而程牧阳能马上离开菲律宾。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只要有时间,她总能想到办法。
门紧紧闭合着,没有表,也没有人。
她不知道,杜能给她多少时间。
程牧阳和喀秋莎在进入卧房前,形如干柴烈火的男女。当卧房门被关上后,他却恢复了冷静,和等待多时的阿曼打开后门,三个人通过庄园的通道,迅速离开。
车沿着颠簸的小路,疯狂前进着。
他难得闭上眼睛,让自己稍作休息。
这不是他第一次临时从一个国家撤退,在十八九岁的年纪,他已经有自己的货运飞机,还有出海的货轮,他需要应付太多的国际巡逻舰,还有那些恐怖组织的头目。
九死一生,百炼成精。
可是脑中却浮现出刚才的一幕,竟然看到别的男人,拥着她跳舞,就觉得不舒服。
有很大的风从窗口吹进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躺着一枚戒指。
“今晚有飞机来,我们会乘专机回俄罗斯。”阿曼告诉他,“中情局这次真是有了大动作,我们的飞机根本拿不到菲律宾机场的降落许可。”
程牧阳颔首,没说话。
从汽车进入机场开始,始终是畅通无阻,最后停在了停机坪的最北面。那里有一架中型公务机。程牧阳从汽车上走下来,喀秋莎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她的表情很平淡,只是说话的语气非常不好。
程牧阳已经迈上了扶梯的第一级,却本能地停下来。
他回过头,安静地看着喀秋莎。
喀秋莎说话的语气历来如此,和平常没有什么差别,但他却感觉到有什么问题。这是长久在生死线上徘徊所培养出的直觉。
“程?”喀秋莎挂断电话,奇怪地看他,“怎么不登机,到离开的时间了。”
“是谁的电话?”
“马克的,”喀秋莎笑了,“就是刚刚,和你换舞伴的男人。”
程牧阳看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阿曼从汽车上跳下来,看着两个人僵持在扶梯前,有些奇怪:“你们两个,怎么了?”
喀秋莎耸肩:“没什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移动电话,再次发出呼叫的声音。
喀秋莎的脸,闪过一丝错愕。
“是谁的电话?”
程牧阳的声音,从炎热的空气里,穿透过来。
“马克。”
“是谁的电话?”他再次问她。
“马克,”喀秋莎看着他,“是马克——”
“喀秋莎,”程牧阳打断她,“请把手机递给我。”
直接命令,不容抗拒。
飞机上下,负责迎接的人都是俄罗斯的人。
他们都是航空公司直接派来迎接贵宾的,而这个贵宾的身份,对俄罗斯人来说并不陌生。
他的脸孔在日光映照下,像是蒙了层浮光,更显得那双眼睛颜色剔透。激进,极端,却永远保持绅士风度,这一刻,他是东欧人眼中的战争之王。
喀秋莎不敢违抗,把手机递给他。
程牧阳拿到耳边。
听到陌生的声音说:“程牧阳先生,很高兴能和你说话。”
“你好。”
“我知道,你和莫斯科上层,都在追捕我的朋友。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当面谈一谈。”
程牧阳笑了声:“好,我今晚会抵达莫斯科。”
那个陌生的声音也在笑,用很简短的话告诉他,南北在自己的身边。程牧阳并不相信他所说的,他的安排非常缜密,除非出现内奸……内奸,他忽然看了眼喀秋莎,后者瞪大眼睛看着他。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喀秋莎的父亲,是这次活动的主要人物之一,绝不该是她。
这些都不重要。
在马克说出南北的名字时,他就出离愤怒了,可是声音依旧冷静:“告诉我地点。”
“庄园,我会在你离开的地方等你,不过我希望你独自来。”马克说,“我们并不想在这里杀很多人,而我相信,你也不想死很多的朋友。”
连线中断,程牧阳把手机扔给喀秋莎,脱下束缚自己的西装上衣:“给我枪,不要跟着我,我去找南北。”
“程牧阳!”阿曼脸色有些发白。
他明显开始失去理智,目光完全不在众人身上。
程牧阳从她身侧枪袋里摸出枪,大步往车的方向走。
“程牧阳!”阿曼抓住他的胳膊,她从没如此害怕过,程牧阳从来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他竟然要放弃最后的机会,“不要做蠢事……南北不会有事,程牧阳,你知道南淮和中情局的关系,他们绝对不敢动她。想想你的背后,还有整个家族,你难道不怕南北会配合中情局?她毕竟是南淮的妹妹……”
程牧阳完全忽视她的话,作了最后的决定:“程家还有程牧云。让他全盘接手,我退出。”
说完,他扯开阿曼的手,大步往车的方向走。
喀秋莎从身后猛地冲上来,抱住他的腰:“程,不要去,他们恨你,一定会杀了你!为什么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找中情局,莫斯科有很多女人,有我,还有你的天下,我们马上就会除掉中情局的间谍,马上就能完成计划了!”
喀秋莎的身体不停抖动着,说话断续得吓人。
程牧阳转过身,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立刻回莫斯科,我的事,和你们再没有关系。”
“不!”喀秋莎忽然从他身上夺下手枪,对准他,“如果你走,我就开枪。你知道,我不会打死你,我只想让你回莫斯科!”
漆黑的枪口,还有抖动的手臂。
程牧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阿曼身边的两个人,比了个手势。他的人是绝对服从他的,哪怕知道他去找死,也绝不会允许有人拿枪威胁小老板,这绝对属于家族荣誉。
“喀秋莎,”程牧阳看着她,声音已经有些低沉的涩意,“如果你开枪,一定会被我的人击毙,不要做这个尝试。”
“程,”喀秋莎知道他说的是真话,手控制不住,却仍固执地按住扳机,“和我回莫斯科,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去死。我发誓,你一定会死,你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一定是……你会后悔,绝对会后悔……”
她语无伦次,不断有热泪滚落。
他只是后退了半步,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枪口。
“喀秋莎,你问过我,到底喜欢不喜欢女人,记得吗?”他的声音有着莫名的温柔,却不是对她,而是对那个心中的女人,“我现在告诉你真相。我,程牧阳,在十四岁以前信佛,十四岁以后,我信的只有她。”
喀秋莎神色绝望地看着他。
她听不懂,却看得懂他眼睛里的感情。
程牧阳已经失去所有耐心,他把枪从喀秋莎手上夺下来。
就在拉起车门扶手时,门却没打开,车里的司机显然傻了,竟然忘记开锁。下一秒,程牧阳就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用拳头砸碎了玻璃,抓住了司机的领子:“下车!”司机哆嗦着,解开安全带。
他把枪扔到车里,自己也钻进车里,很快发动车,从停机坪一路向机场外开去。
喀秋莎神色已经绝望,对着离去的车大声哭喊:“她一定会害死你的,程,她会和中情局一起害死你!”
绝望的声音,飘荡在停机坪。却挽留不住他离开的心。
阿曼从身后走过来,按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在怀里:“你不会懂的,让他走吧。”
程牧阳开着车,时速比来时还要疯狂,在颠簸的道路上疾驰。他单手开车,想要让自己思考,可却明白根本就不可能冷静。眼前都是南北,是最后告别时她看着自己的神情。他用右手碰了碰自己的衬衫口袋,想到了和她说的话,不禁无奈笑笑,估计是没有机会买红宝石戒指了。
他不怕死,只怕他们会为难她。
哪怕要死,也要让他和她说上几句话,强迫她答应自己的求婚。
他会告诉她,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甚至不只是爱。南北这个名字,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他活着的唯一信仰。
程牧阳赶到庄园外,还算是客气地被马克请上了车,但到了海边木屋,马上就被卸了枪。那些中情局的人恨极了他,在沙滩上就开始对他下狠手。马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程牧阳被打到大口吐血,他才让所有人都停手。
两个人架起程牧阳,把他带到审讯室,扔到了地板上。
“程,你要知道,我们用了十几年,才在莫斯科上层插入自己的人。”马克笑着坐在椅子上,看他站起来,“你只用了四年的时间,就把我们连根拔起,实在太残忍。所以这里每一个人,都想要你的命。”
程家的内鬼,已经在家族内生存了两代,时刻都在利用军火生意,向莫斯科上层慢慢渗透。而程牧阳的计划就是和莫斯科联手,剔除所有和这个人相关的中情局间谍。
毫无疑问,这对中情局是个毁灭性的计划。
损失不可计,却已无法挽回。
所以马克和杜要做的,就是逮捕程牧阳。他们需要利用对他的公开审判,来彻底击垮程家,从而影响莫斯科的经济。这就是大国争斗,兵不血刃,却直插要害。
“我祝愿你,能活着走出菲律宾。”程牧阳眼底有冷漠的笑意,他有肋骨已经折断,痛得汗水浸透了衬衫,“南北在哪里?”
“在隔壁,”马克笑着,在桌上放上一张纸,“只要你照着这张纸的内容念一遍,我就可以让你看到她,然后放她走。但是你,只能和我们回去,接受审判。”
“审判?”程牧阳笑了声,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很简单的话。
大意都是你给我多少钱,我就给你相应的武器。这是军火交易最常用的话,只不过多加了两句废话。诸如,生平最恨美利坚,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免费提供武器,轰炸美利坚平民。
这是中情局的惯用伎俩。只要录下这些话,就是庭审的最佳证据。
通常持有这种证据,会被起诉战争罪,以及恐怖袭击罪。
程牧阳看了马克一眼:“先让我看看她。”
马克示意他转身,打开了墙壁的开关。只是隔着单面可视的玻璃,他看到南北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的长发遮住了大半的脸,左手在摩挲着自己的右腕。
在看到她的一瞬,他就知道,这是真的南北。
马克关闭了墙壁:“怎么样?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这里是录音状态,你可以随时开始。”
程牧阳转过身,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微微笑着,扔到了墙角:“如果你需要我说这些话,不用给我草稿。我相信,如果让我自由发挥,会比你们写得更精彩。”
每个动作,都在撕扯着他的伤口,致命的疼痛,让他越来越清醒。
“程,我很佩服你,明明做的是军火生意,却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马克笑着看他,“你从不发起任何战争,却能轻易让那些东欧政客和黑势力内斗,从而坐收渔利。而即便如此,却在莫斯科得到了‘缄默法则’,任何与程家有关的事,不论是走私,抑或死伤,都不会有任何官方记录或搜捕。作为一个商人,你很成功,所以我们拿不到你的任何证据。”
马克又笑了声:“我忘记了,你还是个慈善家及人道主义卫士。”
程牧阳笑了。
“我这里有八十枚地对空导弹,反装甲火箭发射器,五千支AK-47和C4,四百万发子弹,今天标价是七百万美元,随时送货。”程牧阳的声音,冰冷透彻,“当然,所有美国人的敌人,都是我的朋友。只要你的目标是美国,我可以提供你更多武器,还有更低的折扣。”
完美的证据。
可以随时被控告的证据。
只要进入美国领土,他将被控一系列罪名,在服刑期间“意外死亡”。
程牧阳说完,已经痛得紧咬牙关,齿根发酸。他停顿了很久,才轻轻地嘘了口气:“我希望,在我离开菲律宾之前,可以和她说两句话。”
马克想要说什么,耳机里忽然传来声音。
他仔细听了会儿,才对程牧阳说:“好,让我问问她的意思,”马克神秘一笑,“你要知道,她也是我的贵宾,我们都需要尊重女士的意愿。”
一墙之隔,南北完全不知道外边的任何情况。
她靠在沙发里,感觉这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甚至心跳有些奇怪的频率。她左手搭住右腕的脉搏,发现了自己的不正常,甚至开始出现迷幻的感觉。
她很庆幸,自己是在畹町长大。
那里的反政府组织都是以毒养军,而内部却一律禁毒。所以为了避免毒品诱惑,他们有自己特有的土方子,来抵抗毒品带来的反应。
她不敢说,自己能抗拒这种精神药剂多久,但起码在十几分钟内,还能保持清醒。
“杜,我要见你。”她忽然说。
片刻的安静后,门忽然被推开。
有人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是杜。
她恍如已无意识,看着他的眼睛,足足两分钟后,用口型说:关掉监听,为了你的女儿。
她知道,这样的房间里都会有监听系统。甚至他的同伴,就在另一间房,看着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所以她用了最直接的话。
杜虽然尽力遮掩,但还是露出了一瞬的意外。
他关掉了监听系统。
此时的房间里,只有他和南北。封闭的空间,没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话。
“我记得,你曾经有个合法妻子,”南北嘴角弯弯,“也是个亚裔,后来难产死掉了。”
杜的眼睛,在努力平静:“是的。”
“我很喜欢这种爱情故事,所以很好奇,看过她的照片,”她说,“你说,世界上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她长得特别像我在比利时的一个老师。你妻子是七年前死的,而我四年前离开比利时,我的老师刚好举行了婚礼,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女孩。”
“南北小姐,你在威胁我。”
南北笑笑:“我发现这个有趣的事情后,你的前妻,就已经被接到缅甸居住了。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你和她失去联系,应该是在三年前的六月十三日,对不对?”
这是她告知南淮后,南淮所做的安排。
那个女人和孩子住在哪里,只有她和南淮知道。
南北继续说:“如果我活着,很容易让你见到家人。但如果我死了,你就不会有机会见到她们。因为你不敢问我哥哥,只要问,就代表你和我的死有关。”
杜沉默了几秒,终于轻声问她:“你想我做什么?”
“解决掉你的同伴,放我走。”
杜想了想:“好。不过,你需要先配合我,骗过所有人。我需要制造一个内讧的机会。”
“怎么配合?”
杜打开了监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所以,南北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此行也是为了抢夺军火生意?”
南北也看着他,明白了他所谓的配合。
“杜,你很聪明。”
南北忽而一笑。
她明白了杜的意思,他要自己忽然改口供。不管马克是不是相信,杜都会有借口和马克周旋。南北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说的,将成为她这一生最后悔的话。
如果她知道,程牧阳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她绝不可能这么说。可此时的她,只想竭尽自己所能,离开这里,让自己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在比利时,我就知道他是谁。”她的声音很温柔,“那时候,我的家族在遭受灭顶之灾。所以我承认,当时的我,真的想受他的庇护。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了,我在畹町的地下市场拥有绝对的势力,怎么可能会去莫斯科做一个男人的影子?所以——”她笑了笑,“沈家赌船之行,只是一次刻意的安排,莫斯科的程家常年垄断军火生意,而我们,已经觊觎太久,久到不得不亲自动手了。”
杜惊讶于她的反应速度。
南北说了太多的话。中情局在这个房间用的药剂,已经开始彻底发挥作用,她眼前的所有,都叠成了多个影子。她很庆幸,自己在刚才告诉杜他妻子的下落。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快要挟他的方法。
“南北小姐。”杜的声音像在遥远的地方,又忽然逼近,刺耳难耐。
她紧紧咬住牙关,不再说什么,也根本说不了什么。
杜的脸在凑近:“我还记得,在畹町,你曾说过,我和你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缘分。我想,我从那时开始,就被你彻底迷住了——”
南北蹙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莫须有的话。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杜竟然凑上来,给了她一个猝不及防的吻,她的脖子被他的手紧紧扣住,难过得几乎要死过去,却连指尖都没有力气,靠在他身上,竟如同沉醉其中。杜松开手后,贴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为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会放你走。”
他松开她,摸到她的手,凑在唇边碰了碰她的手背,颇有深意地告诉她:“很高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相信我,迷人的南北小姐,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而这句话,在隔壁的两个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程,”马克耸肩,“抱歉,这并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一幕,你知道,这完全是个意外。”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可是他却有些怀疑,为什么刚才有一段时间的静音?
程牧阳在轻轻地呼吸换气,疼痛加剧。
可是他的神情,却是出人意料地冷静,他慢慢走到马克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衫前襟:“我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菲律宾。”
马克诧异看他:“我可以告诉你,你杀了我也没有任何作用,所有的录音,都是同步到中情局总部的,你从刚才起,已经是全球通缉犯。”
程牧阳因为情绪,眼睛几乎变黑,嘴巴紧紧抿住。
他脸部的弧线都绷起来,从上至下看着马克,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俯瞰着猎物。
“我想中情局应该很高兴,我能杀掉几个他们的公民,又多了一项新罪名,不是吗?”他的声音很轻,非常无所谓。
马克瞳孔骤然收缩。
可是已经晚了,程牧阳的拳头照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砸下去。在门外有人冲入时,他已经把马克的身体扔出去,撞翻了一个人。马克在彻底昏迷中,不断从口里涌出大口的鲜血,他的同伴都有些骇然。
谁会想到在审讯室,忽然会出现这种事。可是接下来的一切,他们更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竟然能忽略处境,将整个封闭审讯室变成彻头彻尾的修罗场。
拳到之处,皆要见血。
肋骨骨折,再这么剧烈运动就是致命的血胸,他再清楚不过。可理智于他,已完全不复存在。他想起的是少年时的那个女孩子。当自己默念心经,却得不到拯救时,只有她在黑暗中出现,驱散了他所有的梦魇。
所以他绝对无法忍受任何人威胁她。她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但她如果被人逼迫去做什么,他一定会亲手杀掉所有看到的和听到的人。
程牧阳在扔掉马克的瞬间,用夺下来的枪,很快就击毙了两个人。
余下的三个也被他打掉了枪,都把短刀握在手里,以包围的状态,猫腰围着他。
他的眼睛,看着交替出现在视线里的三个人。
内伤已经痛得难以承受,甚至开始出现灵魂出窍的幻觉。
程牧阳低下身子,手中的刀在往下滴血,就在三人错身扑过来时,他掌心里那把闪着银光的刀子,非常精准地擦过了一个人的咽喉。
程牧阳眼中只剩残酷的冷静,把自己手中的刀插入他的心脏。
下一秒,已经从这个死人手中,夺过新的短刀。
余下的两个,看着程牧阳,越来越后悔刚才冲进房间。
如果只是放弃马克一个人,起码还能活五个,可是现在,他们两个谁也不能逃。即便不是为了中情局而战,他们也清楚,自己绝对逃不出程牧阳手中的刀。
这根本就不是困兽之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杜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监控录像中的一切,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程牧阳这个男人,竟然在中情局的监控录像前,杀了这么多人。
这次行动,是他和马克主导,带了六个人。
此时此刻,只剩下他和身边的同伴,只剩了两个。
“引爆这个房子,如果我们的人都死了,就引爆。”杜马上作了决定。
程牧阳的供词已经拿到,这次任务并不算失败,起码炸死他,也有了足够的证据,继续下一步和莫斯科的交涉。程牧阳和莫斯科上层太多人有“完美的友谊”,所以他的罪名,足可以威胁到他们。
“杜,有人在问,你刚才关掉了两分钟监听,是为了什么?”那个坐在监控室的同伴,抬头看杜,“任何人,在监控室审讯,都不能关掉监听,这是基本要求。”
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这个,我会亲自和他们解释。”
这句话说完,监控中,所有人都倒在了地板上。
血流成河,甚至只看着这样的画面,就能嗅到浓郁的血腥气味。两个人都有些安静。在血泊中,程牧阳单手撑住地板,艰难地站起来。
他走到昏迷的马克身前,用一种极原始的方式,跨站在他的身体上,将短刀狠狠地插了下去。然后,抬起头,看向监视器。
完全冷漠的眼神。
杜轻轻地吐出口气。
太可怕了,这个人。
他想到引发他发狂的事情,背脊隐隐有冷意。
心口竟似有刺痛,仿佛这一刀,是插在他的心脏,而不是马克。
“两分钟引爆,我在海岸西侧等你,”杜烦躁地抓着椅背,又放开,有些不放心地追问同伴,“这个房间是不是封闭的?两分钟他会不会跑出来?”
“完全封闭。”同伴迅速设定好引爆程序。
他刚说完,杜已经用枪口对着他的后脑,扣动了扳机。
最后一个,除了杜自己,这个海岸上最后一个中情局特工也死了。
在开枪的一瞬,杜觉得自己仿佛被魔鬼附了体。
明明在两个小时以前,他们完全掌控了一切,可是两个小时之后的现在,他们几乎全军覆灭。这一男一女,都太可怕,可怕得像是恶魔。
如果有可能,他此一生,都不会再碰任何南家和程家的人。
而现在,杜必须带走南北,换回他的家人。
杜冲出监控室,到一墙之隔的审讯室抱起南北,往木屋外跑去。此时天已经彻底漆黑,他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在细软的沙子上奔跑。因为沙子太软,比他预估的要跑得慢,在轰然巨响和巨浪中,他只能把南北压在身下,挡住了四处飞溅的沙石和建筑碎片。
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了后背,他手摸着温热的血,看着燃烧的废墟,从沙滩上坐起来。身边是昏迷的南北,杜恨不得对她扒皮抽筋,却不得不妥协,甚至还要在爆炸中护住她。
杜明白,从对中情局的同伴下手开始,自己就必须从这个世界“消失”,或是做他国的反间谍。他想着漫长的未来,都要在中情局的追杀中度过,就有杀掉南北的欲望。
可惜,现在,他只能带着南北,离开烈焰滚滚的海岸。
在漫长的昏迷中,南北开始听见有雨声。
很大的雨声,却像是隔着层玻璃,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楚。
她艰难地睁开眼。
房间里没有灯,她整个人都被绑得很结实,嘴巴被胶带封起来,手脚也被固定住,完全不能移动。她应该是躺在床上的,床单上似乎还有很难闻的味道。
不管这是哪里,起码不再是海岸边。
她想,杜应该是成功了。
否则他们不会用这么低劣的方式,来绑架她。
漆黑的夜,还下着雨,只有灰白色的自然光,从外透进来。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头痛欲裂。从太阳穴开始,一阵阵的刺痛,蔓延开来,抑不住,只能闭上眼睛,一遍遍默念《般若心经》。
这是她从小和妈妈学的,只要心烦气躁,就念它来静心。
没有死路,这世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有死路。只要离开了中情局,就是出路的第一步。
外边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让她想起了在比利时的日子,回忆铺展开,到最初的那天。
在拥挤的车后座,他单手放在座椅上,另外那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因为腿长,不得已要侧过来紧贴着她。开始得如此平淡,只是她想闲聊,而他又刚好会中文。
程牧阳。
程牧阳。
这三个字从心尖滚过,就是灼热的。
希望他能顺利做完一切,而她,需要先回到畹町。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都是听不懂的当地语言。她听了会儿,想要放弃时,忽然就听到了菲律宾口音的英文,在应酬着什么人,很快从间断的男女对话中,她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风化区。
很快,返回的杜就证实了她的猜想。
杜扯下她嘴边的胶带,给她一口口喂着面包,始终沉默不语,在最后给她喂水的时候,他终于说:“我会让你好好活着,直到你哥哥把我的妻子和女儿送到英国。”
送到英国?
南北咽下水,没有说话。一个背叛了中情局,同时又得罪了莫斯科的人,投靠英国情报机构,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吃完东西,杜又给她封住嘴巴。
杜在房间另一侧的床上,躺下来,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她闭上眼睛,开始继续在心中念着《般若心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有梦随行。
梦中是程牧阳,少年的程牧阳。
穿着量身定制的小西装,戴着小小的领结,褐色的眼睛,白瓷一样的皮肤,黑色的头发软软地卷在耳朵下边,像极了西洋布娃娃。他正襟危坐,在翻看着佛经,翻了会儿,眼睛终于从经书中移开,一本正经地看向墙壁。
南北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挂着一幅浮世绘春图。
真是个小色狼。
她如同旁观者,看着镜头推近他,只觉好笑。可就是这么盯着少年的他,看着看着,就觉得痴了。这场爱,不管是谁先入了迷,都早已注定了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