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莫斯科街头。
厚重的云层压在树梢上,有种压抑的美感。
这是莫斯科的低云天气,曾无数次出现在苏俄画家的笔端。
有个欧洲人裹着风衣,在路上疾行而过,似乎在赶路,又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有黑色的汽车停在身侧,他终于像松了口气,对着拉下来的车窗内,招呼了一声。车门很快打开。那个欧洲人钻进车里,人和车都消失在了街头。
“老朋友,怎么忽然想出国了?”凯尔接过烈酒,“你这么有钱有势,还需要我保护?”
凯尔面前的程牧阳,也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我并不需要你保护。”
他穿着简单的休闲式样的白衣黑裤,脸孔被黄色的灯光映衬得轮廓鲜明,光线并不十分足,更显得那双眼睛颜色颇深。
这个男人,曾让莫斯科政府在两年前认为真有机会能够扳倒他。
尤其是在他两年前元气大伤时,俄安全局“反集团犯罪特别工作组”甚至开始行动,准备从他身上榨取好处后,彻底让他,甚至是程家从莫斯科消失。
结局却是,有特工接二连三叛逃国外,公开揭露安全局内幕:什么高级官员腐败、国家军火大量倒卖到黑市,甚至还有与毒贩的生意。最可怕的是,当民众得知,莫斯科最有名的抢劫犯罪团伙,幕后老板就是安全局一位陆军上校后,民众愤怒了。
当然,所有这些,还不包括车臣的频繁活动。
所以,这场角斗的结局,只剩下一个解决方法:双方握手言和,继续情同手足。
而凯尔这次接到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国际通缉犯的出国游。
凯尔有些意外:“听说,为了你这次临时的旅游,我们第二局可是出动了四组特工,而且,是你亲自和拉姆要的人。”
“我要和中情局做个小游戏,”程牧阳继续给凯尔倒酒,“有你们这些人陪着,所做的事,就代表了你们国家的利益,比较容易些。”
凯尔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不是旅游这么简单。
只是好奇,程牧阳想要亲自去,是为了什么:“很危险的游戏?和两年前比怎么样?”
“在菲律宾,我虽然死里逃生,却还是输了,”程牧阳的声音低缓、清冷,“输了我的女人,也输了我的身份。所以这次,我需要赢回来。”
“赢?”凯尔看不透他的眼神。
“让我的公开身份,成为世界和平爱好者和慈善家。”
凯尔轻吹了声口哨。
从战争犯到世界和平爱好者,这个目标非常远大。
这是个绝对聪明的人,以联邦公民的身份,在莫斯科安全局的保护下,成就自己。
凯尔感叹他阴险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他。
“我很后悔,当初在菲律宾的海岸救了你,你知道,那时候的你,并不是我的主要任务。”
他只是临时受命,去看有没有机会营救,可惜太悬殊的实力,凯尔只能等待机会。其实他并没有抱很大希望,如果没有他杀掉大部分人,没有杜临时设定了爆炸后,又杀掉自己的同伴,凯尔不可能有机会救出程牧阳。
“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程牧阳轻举杯,喝了口烈酒,视线转向窗外。
程牧阳这个人。
落在美国人手里,就是最大的威胁,他掌握了太多绝密资料。
可对于莫斯科,又何尝不是颗原子弹?他手里握了太多的绝密力量。
所以,凯尔想,他还是好好做个什么慈善大使,活到寿终正寝比较好。
在飞机即将在甫抵利雅得机场降落时,凯尔终于知道了目的地。
是沙特。
凯尔拿出护照,程牧阳看了眼,让阿曼给了他一本新的。
“不要在这里用英国护照,”程牧阳说,“这两年,英国和沙特关系有些紧张。”
“紧张?”
“最近这里的一个皇室成员的妻子,走访英国时有了婚外情,申请政治庇护,英国政府批准了,所以,现在两国关系有些微妙。”
“程,”凯尔笑起来,“你还喜欢看花边新闻?”
程牧阳看了他一眼:“我感兴趣的是英国和沙特的关系,非常巧合,两年前英国在彻查和沙特的战机交易,涉嫌贿赂,最后是英首相出面,阻止了调查,这次又忽然出了这种事,不觉得很有趣吗?”
凯尔轻出一口气:“谁做的贿赂?”
“不知道,”程牧阳坦然说,“不管是谁,对我来说都很好。这些明账上的买卖越不顺利,我的生意就越多。”
“可惜我在的第二局,是反间谍,”凯尔笑,“并不是反集团犯罪组,否则把你这些录下来,完全可以作罪证了。”
随行的两位医生,已经开始为程牧阳做例行公事的检查。凯尔在加入安全局之前,是名外科医生,在救下程牧阳之后,他曾给程牧阳做过急救,当然知道他伤有多重。如果不是程牧阳之前身体底子好,恐怕等不到返回莫斯科。
而眼下的人,在努力延续自己的生命,却同时,也在用烈酒损耗生命。
一行人,只有阿曼穿着黑袍、戴着头巾,在海关口外等着他们。
“三个失踪的科学家,已经找到了两个。”
“还有一个,在中情局手里?”
“应该是,”阿曼说,“很有趣,那个科学家最后出现的时间,是三天前。”阿曼轻声和程牧阳交流着,有些话凯尔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不过大概猜到,应该是一些很重要的科学家,在这里失踪。
始作俑者,肯定是中情局,而想要从中作梗的,是程牧阳。
最后落脚的地方,是个叫乌拉的小镇。
所有的酒,都留在了飞机上。
这是个严格禁酒的国度。
吃饭时,很多人都知道程牧阳的习惯,特意给他要了不含酒精的啤酒。泡沫也有,味道也有,偏偏就没有酒精。幸好,还有薄荷叶做的饮料和蔬菜。
当向导发现只有程牧阳对薄荷叶不抗拒时,很是惊讶。
“我太太喜欢吃薄荷。”程牧阳很简单地回答。
沙特本就是个重视家庭的国家,听到程牧阳这么回答,向导更好奇了,不停追问各种问题,主要是想了解世界上有哪些地方会这么热衷薄荷叶。
程牧阳的声音,很平静:“中国云南,瑞丽市畹町镇。”
向导马上拿出手提电脑,想要查找出那个地方。
宁皓立刻咳嗽了声,灌了一大口味道奇怪的果汁混杂薄荷的饮料:“向导啊,这东西真好喝,是不是你们沙特特产?还是在中东都能喝到?”
尴尬的话题,这才被解决。
他们住的旅馆紧邻沙漠,因为风沙,四周的山丘都形态诡异,夜晚的声音也有些凄厉。
程牧阳听着风声,月色下,那些山丘就像一座座浮屠,悄无声息,却有着让人平和的力量。他需要不断告诉自己,南北还活着。
他从两年前开始,始终在查南淮的行踪,两年来,那个男人去了太多的地方,可唯独是比利时这个地名,让他有感觉。他不相信南北死了,无论南淮做了多少伪装,因为他知道,那个疯子和自己一样,太看重南北。
如果她真的死了,东南亚一定不会这么平静。
程牧阳走进浴室,打开水,冲了一个冷水澡。
十一月的沙特,已经进入了冬季。
白天从机场出来时,还流着汗,到现在,已经是10℃以下。虽然房间里有恒温的空调,但毕竟是冬天,凉水淋在身上,是渗入骨头里的冰冷。
就在擦干头发的时候,他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宁皓举着台迷你电脑,晃了晃。
“老板,小风在比利时,找到了你要的东西。”
程牧阳有一瞬的反应,很快拿过电脑。夜晚的灯光里,明显是在一个餐馆外的偷拍,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背影。熟悉的地方,他不可能忘记,这是布鲁塞尔东南八十公里处的于伊市政府广场,是那个中国餐馆。
照片是连拍,但没有正面。
整个餐馆只有她带着宝宝,每个动作都看得出来她的小心翼翼。从挑菜到喂到宝宝嘴巴里,擦嘴,偶尔还轻扯宝宝的衣服,亲亲宝宝的额头和脸蛋。
他从没见过如此温柔的南北。
纵然看不到正面,可他知道一定是她。
程牧阳的手因为没擦干,还有些滑,竟拿不稳一个这么小的电脑。
他就靠在洗手间门口,不停看这四十多张照片。
反反复复,很多遍。
但他没想到,她有了宝宝。
程牧阳轻轻吐出一口气。
胸口因为刚才的紧张,有些隐隐发疼。
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揽住宁皓的肩膀,难得声音不稳地说:“我做爸爸了。”
宁皓抬了抬帽檐,也是满眼喜悦,却还不忘开玩笑:“老板,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女儿?”
程牧阳忽然勾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拧断。
“是,绝对是,”宁皓可不是什么功夫老手,纯粹靠的是几根手指和大脑,他可不敢和程牧阳造次,“不过,小风说,他跟丢了。”
“三天,”程牧阳伸出三根手指,并拢在一起,“告诉小风,三天之内找到我太太和女儿。”
比利时。
南北拿着和小臂一样长的铲子,给花填土。她戴着大大的遮阳帽,露出半张脸,而身边蹲着的小女孩,也戴着和她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些的遮阳帽,认真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花棚是恒温的。
虽然是冬天,但是难得好太阳。
“爸爸呢?”
“爸爸在中国。”南北柔声说。
“爸爸在中国做什么呢?”
宝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却问得很认真。
她笑:“工作啊。”
“爸爸为什么要工作?”
“给你买奶粉吃啊。”南北笑着摘下手套,摸摸她的脸。
她看着宝宝的眼睛,和他一样的颜色,只是很亮很清透,睫毛很长,随着眨眼的动作,很快就带走了南北的所有思维。她想起,在菲律宾生死之间的那个梦,少年时的程牧阳,也是这样安静,并且干净。
“妈妈。”宝宝忽然学着南北,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嗯?”南北捂住自己的脸,把她的小手按在手心里。
“宝宝吃得不多,”宝宝小声说,“叫爸爸不要工作了。”
南北听得啼笑皆非,答应下来。
南淮并不常来这里,只是在宝宝刚会说话时,陪她住了半个月。可能一个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天性就很依赖“父亲”这个角色,所以宝宝真的很喜欢他,甚至在学会叫他爸爸后,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南北的房间走出来,叫南淮起床,并且一定要亲自把床头的拖鞋,并拢摆好,再让南淮下床。
其实小哥哥只是第一晚累了,才睡得久了些。
余下的十几天,他却都乖乖躺在床上装睡,直到宝宝出现。
也许到宝宝懂事了,她需要给她讲,这个爸爸不是真的“爸爸”。不过,看宝宝现在的样子,她甚至想,这一天可以永远不用到来。让她觉得有爸爸、有妈妈,每天问些奇怪的问题,真的是最幸福的事了。
晚上南淮打电话来,她和他说了这件事。
南淮的声音,也是出乎意料地温柔,他说他会尽快解决手里的事情,在农历新年赶过来。两个人交流着宝宝最近的近况,说了半个小时后,南淮突然就问她:“昨天,你带宝宝去布鲁塞尔了?”
她自己虽然能偷跑出去,但想彻底瞒住他,根本不可能。
所以她也承认得坦然:“我忽然想吃那里的菜。”
南淮沉默了会儿,笑起来:“有些小麻烦,明天我给你们换个地方住,好不好?”
她倒不意外,“嗯”了声:“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读书时,南北住在法语区,可这次住过来,却大部分在布鲁塞尔以北的荷兰语区。有时候带宝宝出去,还要带上个翻译。在一些特定的时间,她总喜欢带宝宝去走一些自己和程牧阳走过的地方。
搬家后不久,就是中国农历新年。
南淮没有准时来,却来了个意外的客人——沈家明。
宝宝很礼貌,但是明显对沈家明充满敌意,她始终趴在南北的怀里,从吃年夜饭一直到睡着,都不肯离开,最有趣的是,只要沈家明想和她说话,宝宝一定会问她问题,打断两个人难得的沟通。直到小孩子真的睡着了,南北才把她放到小床上,让人看着,走出卧室。
她的卧室外,就有个小型的客厅。
沈家明坐在那里,拿着根烟,在手指间来回把玩着,却不点燃。
“在戒烟?”南北奇怪地问他。
“没有,”沈家明笑看她,“怕对小孩子不好。”
“她睡着了。没关系,你抽吧,一会儿会有人处理味道的。”南北在他对面坐下来,“怎么这么好,新年特地来看我。”
“没什么,”沈家明轻轻地嘘出一口气,“就是想看看你。”
南北笑:“忽然说得这么煽情,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没有。”他把手里的烟放到桌上,把眼镜也摘下来,丢到桌上,“玩骰子吗?”
“可以啊,反正今天是新年。”
南北让管家拿来骰盅和筹码。花花绿绿的,堆在透明的长桌上。
沈家明笑着拨开那些筹码,轻轻地用右手晃动着骰盅,看她:“如果你赢了,我送你个新年礼物。”沉闷而有节奏的声音,从骰盅传出来。
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他每次想要送她礼物,都要这么做。既让南北赢,又让她收到礼物,乐此不疲。在暗红色的壁灯光线里,她看沈家明的手,想起那段她过去生活里最平稳,没有任何生命威胁的日子。
单纯比大小。
最简单的玩法。
可沈家明偏就让她赢得非常绝对,给她开了三个六,而给自己开出了三个一。南北忍不住笑起来:“家明,你绝对可以去演赌王。”
“我喜欢输得彻底。”沈家明半真半假地笑起来。
他看着南北,并没有掏出礼物的意思,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十二点的钟声,就在此时响起来。
低沉而有规律。
新年了,新的一年了。
南北笑着对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沈家明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程牧阳还活着。”
简单的几个字。
她却盯着他,没有任何反应。沈家明又说了两遍,一字未改,告诉她,程牧阳还活着。南北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抖,她扶着透明的长桌边沿,不断攥紧,再攥紧,手心被压迫得发疼时,她忽然站起来:“他在哪里?”
沈家明不可能骗她。
可是她却很怕,下一句他就会说,这根本是个新年玩笑。
“不知道,”沈家明的声音有些低,“我只知道,他还活着。”
他说完,也站起来:“其实我这次来,是你哥哥授意的。”他笑得非常遗憾,“多好的机会,我本该向你求婚的。”
南北的心跳,非常不平稳。
“南淮应该比我清楚得多,你可以去问他。”沈家明看出来,南北早已无心多留,示意她可以先离开,“快去吧,打个电话,就什么都清楚了,不用管我。”
“谢谢你,家明,谢谢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书房。
沈家明把烟夹在两根手指上,看着书房,莫名地出神。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只能拿时间来衡量。如果说他和南北有六七年的缘分,那么程牧阳,显然比他要幸运得多。
运气好的话,或许真的就是一生一世了。
他把烟握在手里,笑了笑,沿楼梯而下,离开了这个房间。
电话接通后,南淮先问宝宝。
她没有回答,却问了程牧阳的问题。
南淮有些意外,甚至一开始的语气非常不善,他在压抑自己的烦躁。他想不到,沈家明会告诉南北。如果他不说,沈家明不说,几乎与世隔绝的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作为一个哥哥,亲眼看着出游的妹妹,历经生死,浑身是伤,怀着孩子回到身边,他觉得自己不杀了程牧阳,已经非常有度量了。
可偏偏南北,就是这么爱他。
“我想见他,”南北对哥哥说,“我一定要见他。”
不论南淮怎么说,她都反复只是这句话。
最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谁都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南淮终于妥协,他就这么一个亲人,永远的妥协已经成了习惯:“不要让你的心情影响到宝宝,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我送个人去见你。”
她“嗯”了声,断了连线。
因为南淮的话,南北彻夜未眠,坐在宝宝的小床边,看着她。宝宝自从习惯自己睡,睡姿就变得极乖,永远都是仰面躺着,两只小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对于睡姿,从没有人约束过她,可她似乎天生就喜欢这样。
她对宝宝的依赖,甚至更甚于小孩子对她的。所以她不肯给宝宝别的名字,就愿意很俗气地叫她“宝宝”,所有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与世隔绝,只是一心一意地对着和程牧阳如此像的孩子。
每天她都是这么看着宝宝睡醒。
独独今天,南北心神不宁,等待着南淮所说的“那个人”。
宝宝醒的时间,非常准时,还没有睁开眼,就习惯地伸出两只手臂,软着声音叫妈妈。
南北笑着,用小被子裹着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爸爸呢?”
真是记性好,竟然还记得自己说过,南淮会在新年来看她。
“爸爸还在路上,”南北接过身后递来的温热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宝宝喜欢爸爸吗?”
“喜欢。”宝宝重重点头。
“喜欢妈妈吗?”
“喜欢。”宝宝继续点头。
“谁排第一呢?”
宝宝想了想:“爸爸。”
南北被逗得笑起来:“那妈妈呢?”
宝宝慎重地想了想,“爸爸排在1,妈妈排在0。”
“为什么呀?”南北更觉得好笑了。
宝宝勾住她的脖子,不甘心地说:“因为0在1前面。”
她终于懂了。
“宝宝,妈妈告诉你,你还有个——”南北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程牧阳,后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有个小爸爸。开心吗?”
宝宝疑惑地看南北:“小爸爸?”
“就是比爸爸年纪小,所以,你要叫他小爸爸。”
宝宝把头贴在南北脸上,蹭了蹭:“比爸爸小,是小爸爸。比爸爸大,是大爸爸。”
南北哭笑不得,继续哄她:“不是哦,宝宝只有两个爸爸,别人都不是。”
宝宝刚刚才接受一个概念,又被推翻后,更迷糊了。
她只是慢慢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思考。
“多个人陪你玩,不开心吗?”南北继续诱导。
她看到南北在笑,而且笑得很漂亮,终于也笑起来:“他会送我礼物吗?”
南北笑:“会啊。”
“他会喜欢宝宝吗?”
“当然会。”
估计会喜欢到疯掉。
“妈妈喜欢小爸爸吗?”
“喜欢。”
宝宝弯起眼睛:“小爸爸明天会来吗?”
南北轻摇头,亲了亲她的脸:“不会,但是很快就会来看宝宝了。”
“好吧,”宝宝终于首肯,贴在南北身上,小声提醒,“让小爸爸偷偷来看宝宝。爸爸知道,会生气。”南北“嗯”了声,忍不住笑出了声。
南淮像是算好了宝宝吃早餐的时间,等到人带来时,恰好她在陪宝宝画画。宝宝专心致志地拿着笔,在纸上意识流地涂抹着,管家暗示南北可以离开了。她马上让旁边的两个女人看好宝宝,起身悄悄地走下了楼。
到一层就已经是大步在跑。
中式的庭院里,在下着雨,不是非常大,几个男人拿着微型手枪,指着个身材修长的人,是小风。两年的时间,大男孩变成了年轻男人。
他的头发淋湿了,本是蹙着眉,在看到南北后,有一瞬的怔住。南北也看着他,过了会儿,两个人忽然笑了起来,同样的恍如隔世,同样的如释重负。
在飞机的上层甲板贵宾室里,南北轻声和波东哈交谈着,她需要迅速获取很多信息,推测到程牧阳到底想要做什么。当然,这很难,但只要猜到一二,也会有很大帮助。
那天见到小风,他简单用中文写给她,说自己在比利时已经有一年,而在一个月前,终于发现了南北,可惜,南淮非常小心,南北在布鲁塞尔露面后,就安排她和宝宝搬到了另外的城市。小风带着几个人,好不容易摸到这里,却被撞破行踪,被看管起来。
南淮并没有为难他们。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南淮再讨厌程牧阳,也不得不把他当“家人”来特殊对待。自然不会杀程牧阳的人灭口,囚禁却在所难免。
小风最后告诉她,程牧阳在沙特。
已经留了足足一个月,而因为囚禁,两人也断了十几天的联系。
“你知道他去沙特是做什么吗?”
小风握着笔,摇了摇头,写下来: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是为了中情局。
十几天,足够做许多事情,但实际是,没有发生任何值得人关注的事情。在这两天,任何联系方式都试过了,找不到人。他一行十三个人,没有任何人有消息。身为一个被起诉“战争罪”的人,能让他离开莫斯科,前往一个陌生国度的原因,肯定非常重要。
南北在当天,就决定和小风去沙特。
离他越近,越有机会找到他。
南淮非常清楚她会做什么,他让熟悉中东业务的波东哈来陪她:“那个人,是沙特富商的私人助理奥塞马。”
她“哦”了声。
奥塞马看到波东哈,忽然停下和身边人的交谈,走到两个人身前:“看看这是谁?我们的老朋友?我真该看看乘客名单再登机,否则也不会在快降落时,才看到你。”
波东哈站起身:“老朋友,不要太客气。这次只是私人之旅。”
南北也站起来。
因为沙特的法律,也为了不太惹眼,她早在飞机的私人套间换了衣服,黑袍头巾和面纱,一个不少,只露出一双眼睛。
除了点头招呼,奥赛马没有多看南北。
奥塞马和波东哈似乎有很多话题。
飞机快要降落时,很多身着时装的女人都匆忙返回私人套间,换上黑袍和头巾。
南北走到小风的私人套间外,轻敲隔板,很快,他就从内拉开。
她看见他时,小风刚刚合上套间提供的电脑,摇头。
意思是,依旧没有程牧阳的消息。
按小风所说,他最后一次的消息,是说自己要去沙特的东部。所以,波东哈早已在登机前,就安排了行程。岂料他们一下飞机,就被告知,刚刚在机场附近截获了一整车的地对空导弹,整个机场都在一级戒备状态,排查非常严格。
幸好他们在飞机上遇到了奥塞马。
南北在贵宾室递出自己的护照时,那个检查的警察忽然多看了她一眼,立刻被奥塞马低声制止。“抱歉,女士,”中年警察移开视线,去看她的护照,“按照规定,所有旅客会在首都居住三天,等核实个人身份后,再放行。”
“抱歉,”波东哈没等南北说话,就先开口说,“我是这位女士的监护人,请和我交涉。”
中年警察点头,刚要再说话,奥塞马已经蹙眉说:“这位先生和随行的女士,是我的旧识,我可以为他们担保,他们绝不会是沙特的敌人。”
他既然开口,警察也不敢说什么,请示自己的上级后,马上就改了口:“那么,请这位客人说明你们未来三日的行程,以便我们可以随时联络你们,”警察笑着解释,“当然,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在我国的安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批地对空导弹,是针对哪一位的。”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波东哈很快说,自己会在当晚住在哈萨,不出意外,未来三天都会在哈萨的胡富夫市居住。胡富夫的北部都是连绵的沙漠,拥有沙特为数不多的自然景点,警察只当这几个人想要体会沙漠风情,也就没有什么警备,很快记录下联系方式还有下榻酒店后,对他们放行。
南北从利雅得机场一出,直接就上了私人汽车,直奔哈萨。
他们所住的酒店,离沙漠很近,已经在绿洲的边沿。
因为风沙,四周的山丘都形态诡异,夜晚的声音也有些凄厉。
南北听着风声,看月色下的远处,那些山丘就像一座座浮屠,悄无声息地矗立在那里。她给宝宝打电话的时候,宝宝刚刚才喝完奶,准备睡觉。能听得出来宝宝很开心,因为南淮在她走的当天下午,赶到比利时,准备在她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陪着宝宝。
“妈妈。”宝宝软软地叫她。
“嗯,”南北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宝宝今天做什么了呀?”
“在和爸爸玩子弹。”
南北吓了一跳,等到南淮接过电话简单解释后,才知道下午宝宝想她,怎么哭都劝不住。南淮就把身上两把枪的子弹都退出来,用毛巾擦干净递给她玩,她反倒是不哭了。所谓玩,也就是握在手里,数来数去,自娱自乐。在挂断电话前,宝宝忽然让南淮走出屋子,小声问她:“小爸爸开心了吗?”
“开心了,”南北哄骗她,“见到妈妈就开心了,很快就不生病了。”
如果她不是说“小爸爸”生病,见不到妈妈不开心,就不会病好。宝宝也不会心软,放她离开身边。
“那,明天能回家吗?”宝宝轻声问。
南北被问得心酸。这还是宝宝生下来,南北第一次离开她身边。小孩子虽然表示理解,但总是想念她的。“明天不能哦,”南北轻声哄她,“宝宝上一次生病,十天才好,小爸爸是大人,要比宝宝生病久一些。”
宝宝“哦”了声。
电话挂断后,南北更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程牧阳能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到。他这次来是为了什么?要做什么?她一无所知。就在思维有些混乱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就响了起来,她以为又是宝宝,很快就接起来,但仍旧谨慎地没有先出声,她怕不是专属的连线,如果是有心的外人,会被识破声音,在这里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她甚至始终没有摘下过面纱。
电话那侧,同样没有声音。
慢慢地却有一段心经的梵唱响起来,南北先是一愣,很快就心跳快起来。如果是一般人,都会认为是神经病,立刻挂断电话,但是她却凭直觉猜测,这个电话和程牧阳有关。当梵唱结束后,电话里报出了一串号码。
南北用心记下来。
断线后,马上就拨出了这个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来。
“北北?”是程牧阳的声音,有些淡淡的倦意,磁得不像话,也不真实。
“嗯。”她答应着,竟然说不出第二个字。
“我很想你。”他的声音有些低。
南北的眼眶已经很烫,被他一句话就说得眼泪流了出来。
“这里不能喝酒,所以,我现在很想要你。”
很无赖,很流氓,也很程牧阳。
他笑,最后说:“把门打开,我马上过来。”
她不敢相信,电话却已经挂断。
她跑到房间门口,打开门,就看见走廊的另一侧,程牧阳快步走向自己,很大的步子。她瞪大眼睛,还以为这是幻觉的时候,程牧阳已经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直接走进房间,狠狠撞上了房门。
南北还没等张口,就被他扯下黑色面纱,压在墙上,直接压住了嘴唇。
他的一只手肘撑在门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的,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漫长而深入的吻,他不愿意放开,她也舍不得推开他。
她缺氧到胸口发疼,终于被他松开嘴唇。
“女儿叫什么?”程牧阳说话的时候,仍旧不肯放弃,断断续续地亲吻她。
南北搂住他的脖子,喘息着,嘟囔着说:“宝宝。”
“好名字。”他的手开始给她脱黑袍和头巾。
她呼吸不稳:“流氓,你就问这一个问题就够了吗?不喜欢女儿吗?”
“喜欢得快疯了,”他笑一笑,声音诱人极了,“一会儿在床上慢慢问,好好问,仔仔细细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