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改变了所有计划。
和中情局的游戏,似乎永远是这样。
程牧阳搂住她的肩,笑了笑,轻声说:“去收拾行李,让我打个电话。”
南北看他。
他笑:“放心。”
“如果你不和中情局斗这一次,对你以后也不会有太大影响,需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她话说得尽量简短,“我是说,在这里带走中东的核科学家。”
“影响很大,”程牧阳低声告诉她,“如果成为中情局的敌人,他们就会用无数特工,前仆后继地去要一个人的命。他们一个计划,可以维持数十年,我不想用后半生来躲开他们。”
他说得没错。
庞大的战争经费,还有不断培训出来的特工,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可以抗衡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以另外的身份出现,成为公众人物。”程牧阳的手滑到她的脸侧,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做慈善,做投资,将大部分投资放在美国,成为他们最大的外来个人投资者,成为他们纳税人的朋友。”
南北听他说着,替他解开衬衫的纽扣,脱下来,拿了件干净的递给他。
“你要知道,中情局的所有经费是需要从纳税人口袋里拿出来的。”程牧阳穿上衬衫,从上至下,一粒粒系上纽扣,“我既不炸他们的大楼,又给他们送钱,估计十年后中情局还要来保护我。”
她挑了条领带,替他戴上:“所以,就差一个和谈的筹码。”
他“嗯”了一声,慢悠悠地低下头,去亲吻她。
她也慢慢地去回应他:“你还真是阴险。先是把中情局当作敌人,彻底从程家和莫斯科剔除,让他们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现在,又要让他们妥协认输,把你当作朋友?”
“我不会和任何人是长久的朋友,更不会有长久的敌人,”程牧阳轻声回答她,“这才是生存之道。”
诡谲狡诈,残酷无情。
她记得波东哈给他的评价:
他从不发起任何的战争,却能轻易让那些东欧政客和黑势力内斗,从而坐收渔利。而他在莫斯科甚至得到了“缄默法则”,任何与程家有关的事,不论是走私,抑或死伤,都不会有任何官方记录或搜捕。
南北不知道,他过去在莫斯科是怎样做到的。
但现在,程牧阳就是故伎重施地用在美国身上。
因为这次意外的事故,程牧阳很快和沙特阿美集团商量好了对策。很快,当南北登上前往首都利雅得的车时,车上的负责人说,因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向各位学者宣传即将成立的国王科技大学,所以主办方临时决定,在各位离开前,要在利雅得有个招待会,邀请部分学者,进行本人的研究项目介绍。
负责人发下来制作精美的名单,她看到程牧阳锁定的四个人都在名单上。
“各位想必很好奇,为什么这次会有女士出现在名单上。”负责人声音带笑地看着所有的人,“因为我们未来的国王科技大学,将会首次打破传统,准许男女同校就读。所以这次的学者演讲,也请了车上的四位女士,来打开沙特的先例。”
真是好理由。
南北想起离开房间前,程牧阳那个时长不到十分钟的电话。
他不止有一个可怕的大脑,更有能迅速帮他执行的团队。
从她离开房间,就戴了隐形接收器。
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才有机会和这里的女科学家一起,而真正进入会场的,最后也不过程牧阳和凯尔两个人。他们三个人,需要好的机会,带走这位女科学家。
而首先要做的,却是找到她。
车从哈萨开走时,有大批政府武装的保护,很多女学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已经开始按捺不住,眼神紧张,低声交流着。她看到那四个人,有淡定,也有慌张的,可这种表面功夫,完全不能作为判断的依据。
接收器里,也始终安静着。
车在夜色中行驶。她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想要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就听见忽然有了声响。
“莫斯科第二局,请来了核科学家,他们会在莫斯科本部听这四个人的论题,”阿曼的声音说,“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短暂沉默后。
程牧阳的声音说:“知道了。”
复又陷入沉寂。
但很快,程牧阳的声音就顺着接收器,有些低沉地说:“北北,睡一会儿,昨晚你睡得不是很好。”这是公共频道,她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有些脸红。
不知道是谁,非常合时宜地笑了声。
“在演讲之前,把声音都关掉。”程牧阳淡淡地补了句。
很快,各路就暂时收了声音。
三个小时后,所有人抵达利雅得。
接下来的行程,非常紧密。
这也是初次,那些女学者和男学者走在一起,共同交流的机会。主办方为众人展示了沙特科技大学的模拟图像后,不无骄傲地告诉在场的人:“各位如果到来,会发现薪水绝非他国可比。我们开出的薪酬同时还有额外50%的海外生活津贴,等于美国大学同级薪水的四倍,并且只招收研究生和博士生,一律给予全额奖学金。”
大部分学者,都有些触动,有人问科研经费如何。
“科研经费无须申请,我们有足够能力,让你们做任何想做的研究。”
非常蛊惑人心的言论。
程牧阳始终微笑地听着,他并不属于学者,却是贵宾。而恰好就站在他身边的周生辰,却仿佛并不认识程牧阳,低声和身边的老教授交流着,时而颔首,时而摇头。
南北知道,进入这里后,宁皓他们就会锁定那四个女人。
如果那个科学家,想要从王室候机楼离开,就首先要听完全程。
她手里是完整的发言名单,在男士里,周生辰也在其内。
能源材料论题是:无卤阻燃硅烷交联POE复合材料。
还真是高端。
而那四个女人,主要学科领域分别是计算机、地球、环境、海洋。看起来都和核工程没有太大交集。她不知道那些坐在莫斯科旁听的科学家,能通过什么找出这四个人的破绽,只能按照安排,坐到听众席,看着装饰颇具中东风情的演讲台。
演讲在顺利进行着。
接收器始终保持缄默。
直到第一个女人登台,她开始听到有几个不同的声音,都在用俄语交流着。有缓慢,也有十分快的,她听不懂,但按照语气来说,都很严肃,甚至紧张。
满场的掌声响起来的时候,阿曼用中文告诉南北:
这个人不是。
她轻松下来,下一秒,更紧张地看了看另外三个人。
她们都坐在同一排,看起来,都听得认真。
男士的比重很大,过了两个人,终于轮到下一个女士。仍旧不是。
终于在第三个女人时,接收器里,爆出了非常激烈的争论,而并非是之前的交流。台上的女人,眼角有一颗泪痣,声音很低沉,整个论述过程目光都很平稳。南北边听着那些听不懂的语言,边仔细观察着她。
直到她走下台,阿曼终于长出口气:
可能会是她。
是“可能”,而不是肯定,也就是说,还要等待最后一个人。
在阿曼的声音中,第三个女人已经走下台。
当最后一个人上台,讲述了十分钟后,接收器里竟然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低声的交流,非常让人不安。南北在等着阿曼作最后的总结。
忽然,程牧阳的声音说了句话:“告诉我,有多少可能性。”
他的声音非常清晰、绅士,同样也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莫斯科的科学家,都有短暂的噤声,然后就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但是声音很压抑,可以明显看得出,他们很怕他。
南北的视线,短暂地从演讲台移开,看了看会场,程牧阳并不在这里。
他应该在某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审视演讲台上的人。
争论未曾停止,讲台上有着一双黑色眼睛的女人,已经结束了自己的话题。她用非常纯正的伦敦腔道谢。就在她刚要起身时,忽然有人说了声Sorry。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因为今天并未有交流环节。
周生辰礼貌地起身,用英文说:“抱歉,我对您论述的课题,非常感兴趣,请问是否能提几个问题?”非常礼貌的学术交流,没人会拒绝。
当然台上的女人也不会有异议。
她的方向是环境工程,周生辰是能源材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交集。而他们交流的问题,听起来也非常正常,没有任何类似于临界堆的相关话题。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着。
接收器里,也保持着令人意外地安静。
周生辰坐下来时,南北看向他。
她很明确地发现周生辰很肯定地对着她点了下头。
她有些惊讶。
在这一瞬,她有怀疑,可直觉告诉她,周生辰帮了他们一个忙,这个女人,一定是程牧阳费尽心力想要找的人。
那个黑色眼睛的女人走下演讲台时,直接从休息区通道离开,看上去只是去洗手间。南北下意识地站起来,无声地跟了上去。
她只来得及用非常隐晦的手势,让坐在会场最后一排的波东哈跟上自己。
她这次,选择相信周生辰。
“北北?”程牧阳的声音从接收器传过来,非常意外。
接收器是单向收听,不能回答。
她不知道程牧阳在哪里,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锁定住这个女人的所有行动,不能让她离开视线范围。洗手间的门是透明的,在合上的瞬间,南北再次推开了它。
还有个人在这里,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用清水清洗脸颊。
南北看也没看她们,走进一个单间,关上门。她从缝隙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将视线移向了女科学家身上。
而同一时间,接收器里的莫斯科科学家们,仍旧在喋喋不休。
忽然,程牧阳说了句话,是用俄语,她听不懂。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真的生气了,不再有任何的绅士风度。那些莫斯科本部的人,都噤声,保持了频道的安静。
“凯尔,”程牧阳换到英文,以便让南北也听到自己的安排,“让你的人准备好,最后一个女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很聪明,南北的动作,已经告诉他最后的结果。
“程,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凯尔的声音,非常悠闲,“我现在这里,有所有人的航班资料,这批贵宾会分三批前往利雅得机场。我会想个办法,让这个女人的车临时脱离,或者索性做个爆炸现场,把人带走。”
程牧阳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无论你怎么做,带她离开沙特。”
南北盯着一门相隔的两个女人,安静地听着程牧阳和凯尔的对话。
她看见镜子里的女科学家摘下面纱,摸出随身携带的睫毛膏,开始补妆。这个女科学家,有着一张亚裔脸。
同时,那个女孩子已经直起腰,从口袋里摸出张干燥的白色纸巾,擦拭着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两个人,就像是一对普通人,没有任何的交集。如果她不是刻意的窥探,又怎么会想到她们的联系。
很快,女孩子把纸巾扔在一侧,离开了洗手间。
白色的纸巾,被揉皱了,就在洗手池的边沿。
那个女科学家低头去看时,南北也透过门缝看着同样的地方。听过刚才程牧阳的安排,她也渐渐放下心。只要这个女科学家顺利听完会议全程,坐上往利雅得机场的车,就会有人料理一切,不再需要南北操心任何事情。
想到这里,她的手已经扶住门,想要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离开洗手间。
没想到此时,女科学家忽然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低头边看着纸巾,边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南北一瞬间停下来。
非常安静的一通电话。
女科学家惜字如金,自始至终只低声说了一个词“法赫德机场”。听起来声音有些疑惑、不确定,像是在重复电话另一边的话。
法赫德机场?
南北记得,刚才接收器里,凯尔说的并不是这个名字。
她虽然不熟悉沙特,却能猜到,这肯定是沙特另外的机场。
女人已经挂断电话,把那团纸撕烂,扔进了垃圾桶。
南北再没有时间思考,更不可能求证。
她猛地推开门,跨出一大步捂住那个女人的嘴,手起掌落,砸向她的后颈,悄无声息地把这个女人放倒在地板上。
南北站在镜子旁,俯视这个昏迷的女人。
她知道,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刚才那个电话说明中情局已经改变了这个女人离开的路线。
如果南北现在把她明目张胆地带出洗手间,中情局马上就会发现,如果他们得不到这个科学家,很有可能会向沙特反咬一口,说程牧阳绑架了中东的核科学家。
到时候,别说是这个女人,连程牧阳这一行人都很难再离开沙特。
可她也不能偷偷把这个女人运走。
一旦中情局发现,这个女人没有返回会场,很快就会猜到这个科学家被绑走了。
忽然。
波东哈又咳嗽了声,像是呛了烟的声音。
这里是公众洗手间,随时会进来外人。南北没有时间再思考,她迅速把女人拖到一间单间里关上门,把她的手表和手机都拿出来,和她换了黑袍和鞋。
同时,将她口袋里的眼镜拿了出来。
在刚才的一瞬间,她决定要下一个赌注。
她要把这个女人留在洗手间,让波东哈通知程牧阳,以最快的方式把这个女人送离沙特。几个小时之内,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做这个女人的替身。
代替这个女人,继续听完所有课题演讲。
代替这个女人,坐车离开这个会议大厅。
代替这个女人到法赫德机场。
然后找机会,脱离中情局的监控,和程牧阳会合。
她有把握,最少在一个小时之内,中情局很难近距离接触她,认出她是个赝品。南北迅速扯下一张纸,用睫毛膏给波东哈留下了简短的话:
女人交给程牧阳,用最快时间带走。
做完这些,南北把昏迷的女人留在单间,紧闭上门。然后走到镜子前,给自己刷了几层厚厚的睫毛膏,并用睫毛膏的尖头,草草地描了层眼线,伪装了眼睛的形状。
最后,她戴上了眼镜。
镜子里的南北,虽和那个女科学家有区别,但已经掩饰得非常好了。
她看着自己,再次感叹程牧阳的好运气。
他要找的偏偏就是个黑眼睛的女人,而又偏偏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蒙着面,除了一双眼睛,没人会知道她的外貌。况且,这些科学家都只相识一日,不会深刻记得彼此的容貌。
如果没有这些有利条件,南北根本没机会伪装成她。
万事妥当后,南北终于走出了洗手间。
波东哈始终在不远处的吸烟区望着这里,当南北走向他时,他还没有留意,直到她走近,轻轻地用缅甸语说:“去洗手间,取东西。”
波东哈夹着烟的手,忽然就顿了顿。
南北没有停步,迅速回到了会场,坐回那个女人的位置。
接收器里,所有的频道都已经静了音,不再有任何的交流。
凯尔一定以为,坐在这里的南北就是女科学家。
而他真正的猎物,却在洗手间最右侧的单间里,安静地躺着。
按照行程安排,所有的贵宾果然如凯尔所说,分成了三批。
有负责人在谨慎地清点着人数,等轮到南北的时候,负责人的助理忽然轻声说了句什么。负责人立刻点头,笑着对南北说:“卡纳女士,我们已经知道您和另一位女士的意愿,听说您非常想要体验从首都到达曼横穿沙漠的列车,我们非常荣幸地为您安排了头等舱。抵达达曼后,您会从法赫德国际机场离开沙特,祝您旅途愉快。”
南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颔首,算是礼貌答复。
不出所料,中情局果然做了临时的变动。
南北不得不感叹,程牧阳的这个敌人,对危险感知非常灵敏。在莫斯科的核科学家尚在争论时,美国人就已经察觉这个女科学家可能暴露了身份,迅速做出了反应。
按照这个负责人的说法,她会先坐一列穿越沙漠的火车,然后才会到法赫德机场。
她按照安排,离开大部分人,和另外一个女科学家,被同时送往了利雅得火车站。
负责接待的女人,在轻声介绍着这个古老的火车站。
阿拉伯半岛最古老的客运路线,横跨了整个沙漠,听起来非常有趣。
她从坐上汽车,抵达利雅得火车站,进入火车的头等舱,始终没有看表,心里却分分秒秒估算着时间。“卡纳女士,你刚才所说的课题,我也非常感兴趣。”和她同行的另一位女士,对南北始终很感兴趣,估计是源于刚才在会场的那场精彩的演讲和周生辰的问题交流,给面前这个女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南北犹豫了下,没有说话。
她的冷漠,显然伤害了面前的女人。
“抱歉。”那个女士神情有些不自然,礼貌地站起来,换了个位置坐下。
利雅得火车站的人寥寥无几,而这趟列车上,也只零散坐了几个人,坐在南北身侧的女士离开后,她这一排,就剩了她自己。
接收器里,仍旧保持着缄默。她猜不到程牧阳那里发生了什么问题,只希望自己没有白白冒险,能够让他成功扼住中情局的喉咙……
列车开始缓慢地开动,南北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终于低下头,看了眼手表。
刚刚过去半个小时。
从这列车的起始站到终点站,要耗费五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中情局的人,很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和自己接头。如果真的就在这火车上,她要如何才能不被识破?沉默不语吗?显然行不通。
“北北。”
接收器里,突然响起程牧阳的声音。
南北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心急跳了几下。
接收器装在耳朵里,他的话像是耳边低语。
“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程牧阳的声音很柔也很稳,只有对着南北,他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注意安全。”
很快就会追上来?
怎么追?他没有说,但很显然,程牧阳已经离她很近了。
“请问,”有询问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这位女士,您现在是否需要用餐?”
送餐的女孩子,正在侧身询问她。
南北想要摇头时,接收器里又传来程牧阳的声音:“记住——”她凝神去听,声音忽然就变成了嘈杂的噪声,竟然在沙漠中断了联系。
“请问您是否要现在用餐?”
身边再次有人礼貌询问。
南北侧过头去,想要开口拒绝,却被眼前的那张脸惊住了。这张脸,虽然几年未见,却一眼就能认出她。电光石火间,她们同时认出了彼此。
女孩子摸枪的一瞬,南北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狠狠地,砸向座椅的靠背,摔掉了她手上的银色手枪。
在几个女乘客的失声尖叫中,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冰水,混杂滚烫的骆驼奶。
飞溅到各处。
南北在跳上椅背时,把身上的黑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暂时捆住她的手臂。刚刚才锁住她的手臂,夺下另一支枪时,身后已经有人猛地抱住她的腰。
近战搏斗,是她的强项。
但这么狭窄的地方,很容易被困住。
有人向列车警察大声呼救,南北趁机拿起救生锤,砸碎玻璃,手握住车窗框,翻身跳上了车顶。
在狭小的空间里,单人对左右攻击,并不能讨巧。
而现在,在风沙不断的列车顶,反倒能舒展开。
很快,那两个女人也追着跳了上来。
在沙漠中行驶的列车,正遭遇着一场风暴。弥漫在空气中的流沙密度极高,遮云蔽日,像是瞬间降临的夜幕。
南北眯起眼睛,看着五六米开外的人影。
“阿法芙。”她说出了女孩子的名字。
那个在菲律宾反政府军驻地的女孩,竟然非常意外地出现在沙特。不用任何解释,她就知道阿法芙在为谁服务,果然那个国家的特工,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南北的手臂上,有残留的骆驼奶。
流沙黏在上边,落下了一层痕迹,阿法芙也是,她身边的女人亦如是。
“科学家在哪里?”阿法芙盯着她。
沙暴撕裂开所有的声音。
南北没打算回答她这个问题。
一对二,在车厢里很容易被桎梏,并没有胜算。而在开阔的地方,却更容易脱身。但显然她们发现科学家的失踪,会阻碍所有的计划,所以她现在要做的是让她们难以传出消息。
这是南北一念间的决定。
阿法芙以为她会逃走,迅速上前,却没料到迎上了南北的拳头。
这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格斗,拳头砸到骨头上,明知道是断了,却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沙暴的呼啸。南北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保持干净,但很快右眼就溢入沙子,再也睁不开,却必须努力让自己看清两个对手。
阿法芙显然技高一筹。
而另外一个女人,很快就在流沙中,被南北踢下车顶,落在茫茫沙漠里。
列车鸣笛示警。
南北猜测这车很快就会停下来。
她必须速战速决。
她练拳,从来都是为了自保,第一次如此有攻击性地和人搏斗。毕竟是南淮亲手教出来的功底,虽不及哥哥十几年不间断的苦练,所成就的近乎艺术性的杀人技艺,但也绝对是非常犀利地直奔要害。
就在她砸中阿法芙的胸口时,阿法芙很快喷出一口血。
沙土混合着鲜血的腥味,扑面而来。
南北在她身体摇摇欲坠时,终于上前把她压在车顶上。
扯下她的上衣,把她手臂和腿都捆起来。
然后在她最后清醒的瞬间,南北轻声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不想让你死,所以不要挣扎。”
这并不是搏命,她不需要赶尽杀绝,只要阻止她泄露自己的行踪,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列车又一次鸣笛示警时,车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估计车厢里那些人都疯了。
请来的贵宾,忽然和人搏斗后,跳上了车顶。
在那些人眼里,这就是一起贵宾遇袭的事件,而这个“贵宾”还是主办方亲自邀请的科学家。可惜当列车彻底停下来时,车顶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迹。那些列车警察搜索附近无果后,只好向总部汇报,在列车上遭遇了暴力事件。
可是这些毕竟是列车警察,只能随着车先到终点站,标记地点,寻求更多的资源来搜寻。
夕阳的沙暴中,那辆列车再次启动,缓慢地沿着轨道开向远方。
南北从沙堆后站起来。
刚才趁着列车减速跳下来,还是伤到了腿。而身边这个昏迷的阿法芙,比她伤得更严重,不知道能不能在今晚醒过来。
她带着这么一个人,很难有什么行动。
这既是个累赘,可也是个人质。
南北相信,在程牧阳寻找自己的时候,中情局的人也在找这个女人。所以是留下她,还是带走她?南北想了会儿,索性坐下来。
既然程牧阳说他很快就会追上来,那就等着好了。
毕竟在这样大的一个沙漠里,她想走,也没有路。
沙暴慢慢地过去,天也渐渐黑下来。
这还是她进入这个国家后,第一次没有穿黑袍,只穿着衬衫和长裤,坐在沙漠里。毕竟已经是冬天,太阳落山后,空气里的热度也渐渐消散。
没有取暖的衣物和火源。
她坐在沙丘上,看着朦朦胧胧的月亮,觉得牙齿缝隙里都是沙粒。
甚至动一动牙齿,都有听到细微摩擦声的幻觉。
很快,她就看到远处有两三只骆驼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沙丘上。南北起初以为只是野骆驼,没想到竟然很快出现了几个人影。
程牧阳?中情局?还是骆驼贩子?
那一行人还有几匹骆驼,很快向着她这里而来,南北终于认出来其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是程牧阳。她松了一口气,看着程牧阳走近自己。
在冰冷的月色下,凸显了他皮肤的白,他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阴影挡在脸上。
等到站定在她面前,他才露出一双眼睛,清晰而明亮。
“程牧阳,”南北忍不住笑起来,“你就是骑着骆驼,追我的火车吗?”
程牧阳用掌心拍了拍她的额头:“我在你身上,早就放了追踪器。看到你停在这里,就弃车用骆驼了,这里的骆驼贩子很多,这样不容易暴露行踪。”
“追踪器?”南北怀疑地看他。
程牧阳“嘘”了声,压低声音告诉她:“在你的内衣里,只要你不接近非常强的磁场,我都能找到你。”
这个男人,有时候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她哭笑不得:“那个核科学家呢?”
“已经在飞机上了,”程牧阳回答她,“明天就会到莫斯科。”
“你交给安全局了?”
他“嗯”了一声,把自己的渔夫帽摘下来,戴在她头上,替她挡住夜晚的风沙:“莫斯科绝不会无偿帮我,这个女人应该会有八到九个月,要接受药物和人为审讯。本质上来说,他们和美国没什么区别,都想获取更多的机密。”
凯尔带着几个人,远远地牵着骆驼站着。
程牧阳示意南北跟自己走。
南北这才提醒他,身边还有个中情局的人质。程牧阳打量了一眼阿法芙,对着凯尔比了个很明显的手势,很快有两个人过来,把昏迷的阿法芙放上了骆驼。
对于他们来说,手里有中情局的人,肯定会方便很多。
夜已深,风声又起,马上就会有再一次的沙暴来袭。
程牧阳他们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到了就近的一个骆驼养殖场。最近因为骆驼买卖生意极好,有很多来交易的商人,所以住的地方非常紧缺,他们被安排在临时的帐篷里,只有睡袋和主人赠送的骆驼奶。
夜晚,仍旧有很大的风声。
南北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给宝宝打电话。
比每天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宝宝拿起来,软软地叫了声妈妈,都带了哭腔。
“宝宝乖,”南北轻声哄她,“小爸爸在打针,他很怕打针,所以妈妈在陪他。”
宝宝“哦”了声,还是觉得委屈。
南北心酸软得一塌糊涂,拿着电话继续哄她,最后宝宝终于通情达理地告诉她,想要听妈妈唱歌。南北看着一直旁听的程牧阳,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出了看戏的神色。
“小爸爸说,他也会唱歌,宝宝要听吗?”南北眯起眼睛,笑着看程牧阳。
宝宝安静地想了想:“好吧。”
她把手机递到程牧阳耳边。
后者显然有些紧张,轻轻地咳嗽了声:“宝宝?”
倒是宝宝,比他大方得多:“小爸爸。”
软软的声音,仿佛有奶气芬芳。
程牧阳“嗯”了一声,声音竟然也柔软下来。以前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南北,还有另外一个生命能够让他心软如水。
可惜,他没有让南北如愿。
真不愧是亲生的父女,还没有见面,只是这样隔着电话哄骗,宝宝就被他三言两语降伏了。血缘的关系,真的可以让所有距离都消失无踪。
当宝宝忘记唱歌的事情,低声和程牧阳仔细说今天晚饭的水果时,南北彻底信服了。这个男人,分明就是她们母女的克星。
“宝宝,可以叫我爸爸吗?”程牧阳的声音带着笑,清水一样。
宝宝立场坚定:“宝宝有爸爸。”
“偷偷叫?”他继续诱导。
宝宝想了想,轻声说:“爸爸会生气。”
“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好不好?”
“爸爸会生气。”宝宝态度摇摆,有些委屈。
“爸爸不会知道,”程牧阳继续哄骗,“爸爸的眼睛是黑色的,我和宝宝的眼睛颜色是一样的,所以,这是我和宝宝的秘密。”
南北听得笑出声。
真是无师自通,立刻学会了怎么哄骗小孩子。
宝宝继续摇摆,作着很痛苦的抉择。
程牧阳非常耐心地等待着。
“妈妈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程牧阳淡淡“嗯”了一声:“所以,我们也不告诉妈妈,除了宝宝和我,不会有人知道。”
宝宝“哦”了声。
过了会儿,小小的声音终于从电话里传过来:“爸爸。”
南北很是诧异。
一定程度上,宝宝绝对是个固执的人,完全和程牧阳一样。她可没想到就只有这三言两语,宝宝真的就妥协了。如果说这里有什么原因,除了血缘,再没有其他的理由。
程牧阳的眼神,变得非常温柔。
等到挂断了,他才把电话放到一边,端起骆驼奶,俯身吻住南北,用嘴巴喂她喝奶。液体从喉舌穿过,她咽下去的时候,他的舌头已经缠上她的。
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觉得,这一天真的算是平安过去了。
“宝宝一定很像你小时候,”程牧阳灭掉临时照明灯,把她好好地塞进睡袋,自己也钻进来搂她入怀,“我能感觉到,她很像你。”
南北枕在他的胳膊上,“嗯”了声:“我哥哥也这么说。”
“北北?”
“嗯?”
“下次不要这么冒险。”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轻“嗯”了声。
“重复我说的话。”他忽然说。
“啊?”
“重复我说的话。”他倒真是固执。
“下次不要这么冒险。”南北脸贴着他的衬衫,低声说。
程牧阳用手轻轻抚摩她的后背。
“除了你,其他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身外物。”
南北有些不满,嘟囔问他:“那宝宝呢?”
程牧阳轻声笑起来:“她是你的一部分。骨血、样貌,都是你的一部分。”
她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
程牧阳却搂着她,在闭目养神,始终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在明天离开沙特之前,随时都有可能会有危险,只要南北在身边,他就不会真正睡着。刚才南北的问题,他给的答案非常模棱两可。或许曾经信佛的人,都有大慈和大悲,却很难有非常细节的情感。
他在大部分事情上,会非常冷酷无情。
可想到世界上有那么个生命,是南北的一部分,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很爱她。不管感情的起源,是因为什么,最终的结果是他爱着和南北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