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辰看了一眼病床,视线又移到了时宜的身上。
她也看着他,心口砰砰直跳。她知道,周生辰现在的心情,包括之前周文川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包括文幸对自己做的事,他一定也都加诸在了周文川的身上。
时宜费力地呼吸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小辰……”周生辰母亲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真的有些站不住,“妈妈求你,放下枪好不好……小辰……”
没有人敢说话。
周生辰整个人立在那里,和枪像是一体的,轻易就将室内的气压降到了最低点。他的眼睛,隔着薄薄的眼镜片,看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动。
周文川抱着王曼,自己的裤子也被血染了一片:“周生辰,你现在拿枪指着我,是为了文幸?还是为了你老婆?文幸走了,你终于能找我算账了?啊?”
周文川笑了两声,眼泪就下来了。
王曼紧紧咬着嘴唇,在他臂弯里痛得五官扭曲。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终于紧咬住牙关,一字一句地对他求饶:“你放我去救王曼,我回来还你一条命,”他说着说着,忽然就跪下来,明明恨的想杀人,却还是跪在了周生辰面前,“大哥,我求你放我走……”
“小辰……”周生辰母亲泣不成声,却不敢上前一步,唯恐周生辰做出什么事,“小辰……你弟弟给文幸吃的药,真的不是致死原因。还有时宜,时宜的事也和你弟弟没有关系……你听妈妈说,除了乌镇那一次,所有的事情,都是妈妈安排的,完全和你弟弟没有任何关系……”
哽咽的恳求。还有王曼的痛苦呻吟。
时宜脑海中,反复都是文幸的那段录音。
所有的一切真相,都会被人知道,但不应该是这么爱着文幸的周生辰……
生死一瞬,只有弥漫不散的寂静。
周生辰在漫长的僵持后,终于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周文川没有任何的停留,抱着王曼大步而出。
他和王曼都属于被监控的人,就在刑警的注视下,将王曼抱到推车上,迅速有医生上来,将车推进电梯,离开这个楼层。
电梯门关上后,周文川手臂都有些发软,俯身搂住王曼,有眼泪流下来,落到她的身上:“曼曼,谢谢你。过了这关,我们就还有机会……”
他边说着,脸已经埋在王曼的手臂上。
王曼痛得脸色青白,却还是紧紧抱住他。流产的药,是他亲自交给她的,她要在生死一线拿自己和孩子来赌,赌周生辰的于心不忍,哪怕自己微不足道,也可以压上最轻的那个砝码……如今佟佳人已经提出解除婚姻关系,周文川身边唯一能支持他的,只剩下了她一个。
王曼紧紧攥住他的手臂,让自己稍微减轻痛楚,渐渐陷入了昏迷。
……
周生辰的母亲又颓然坐下来,轻声对床上的文幸说着话。
病房里太过让人窒息,大悲过后的大惊,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时宜删掉文幸的录音,把手机放在了窗边。走过去,安静地靠在了周生辰的身边。
林叔在病房外,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文幸的后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也很慢。
当所有都妥当后,文幸被带离医院,准备在镇江安葬。等到所有都安排妥当,众人离开医院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
周生辰母亲留在医院里,陪着周文川和王曼,当他们走出医院大楼时,守在底下的刑警开始例行公事上前,询问登记每个人离开的去处。梅行始终一言不发,却在此时和他们发生了冲突,杜风拨开自己的人,上前说:“抱歉,周生先生、梅先生,我们只需要了解各位的去向。例行公事而已。”
周生辰看了杜风一眼,林叔立刻上前,低声交涉。
他们的人,和周生辰几个人,只隔着一个林叔,却始终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就在这种压抑的安静里,杜风身后忽然变得混乱起来。
时宜听到非常熟悉的声音,宏晓誉?
她听到的同时,杜风也听到了,立刻就转身拨开众人,边示意拉扯宏晓誉的人松开她,边对身边人低声嘱咐:“每个离开的周家人,都要有一组人跟着——”
啪地一声重响,彻底打碎了杜风的话。
宏晓誉一把推开身边杜风的同事,狠狠扇了杜风一巴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宏晓誉,你不要在这里胡闹——”杜风压抑着情绪,深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宏晓誉竟然把手里的相机砸向他:“我去你妈的,杜风!”
离得太近,杜风来不及躲过,被相机狠狠砸中额头,瞬间就有血流下来。
宏晓誉也惊呆了。
眼泪夺眶而出,怔怔看了他三秒,就冲向了时宜。
那些训练有素的刑警竟然被这种胡闹场面唬住,忘了去拦住她。还没等时宜反应,她已经把时宜整个人都抱住。虽然带着哭腔,却还是抖着声音不停告诉她:“时宜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我来采访,我知道周家出事,知道有警察……时宜,时宜,我不知道他是警察,我不知道这个王八蛋要害你。时宜,你别怕,我从小就保护你。我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
时宜抱住她,不停说:“好了好了,没事没事。”
杜风所有同事听到这一串话,终于明白了七八。可是也对这个突然闯出来的女人很无奈,明明是公事公办,却被这个女人白说成黑的。
害周家人?
他们自从调查周家开始,真算得上是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有点儿进展,还碰上周家自己人出现问题,正是越搅越乱时,又冒出个完全不知道状况的女人……看起来还是头儿的女人……
有人让杜风去包扎,杜风只是匆忙摸出手帕,按住自己的伤口:“你们拉开那个女人!还有,登记完,让他们走,一组人负责监控。”
宏晓誉立刻就被两个人拽走。
杜风狠狠闭了下眼睛,擦去挡住视线的血:“周生先生,我们只是例行公事。”
周生辰终于开口:“没关系,我会尽量配合你们。”
毕竟杜风重点监视的是周文川,很快就对他们放行。时宜看着那些拉住宏晓誉的人,直觉杜风不会真的为难她,就先跟着周生辰离开了医院。
她怕牵连宏晓誉,给她匆匆发了个短信:我没有事情,不要关心任何周家的事。忘记这件事,我会照顾好自己。
很快就关上了手机。
对于文幸的那段录音,周生辰只在文幸下葬的那天,问过她。
她没有告诉他真正的内容。
本来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有任何事情会瞒着周生辰,一定对他知无不言。但是这件事,时宜还是决定要瞒到底。不管周生辰对母亲的话有多少相信,他一定不会去怀疑已经离世的文幸,这就足够了。
她不想,反复去推敲一个已过世人的行为。
更不想,让周生辰尝到另外的一种难过。
下葬的那天,意外地秋高气爽,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周家的墓地,就在曾经上香的那座寺庙的后山,大片的先祖埋葬在这里,时宜站在林立而不拥挤的墓地,远近都是周家的人,只有梅行一个外人。
没人阻拦过梅行,每个经历过文幸最后时刻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最想见的人……
周生辰穿着黑色西装和衬衫,从头到尾都没有其它颜色。时宜也是一身黑色的大衣和长裤,站在他身边。
深秋的后山,总会有风,卷起一层又一层的落叶,无休无止。
所有人都在看着墓碑,默默出神。
文幸。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地府有地藏菩萨,生前是女儿身,对待死后的女人一直很宽容。
如有女子样貌丑陋,体弱多病,生前向善,在菩萨面前志心瞻礼,下一世就会相貌圆满,身体康健;如有女子生前不嫌弃自己是女儿身,心中有善,在菩萨面前志心瞻礼,下一世,她必然会成为门楣显赫的女子,或为王女王妃。
只要心中有善,女人会更容易得到宽恕和善待。
世间事,生死为大。
我不会记恨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死了,就和这辈子再没有关系了。
我不会再提起那些事情,让你做过的事情困扰你的哥哥。他很爱你,真的很爱你,我猜不到他如果知道了,究竟会有多痛苦……如果真的想偿还我,就和我一起护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