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筵心不在焉地抬眼,“昨儿着了些凉,吹不得冷风,还是先回去了。”
“可是……”
郑妤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妈给拉住了,“好了小妤,订婚这一摊子事够人忙的,你先回家,爸妈也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沈筠也怕大家脸上过不去,“是啊,有空就先多陪陪你爸妈,等将来嫁进我们家,你们俩怕要成天腻着了。”
郑妤红着脸低了低头,“我可是不会,天天都看着他才好呢,就怕他先腻。”
沈筵一霎间皱紧了眉头,再看向郑妤的眼神,像瞧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挡也挡不住的厌恶。
怎么能有人把这样纯净的翡翠带出震惊世人的伧俗感来。
就和她这个人一样,永远都学不会看别人的眉眼高低,再如何冷待也无用,她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来纠缠他。
腻也腻烦坏了。
许是才做了对不起苏阑的亏心事,沈筵也心里不安,这个晚上他断断续续的总梦见苏阑。
梦里的场景变幻的很快,一会儿是他在梨树下抱着她喝药,她嚷着苦不愿喝,他好言好语哄了半天才喂下去一盏;一会儿又是接她放学时她远远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手伸进他的羊绒大衣里,环着他的腰不肯放,一张小脸在他胸前蹭不停,他要提醒一句说你同学都看着她倒是会更来劲儿;一会儿梦见在书房里练字,以探讨手法为名,行一些不伦不类的荒唐事儿。
这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大潮回溯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他扑过来,连沈筵自个儿都哑然,他们之间竟有这么多的回忆可找补吗?
苏阑不知是从哪一分钟哪一秒钟起,早就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五脏六腑里最紧要的一部分。
一旦割除,他就成个缺了某样器官的残疾人,再难为继。
子夜时分沈筵披着睡袍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支烟,心烦意乱地翻看手机,最后还是给苏阑打去了电话。
响了一阵也没人接,大约是睡了吧,沈筵都打算挂断时,却又被接起来。
“哪位?”
苏阑披散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她正洗着澡,就听见手机响,着急忙慌的,也没看清楚是谁打来的就接了。
在听到她软腔侬调的那一秒钟里,沈筵积闷多时的天儿终于放了晴。
他笑了笑,“看来这家回不得啊阑阑,就连男朋友也不认识了。”
苏阑还没解气,“这位先生对自己的身份有误解,我正式通知你,你早就已经变成我的前男友了。”
“是吗?”沈筵的声音慵慵散散的,像夏日的夜雾一样稀薄,“可怎么听起来,我总觉得你对你的前男友,还大有情意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咬重了“前”这个字,倒是没有生气。
“那沈先生,我这边给到您的一个建议呢,还是尽快干预治疗,孤芳自赏这毛病吧,仔细琢磨起来还是蛮严重的。”
苏阑说着还捂着胸口猛吐了好几下,得自恋成什么样儿才能说出这话来。
沈筵吐了口烟,也跟着她胡说,“那得看谁干预了,别人肯定不行,你来没准儿有戏。”
“我怎么就有戏了?”苏阑问。
沈筵笑说:“因为你方方面面比人强,尤其是在那方面,活儿好得尤其出类拔萃。”
苏阑:“……”
他是懂夸人的。
这时她奶奶喊了一声,“囡囡,大半夜的你和谁说话?”
苏阑回喊道:“没什么奶奶,我正给一个诈骗犯做心理辅导呢,他恶贯满盈。”
沈筵:“……”
隔着墙她奶奶并没有听清,只说:“早点睡觉。”
“好,我这就睡了。”
沈筵掐了烟,问起了重点,“你哪天回北京?我好去接你啊。”
“你少来这套!这一次不是你弄丢了我的手办,或者对我的论文评头论足,别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遮过去,”苏阑压低了声音,却丝毫不减威势,“不正儿八经道歉,我是不原谅你的。”
“我指点论文是为了你进步,怎么那么不识好人心呐你?”沈筵无奈摁了摁鼻梁,倚靠在窗台边苦笑道,“否则就你那水准,内容也写得文不对题的,能登上知名期刊?”
“那就是你说话的方式有问题,你从来不会使高情商语言。”苏阑心里念他好,嘴上偏偏要逞能,“而且谁知道你用了什么钞能力,才让人家答应登我这篇论文的。”
沈筵轻“嗯”了一声,十分虚心地请教她,“那这就是个事儿了,这篇论文就是离题千里,用您那高情商该怎么说?”
苏阑忖了忖道:“你得说,这论文写得有一点紧扣主题,但不多。”
沈筵:“……”
苏阑还要追问他说,“是不是有一种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进了米奇妙妙屋的感觉?”
“……怎么个意思?”
沈筵和她根本不是同一个年代的人。
苏阑也懒得和他跨频道交流,说了句“就是妙到家了”,然后翻着白眼把电话给挂了。
*
沈郑两家的订婚宴在大年初三,京城的高门大户几乎全部到场。
连坐在沈家主桌上的李之舟也备受关注,不时就能听到一两个人议论他和沈瑾之。
“看见没有?李之舟这个淡泊君子,和瑾之也好事将近了。”
“那林静训怎么办?痴情了李教授那么些个年头,她不就砸手里了。”
“人家有她哥管,要你操什么心?”
“她哥有管过她么?管她床上用什么体位还差不多,还管这种事儿呢。”
说着又是好一阵窸窸窣窣的嘲笑声。
林静训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妈妈身边,手里捏着一杯热茶,凉透了也没想着喝,她听这些闲话都已经听得够饱的了。
方意如冷冷瞪了她一眼,“过完年翊然的婚事就要定了,他也会调回北京工作,你给我收着点儿你的浪蹄子,别搅和黄了这门亲事。”
林静训搁下杯盏,“您放心,我比谁都巴望着他结婚,不会的。”
“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们林家的名声,都被你给搞臭了,真是贱人生出来的贱种,”方意如小声地咒骂着,面上却还能带着笑,免得叫人瞧出异样来,“你和你那个居心叵测的妈一样,一辈子都惦记不属于你的东西。”
是吗?
林家的名声真是她弄坏的吗?
确定不是林鄄和林翊然父子俩?
林鄄轻咳了一声,“好了少说两句吧。”
郑臣和李之舟背靠背坐着,他斜过来,在李之舟耳边小声调侃道,“你看看老沈,脸上那表情比我死了三天还僵硬,这得多不情愿呐。”
“那当然,谁能跟你比啊,”李之舟从林静训身上收回目光,不是滋味儿地喝了好大一杯酒,“就算死透了三个月,你也还嬉皮笑脸的。”
郑臣:“……你丫今天被苏阑夺舍了吧?怎么说的话那么不中听呢?”
李之舟哂笑了声,“开口闭口就是你那好苏阑,人才走几天呐,你要实在想不过就去找她。”
说着把沈瑾之那杯也给喝了,“千万别拿我和那丫头比,马蜂都未必有她的嘴利。”
郑臣深以为然地笑笑,“还真是。”
也不知道是应了那句“实在想不过她”,还是回答最后说苏阑嘴毒的那一段。
沈瑾之听着他们的对话,“怎么郑叔叔喜欢我苏老师啊?”
郑臣倒也坦荡。
面对苏阑时他总是躲躲藏藏,但对着小侄女他还是敢认的。
他伸出食指,冲她摇了摇,“也不能说喜欢。”
沈瑾之以为自己误会了,“嗐,我说你怎么可能看得上……”
“应该算是爱吧。”
郑臣立马补充道。
沈瑾之:“……苏老师她知道吗?”
“那可不兴让她知道啊,”说起苏阑,郑臣整个人都轻飘了几分,他嘘了嘘,“你得替你郑叔叔保密。”
沈瑾之这个年纪,对爱情还有种懵里懵懂的神往,尤其她也自以为正处在恋爱中。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我口风很严的,对吧之舟哥哥?”
李之舟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瑾之哪儿都好,就是爱发脾气。”
沈瑾之嘟了嘟嘴,“那也是你先惹我,人家都为了你那么用功地读书了,你竟还不领情呢。”
李之舟将她揽进怀里,“我领,我领。”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时刻关注着这边的林静训眼中。
她的眸底黯了七分,其实人生凄风苦雨地走到今天这个田地,她没有真正地羡慕过谁,别看这个圈子里的人走在外头风光无限,但是心里的憋屈和心酸,谁也都不比谁的少。
大院儿里秩序等级很森严,官大一级都压死人,甭管在下级面前有多牛逼多颐指气使,也总有那惹不起的,见了面就得点头哈腰的人。
可这一刻。
林静训却很羡慕沈瑾之。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仗着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就能得到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得到的轻而易举。
瑾之能光明正大的,在这个高朋满堂的□□里,和李之舟坐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做着亲密的举动。
而她不能。
瑾之能把李之舟带到众人面前,丝毫不用避嫌地挽住他,笑着介绍说这是她的准未婚夫。
她也不能。
她林静训,一个将林家人风评毁了的,被父子两代人睡过无数次的贱胚子养女,只能声名狼藉地坐在这里,听林夫人肆意辱骂她那未曾谋面的生母。
她重新为自己斟了杯热茶。
水汽袅娜间,她恍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