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训开着车,随口问了声儿,“刚才图书馆门口,你在跟谁说话呢?”
“郑臣,他问咱俩去哪儿,没搭理他。”
苏阑知道她,现在不太听得李之舟这三个字,所以就没提。
林静训“喔”了一句,“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怎么老能碰见呐你们。”
苏阑斩钉截铁,“这么跟你说吧,他看上我的几率约等于你拿诺贝尔数学奖,你能听明白吗?”
林静训反应了半天,“我冒昧地问一句啊,诺贝尔有数学奖吗?”
“不冒昧,它没有。”
“……”
她们选在建国门外一家米其林餐厅吃饭。
一道白玉抹茶冰淇淋蜜豆沙刚端上来,苏阑就用勺子挖了第一口喂到她嘴边,“这几天你脸色好多了,不像前阵子,总是怏怏不乐的发愁。”
林静训拌了份鸡肉釜饭,她拨开盖着的肥嫩鹅肝,“林翊然筹备结婚呢,很久不来找我了,我乐得轻松一阵子。”
说着她拿出份请柬,“给你的,到时候你也去普吉岛玩一趟,反正机票和酒店都是现成的。”
苏阑其实不是很想去,“我怕单位时间不够啊。”
林静训却说:“五一怎么没时间?就一晚上也抽不出来?我也没几个朋友,你就当陪我去度假了。”
苏阑把请柬收进包里,“那好吧。”
“你们家沈叔叔是贵宾,他怎么也会去露一面。”林静训搅着手里的勺子悠闲道。
苏阑已经猜到了。
就以沈家的声名地位,沈筵必在邀请之列,说不准沈筠一家子也都会去,那情势就很明朗了,她不能和沈筵一起去。
就像她不带沈筵回家一样,苏阑也不会蠢到提要求说正式见他家人,左右都是要分道扬镳的,有些不是非走不可的过场还是不走的好。
苏阑回棠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沈筵还没回来,她洗完澡就坐在沙发上敲小组作业。
月至中天时,沈筵才带着身酒气回来,他往沙发上一靠,苏阑捂着口鼻闷声问道,“喝了多少啊这是?”
沈筵一会儿比六,一会儿又比个五。
苏阑从沙发上起身,“别比划了吧你就,再比该咱俩喝了。”
她好心拿了条湿毛巾给他擦脸,一没注意倒被沈筵一把拽进怀里,带着那么点凶狠的意味将她吻住,苏阑一开始还强行推拒了几番,但很快两只细细的手腕就被他反剪在了身后。
就在沈筵打算下一步动作时,苏阑双手并用的,跟防贼似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你这样我好不舒服。”
沈筵醒了些酒,按着她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叫她自己感受,“我也不舒服。”
苏阑只能做垂死挣扎,“你洗澡之前不许碰我。”
沈筵垂眸,他轻笑了一声,抵上她的额头,“来,我问你个问题。”
苏阑就差对天发誓了,“只要你肯当个人,我一定知无不言。”
“倘若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能跟着我吗?”
沈筵斟酌着问出了平生问过最自私的一个问题。
他知道他很可笑,从和郑妤订婚以来他就日夜悬心,总想着如何破局。
说穿了,无非是既想要名利地位,又舍不得他的心肝宝贝。
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呢?你得了荣耀虚名,就不可能再独占美人芳心。
尤其是苏阑这样的性格。
苏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又忽地被沈筵紧紧搂住,他喃喃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其实苏阑是想说能的。
抛开这些出将入相、贵亦无匹的煊赫,她更爱沈筵这个人本身,爱他文人周身的书卷气,爱他每一处都正好长成了她钟意的样子。
就连发酒疯的无赖样儿也喜欢。
*
林翊然的婚礼遍请了京中名流。
苏阑和林静训是一块儿赶到的普吉岛,和寻常宾客们一起,而沈家那一大家子,林家专程为他们包了客机从北京直飞。
路过沙滩时,林静训往沙滩上一卯嘴儿,“喏,你家老沈在那儿,和他二哥在一起。”
苏阑拉着她赶紧走,“我没跟他说我要来。”
说起来这也许就是天意吧,苏阑怕沈筵知道她要来会千方百计阻止,他一向不喜欢她搅和林家。
若非如此,苏阑不会在这里洞悉一切的真相,他二人的情路也不至于急转直下,日渐式微。
苏阑来的时候就有些晕船,她随便用了点晚餐就回房间睡下了,睡到九点多就听见手机响。
沈筵接连发了好几条微信给她。
沈Daddy:别学到太晚,去吃点东西。
沈Daddy:在普吉岛,我明天下午到家,你乖乖的。
沈Daddy:晚一点和你视频,我有点儿想你了。
沈Daddy:怎么又不理我?是不是生气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也来了这里。
苏阑哂笑了声,她坐起身来换了一条吊带裙,忽然起了心思,想走到他面前,在没人的地方忽然吓他一跳。
酒店前宽阔的会场上,鲜花装裹,红毯铺就,正在举行欢迎晚宴。
沈家人却不在其列,他们坐在另一侧更大的宴会厅里,由林家人陪着说话。
苏阑走到门边瞧了会儿,看见沈筵和林翊然这个新郎官坐在一起,还有大大小小的长辈们。
她瞧着也吓他不到了,抬起腿便要走,可才刚下了一个台阶,就听见里头说:“好像是上个月吧,我怎么瞧见沈筵你车上坐了个小姑娘?好像就是我们家静训的研究生同学吧?样子还挺亲热的。”
说话的人是方意如。
此话一出,连沈筠也跟着一块儿紧张起来,毕竟席上坐着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把这样的闲话给添油加醋一番,再找个适当时机,吹进郑家的大门。
谁家又见得谁比谁好呢?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怀鬼胎,憋着口气要把人比下去。
逮着了这样天下大乱的机会还能轻易放过么?
沈筵拍了拍他二哥的手背,像是在告诉他,郑家的人都在外头不用怕,一切他来应付。
他转了一转手上的蚌佛,倏忽笑了一声,摆出副世家子的浪荡劲,“这男人嘛,总有个不着调的时候,您说是吧?”
林鄄瞪了自家夫人好大一眼,那怨毒的目光,分明是在责怪她不会说话。
他打圆场说:“沈家老三说的对极了,不过是个姑娘,逗两天就算了,谁让郑妤总不回来的。”
沈筵依旧是那副安宁样儿,倒叫人不得不信他几分。
他笑了笑,“林叔父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小姑娘涉世浅,哄哄她也罢了,难道沈某还真会娶她不成?”
他一番话把宴会厅的人都逗笑了。
大家都清楚这是个笑话,所以笑起来也格外卖力。
可这哄堂大笑落在苏阑的耳朵里,就像把磨得极锋利的利刃,精准无误地扎在了她的命管子上。
尤其沈筵说这话时的神态,她在门外瞧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既傲慢又不屑,好像提一提她都嫌脏似的。
这一记刺得她生疼,疼得她快要喘不上来气,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连勉强站稳都费尽了力。
沈筵那副惹人厌的德行她记在心里很多年。
久到什么地步呢?
大概就是她人已经离开北京很久,忙于在伦敦求学之时,午夜梦回偶尔还会做噩梦的程度。
她背靠着金雕玉砌的外墙,里头是京圈上层富丽堂皇的笑声,外面攒动热闹非凡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苏阑的背从墙上缓缓滑倒,和她眼角的泪一起,以千钧之势砸落在脚面上。
那一瞬间,她对他们之间的喧嚣与嘈杂、落纸云烟、玉卮无当、挣扎和迷惘就全都明了了。
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堪千百倍。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苏阑在偏僻无人的海边坐了好长一会儿。
湿润的海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得前后飘散,她也懒得去整理,只是面无表情的、自顾自地独自失神许久。
直到搁在腿边的手机震起来。
是沈筵打来的电话,她想了没想就给挂了,然后摁下了关机键。
直到月影西沉她才起身,拎着鞋子往回走时,瞧见几个贵女模样的人,个个都穿着晚礼服。
她装作熟稔地问了句,“你们谁看见郑妤了吗?”
那几位看她的目光越发奇怪,“郑妤人在国外呢,她好像没有来吧。”
旁边另一个附和说:“是啊,正月里她和沈家三公子订完婚,人就飞回波士顿继续念书了啊。”
还有个怀疑起了苏阑,“你是谁请来的?连这也不知道?”
苏阑强撑着笑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大年初五那天,沈筵会千里迢迢来找她,带着满身的疲惫不堪,也许还有一丁点儿歉疚,言语间躲躲闪闪的。
所谓两情相交,不过大梦一场。
苏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林静训急得正要去找她,就看见她丢魂失魄地自个儿回来了。
“哪儿去了你?吓我这一跳,”她开玩笑说,“这一带犯罪分子特多,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去。”
苏阑冷着脸推开门,“让他们现在来挖,我倒宁愿我瞎了。”
如果亲眼不是见到沈筵那副样子,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