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训瞧着她神色不大对,“你这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苏阑看了她好半天,“怎么从来都没听你说过,沈筵有未婚妻这件事儿?”
林静训不妨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脸唰一下子变得通红,有种辜负了她们坚厚的革命友谊的感觉,“我就是、就不想伤害你,何况我答应了沈叔叔。”
“他怎么跟你说的?”
林静训小声道:“他恳求我不要告诉你,我觉得他还挺爱你的。”
这连恳求都用上了,男人撒起谎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呢。
苏阑听了直想笑,“让我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当了一回光荣的小三儿,沈先生爱人的方式真到位。”
得嘞,称呼她也改了,这都沈先生了。
这明天回了北京,对着苏阑这得理不饶人口舌又锋利的祖宗,沈叔叔高低悬了。
林静训想劝两句,“不是,郑妤那人吧,任谁都喜欢不起来,她太骄横了,和她订婚是没办法。”
苏阑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不喜欢她又拿她没办法,听起来倒像一段风月传奇的开头,没准儿往下走还更精彩呐。”
林静训越急越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不是……你先别急着刻薄他了,沈叔叔他真的有苦衷啊,就沈老爷子的强势,是你我都想象不出来的。”
苏阑摆了摆手,“好了静儿,我现在心里很乱,让我自己待会儿。”
“哎,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
林静训关上门前,又冲里头说了句,“不管怎么样我都向着你的,你要分手就分手,和他在一起也行,但别把自个儿身子气坏了。”
话虽这么说,但林静训心里明镜儿似的,这次苏阑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头的了,就算是老天爷执意要转圜,非要将他二人凑合在一起,她也照样会把红绳扯断然后远走高飞。
苏阑突然觉得想吐,她跑到洗手间里干呕了一阵,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和他还在一起干什么呢?当个万民唾骂的傍尖儿?让身边的人戳她脊梁骨?
苏阑洗了个澡,把她带来的行李草草收拾好,准备明天一早就走,这破地方她一秒钟也待不住。
这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苏阑在床上枯坐了半天,外头是风吹松林般的浪涛声,她困在这座热带岛屿上,心也寂静清明的像一座孤岛。
有股强烈的羞耻感和屈辱感持续灼烧着她,苏阑越想越觉得自己,受到了空前绝后的蔑视和前所未有的侮辱。
后来天光渐渐亮起来,她撑不住了倒在枕头上时,脑子里放电影般闪过,沈筵曾含情说过的那些话。
【拒绝不了的话,你跟了我如何?】
【这份儿巧的,我也没谈过。】
【再忙也得接我们阑阑电话啊。】
【我到什么时候都让着你。】
【阑阑,我真的……好爱你。】
看看呐。
他就这是这么爱她的。
苏阑是悄悄离开的普吉岛,她谁都没有惊动,一个人拎着小箱子走了,登机前她开了机翻阅消息,几乎都来自沈筵。
焦急不安的口吻,温柔谦和的态度,亲昵无间的措辞。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那个时候苏阑可能会坐下来欣赏,心情好给他回上一两条,但都到这份上了就大可不必了吧。
她关机前,沈筵的电话又拨了进来,那边像是一直不停地在给她打电话,直到她开机才打通一个。
苏阑光想想他的声音都感到恶心,自然是不会再接这个人的电话了。
她挂断之后把他拉黑,然后摁了关机键,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
一整夜只胡乱阖了十几分钟眼,到飞机平稳运行,苏阑才渐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可苏阑睡得并不安稳。
她这个人本来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就高,听不得一点响动,更别说是飞行在百尺高空的客舱内了。
苏阑做了个懮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独自走在偏僻无人的山间小道上,越往里走越深,可她明知道走下去将会是一条不见底的死路,还拼命往前走。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夜幕和浓雾混在一起笼罩住整片森林,她潜意识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她就是醒不过来,那种身处黑暗无法辨别方向的恐惧感,让她害怕得放声大哭。
直到有人将她拍醒。
“苏阑,苏阑。”
苏阑缓缓卷开浓密纤长的睫毛,一双眼睛里满是警觉和疑惑,她动作迟钝地偏过头看向床畔,“我在……医院?”
郑臣舒了口气,“还认得出这是医院呐,看来没烧糊涂,四十度的高烧啊苏阑。”
苏阑挣扎着要坐起来,郑臣忙扶住了她不让,“这会儿就别逞强了,你在飞机上都惊厥昏迷了,且得住上两天院呢。”
“你怎么会来?”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听着比往日更空灵。
“林静训给我打电话,说你一个人回来了。”郑臣先掖好被角,再把吸管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了两口水,“她还说你精神不太好,让我去机场接你,得亏我留在北京了,没去凑那孙子的热闹。”
苏阑轻声问,“你干嘛不去?”
“怕被催婚呗,我一独身主义者去参加婚礼,我怕我过敏。”
郑臣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总不好跟苏阑讲,是因为听见林翊然私下里跟人说,苏阑看起来在床上就很会服侍人,他把人揍了一顿吧?
苏阑艰难地扯了下唇角,“谢谢你照顾我,改天请你吃饭。”
郑臣笑说:“当我是叫花子呢?我前世饿死鬼托生的,没吃过饭是不是?”
苏阑慢慢应了一句,“今儿没力气跟你贫,勉强当你说的对吧。”
“我哪一句说得对?”
“你是叫花子那句。”
郑臣:“……”她这叫没力气贫。
护士进来拔针,她笑眯眯地说:“苏小姐醒了啊?多亏了你男朋友守在这儿细心照料,他对你可真好。”
病房内无声的尴尬在交汇蔓延。
沈筵就在这时赶了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握住苏阑白细的手,急切又焦灼地问,“怎么就突然病了,觉得好点儿了吗?”
“我使不上劲。”
苏阑嫌恶地看了眼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轻轻地说了声,也不知道她是冲着屋子里哪个说这句话。
沈筵仍旧用力握着她,“没关系没关系,你目前身体还很虚弱,医生刚说过了。”
苏阑陌生又失望地看着他,“有关系,麻烦你把手拿开,我没力气挣出来,你撒手。”
她的眼神里有股浓郁的、一朝看遍山河俱灭的清寂,多年没有慌过神的沈筵几乎是立刻便意乱心烦起来。
沈筵的声音听着有些哑,“阑阑,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我都解释给你听。”
在普吉岛的时候,他已经听林静训说了昨晚的事,她还在絮絮地讲着,可沈筵已听不进去,当时他满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苏阑讥笑了声,“缺德事儿你都干完了,这位先生,我说两句也禁不住吗?”
噗。
这位先生?
苏阑果然知道沈筵的命门在哪儿。
郑臣听得都想笑。
沈筵抬眼看他,郑臣也觉得不该再待下去,匆匆忙忙告辞。
沈筵有些丧气地,扶着椅子坐下了,“你要知道,很多事我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作主,我有我的不得已,尤其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你明白吗?”
苏阑缓慢沉进一口气,“你的确有你的苦衷,但是沈筵,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照你的意思是……”
她的口吻极轻,仿佛多用一分力气都会惊落枝头的残雪,但又不容置喙,“结束了,沈先生。”
空气凝结了一般静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气我怨我,也懒得见我,这是我罪有应得该受的,我无话可说,但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沈筵皱着眉头,可语气温柔地仿佛是在和她商议夏天去哪儿避暑,他尽力挽回着,“订婚只是稳住老爷子稳住她郑家的权宜之计,我不会和她结婚的,事实上我也已经在想办法怎么体面地退婚了,你能不能再等等我?你知道我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想娶的是不是?”
苏阑看着眼前这个巧舌如簧的男人。
昨晚他还当着一屋子宾客,孟浪轻纵地对人言:“难道沈某还真会娶她不成?”,今天又跑到病房里来表忠心,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
苏阑分辨不清,也懒怠去分辨。
她不悲不喜地赞了声,“我只能说沈先生,你的演技确实很精湛,但让人感到不适。”
沈筵无奈地扶额,只觉得他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苏阑身上了,他长叹了口气道:“你还病着呢,先好生休息吧,等痊愈再说。”
苏阑勉力指了指门外,“没有以后了,请你滚出去。”
沈筵点头,“好,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去走廊里守着你就是,但是分手我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