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阑回寝室的时候已近夜半,校内只剩几盏路灯,她用手机放了视频,边照着亮边给自己壮一壮胆。
路过礼堂那段黝黑的路时,忽然听见有男人笑了一声,“走路还不安生?你摔死都不屈!”
苏阑一听就知道是郑臣那厮。
她转身就怼上了,“这大喜的日子,你非要我批评你乏善可陈的家教是不是?上来就咒人呢!”
郑臣夺过她的手机一看,“放《甄嬛传》呢?这有什么看头?”
苏阑辩解道:“治恋爱脑呀,省得再上当。”
“您这每天生人勿近的,还能长得出那玩意儿?”
苏阑:“……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郑臣比她更无语,“你也忒看得起自个儿了,谁找你了,我是才刚送我二伯回来。”
苏阑疑惑道:“那郑校长可真够操劳的,这么晚了还回办公室呐。”
“他来拿东西,马上就走了。”
苏阑不想再和他多废话。
却又被郑臣叫住,“上次说请我吃饭,猴年马月请啊您?”
苏阑想了想,“就明天吧,地址发你。”
郑臣万万没想到这会是顿散伙饭。
苏阑不止请了他一个,还有林静训和李之舟,甚至还捎带上了宋临。
就在鼓楼胡同深处的私厨。
苏阑订了露台的餐桌,五月末的北平城似乎格外适合道别,风里都是念旧的气息。
郑臣带了瓶珍藏许久1971年的Romanée-Conti,交给服务生开瓶的时候他还咬牙切齿的,“还以为你单独请我呢,你瞅我这,一番打扮白费了不是?”
苏阑喝了口苏打水,“没白费,你看把人服务员迷得,上菜都紧着咱们这桌。”
郑臣:“……合着我就这么点用处?”
苏阑的表情比他更迷惑,“那你认为你还有什么用?”
郑臣:“……闭上嘴,吃饭吧。”
苏阑眼看着李之舟切好一盘牛排后,把林静训那盘没切的给换了过来。
林静训道了句谢,“你还和以前一样。”
李之舟淡淡道:“没办法,照顾你成习惯了,改不了。”
林静训的声音很平静,“你以后还是改一改吧,我反正已然这样了,怎么着都没关系的,沈瑾之的脾气可不好。”
和苏阑故意刺痛沈筵不同,她能听出来,林静训非但不埋怨李之舟,还为他着想。
李之舟低头切着牛排,“没事,我还不至于立时三刻,就成了沈家的附属品。”
林静训嗯了一声,“但还是小心点儿,无论如何,你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对总是顾着旁人情绪比自己多的男女,他们身上有同样的良驯,他们独处时,比任何人都要更合得来,谁又能说一句他们对彼此是毫无情意的吗?
抛开养女这一层不谈,难道林静训的家世还不能算好吗?对外她仍是林家女儿。
更何况她还仁善正直,漂亮端庄,落落大方,有人人都称赞的美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和她誓愿一生所衷的爱人,渐渐走散在这世上。
到底要有多幸运,才能得以在感情上得偿所愿呢?要做多少善事积多少阴德才行?还是怎么都不行?
老天爷注定了要和你翻脸,你再掐尖儿也好,都只能是徒劳地无功而返。
苏阑惆怅万分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心里不是滋味儿地灌下一大杯酒。
“你身子才好,少喝点儿吧。”
“其实老沈的事情,我得为他说句话,我妹妹那个人霸道强硬惯了,他在席上那么说,也是为了护着你。”郑臣拿下她的酒杯,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要因为这个生闲气倒没必要,如果是为别的,那我也就不好多劝你什么了。”
“其实什么都不为,就是缘分尽了吧。”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苏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抽噎。
她重新举杯说,“能认识你们真的很高兴,是我的福分,我再敬大家,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一顿饭吃到末梢,大家都有了些醉意,苏阑和林静训坐了李之舟的车先走了,只留下郑臣和宋临。
宋临勾着他的肩膀,“自打有狗那年起,我就没见过像你格局这么大的爷们儿,还替三哥说话呢,我真搞不懂你丫还想不想追上苏阑了!”
“做梦都想,但不是这么个想法儿,我是怕她啊,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郑臣眼神凄迷着,淡笑了笑对他说:“比起把这刺头弄到手,我更想她高高兴兴的。”
*
苏阑办完审签的那天,顺道去协和医院开一些日常所需的药品,像胃药、感冒药这些是必备的,她在东京交流的时候就在这上头吃过亏。
哪知道就碰上了鬼祟的邝怡。
她带着墨镜帽子口罩,要不是同住了四年,苏阑根本都认不出来。
苏阑拍了拍她肩膀,“嘛呢你?弄得跟一三线明星上医院打胎似的,至于吗?”
邝怡点点头,“要不怎么说你老跳预言家呢?我真是来打胎的,把你身份证借我挂个号成吗?”
苏阑:“……缺不缺德呀你?”
邝怡都快跪下求她了,“您帮帮忙成吗?我姑在这里当护士长,我怕让她知道。”
苏阑被她弄得有点紧张,“她是哪个科室的护士长?”
“肿瘤科。”
“……那八竿子能打着吗?”
“万一我那么倒霉呢?我都倒霉的怀孕了。”
横竖苏阑也没什么急事儿,给她挂了号填了表,还在医院里陪了她一阵子。
邝怡出手术室的时候,一张脸白的吓人,她反而还安慰苏阑说:“小场面,没事儿。”
“谁的孩子啊?你干嘛不要。”
“路徵那傻逼的,他在广州那边有人了,我还蒙在鼓里。”
走出协和时苏阑才想起来,好像在术前登记表上,紧急联系电话的那一栏上,填了棠园的固定电话。
*
周六那日,苏阑是下午三点到的棠园,沈筵没有出门,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喝茶。
他鲜少有这么清闲的时候,就算是双休日,照样忙着和上头交际应酬,要不就是开会。
苏阑没有心思和他打招呼,直接上楼收拾自己的东西。
才捡到一半,沈筵的脚步声就近了,他懒散地倚在衣帽间的表柜上,手里来回扔着个网球。
他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她忙活,好像这样就很满足了。
至少,这个家里总算有了丝生活气儿。
其实她也没多少东西,这些名贵的衣物首饰都是沈筵置办的,苏阑从没想过要带走。
过了大半个钟,她就差不多全打包好了,可一转头的功夫,就撞上了沈筵清淡的笑。
苏阑有一刹那的恍惚。
仿佛时间还停滞在从前,她每次出个门都要好半天,沈筵也是这样等着她,等多久也从没听他抱怨过。
那的确是段蜜里调油的好日子。
但不论过去这日子再怎么快活,也依然是她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偷的东西总归烫手,不如立地成佛的好。
她把包里的物件一样样拿出来,“这是你送我的表、项链、手镯,都在这儿了,沈先生您当面点一点吧。”
沈筵说:“不用点,少了。”
苏阑掀起眼皮看她,“少了哪一样,你只说便是。”
沈筵嗓音低沉,“我心落你那儿了,也没见你还给我。”
苏阑拉过箱子就要往门外走。
却被沈筵从后面拦腰抱住,他上来就抽走了她的手机,“我答应让你来,可没许你能走。”
她用力挣了挣,却被他箍得更紧,沈筵轻笑了声,“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总想着跟我较这种劲。”
苏阑不再白费力气,“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无赖很有意思?”
沈筵在她耳边轻声道:“反正我在你那儿,都已经名声扫地了,无论我再做什么,你也不能给我加分。”
苏阑怒极反笑,“这么说我今天还出不去了?”
沈筵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毫无间隙地寸断在她身上。
“不许闹了,你听话好不好?再陪陪我。”
他把头埋在她脖颈间,带着长年累月积攒下的迷恋,一字一句像在哀求她。
苏阑转头望着窗外才刚抽芽的梨树,今年大院的花匠来了十几趟悉心照料着,也能看出些结满果子的繁盛势头了。
只是她没机会再看到了。
她声音是轻柔的,话却说的很刺耳,“你要我陪你干什么?变成第二个你妈,每天坐在这里等你?”
沈筵仍然没有放开她,只是手上的劲松了松,“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苏阑说:“谁告诉的,很重要吗?”
他一下子不安起来,“是不是老爷子找你了?嗯?他有没有伤着你哪儿?”
苏阑摇了摇头,“这世上最伤人的是你,你看你现在,还要耍横不许我离开。”
沈筵的下巴蹭着她白腻的肩头,“晚饭想吃什么?我来做好不好?”
苏阑压着心底的火儿,“沈筵,你正常一点,我们分手了。”
“分手了也要吃饭。”
沈筵放开她下了楼,指点江山似的站在冰箱前挑菜,当真操办起了晚饭。
苏阑路过客厅的时候,像看一个神经一样,摇着头就拉开了大门。
她才走到院门口,就被警卫拦住了,“苏小姐,没有沈先生的允许,您不可以离开棠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