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起着哄让宋临的女儿拆她爸给她准备的礼物,宋临依仗着自己从发育以来便驰骋欢场的经验,老道地准备了一颗粉红钻。
苏阑粗略地看了一眼,少说十克拉,甚至就连色彩饱和度,也极其罕见。
宋临这个宠女狂魔,竟送给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如此奢华的生日礼,盖茨看了都得摇头。
但他女儿满含期待的目光,在盒子拆开的那一刻,就像突然断电的夜晚,一瞬间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她只是淡淡地瞧了瞧,就眉头一皱,绝情地吐出两个字来,“不要!”
宋临惊得连腿都合不拢,“宝贝,这可是纯度最高的VVS2级……”
她女儿没耐心听他说,也不想知道这颗钻石有多稀有多昂贵,照旧冲着她爸摔咧子,“都说了不要!爸爸是笨蛋。”
说着就提着蓬蓬裙往外去,边跑边说,“还是小姑姑的Elsa好玩。”
满屋子的宾客们都大笑得不知怎么好。
郑臣看得直摇头,“宋临真牛逼大发了,连这么点儿大的孩子都搞不定,还女人堆里泡大的。”
杨峥笑着瞄了眼旁边的苏阑,“她就跟你生的似的,通身上下都是反骨。”
“这就叫,不了解客户的需求,再花里胡哨也白搭。”
苏阑吹了口Mojito上头浮着的薄荷叶,悠闲的说,但那叶子没多久又漂回到她的嘴边。
郑臣在一旁看不下去,拿根银叉子给她挑了,“喝点东西都属你名堂多,人薄荷叶碍着你什么了!”
说完又在心里头憋闷,暗骂自己不稂不莠的没点出息,实在是忍不住不管她。
杨峥脸上挤弄出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
几乎是把这句——“名堂多你别理她不就得了吗?瞧你自己那不值钱的死出儿”都写在眉梢了。
苏阑才想起好像很久没见他,“不是说去重庆出差吗?这么快就回北京了呀?”
郑臣心道:你都嫁人成了沈夫人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快的吗?
他还没说话,宋临的夫人就悄悄拉过她老公,耳语了一阵后,宋临比刚才还夸张地蹦高起来,“你再说一遍你干什么了!”
郑臣吓一跳,“谁踩他脚了?”
杨峥察觉到大事不妙,“沈公主不见了,还有李之舟和林静训,也没了踪迹了。”
郑臣倒还比宋临镇静些,“让人都散了,平白的,别闹了笑话。”
宋夫人一迭声地说好,又赶着去送客人,苏阑迟登了会儿,撂下杯子就往楼上去。
苏阑听着动静在成排的房间里找到他们三人所在。
她扶了门喘着大气儿,就看见林静训红肿着半边脸躲在意式窗帘的墙角边,另一边沈瑾之敲碎了一只高脚杯,原本晶莹剔透的杯身只余下尖锐锋利的玻璃碴,她握紧了杯托在手里,步步紧逼着就要往林静训那头去。
李之舟面色阴冷的用手掌把住了沈瑾之手里的碎杯子,小股的鲜血汨浥从他手背上滴落在雪白的羊绒地毯上,他轻斥道:“瑾之,你再怎么恼人,也得有点轻重。”
“你李大公子倒是蛮懂得分寸,结婚前背着未婚妻和野女人在朋友女儿的生日上偷起情来了,这是哪门子的礼节这么周全!”
沈瑾之丝毫不松手,反倒泄愤似的,带着妒气冲冲,往里扎深了好几分。
苏阑吩咐门口的侍从说,“去拿半包冰来,手脚麻利一点。”
又走过去扶住林静训,轻声问她怎么样,她嘴角向下抿得很深,直说都是她不好。
李之舟的余光瞥见苏阑已经护住了林静训。
他才松了些神,“话不要说这么难听,我和她一起长大,难免要更熟惯一些。”
沈瑾之扎伤了人,她反倒泪水涟涟,“到了这地步你还在骗我!你这么向着她,是因为和她一处长大吗?”
“那你来说说看,我是因为什么?”
李之舟的声音永远和缓得出奇,像山势峻峭的岩石缝隙间淙淙而过的泉水,即使是在这么一种复杂状况下。
他甚至伸出另一只没沾血的手想要将她拉到近前。
“必定是因为你爱着她!”沈瑾之一甩肩膀躲开,“你什么时候才肯承认?”
他当然不会承认。
苏阑早已看透,要他们这群公子哥儿掏心窝子的说句实在话,比登天还要难。
沈筵算很爱她了,可你要想他桩桩件件的事都和你当面锣对面鼓,未免太荒诞不经。
到今天苏阑也不敢说,她对沈筵有多么了解。
她所掌握的一切,都是沈筵想让她知道,他认为她应该了解的。
“你要逼着我承认什么?我们都已经要结婚了,小公主,前尘往事的还重要吗?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
李之舟又流利地拿出那副惯常哄女孩儿的架势。
好似错不在他身上,都是沈瑾之小性儿。
头顶水晶吊灯折射在林静训眼中熠熠生辉的光泽,在听见李之舟这句“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的陈述时,骤然泯灭得黯淡无光。
苏阑能感觉到她瘦弱的肩膀在她身侧微微抖动着,像隆隆的马达,脑海里却倏忽响起林静训前天晚上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苏阑,我真的太想有个家了。”
苏阑引着她往好的方面想,“你现在住着的家,二十多万一平,是世人都羡慕的。”
“房子而已,这不是家。”她望着天花板摇了摇头,语调是形容不出的悲凉,“有爱人在的地方,才能被称作是家。”
她再拿不出话来反驳。
可是就在这一刻。
她的爱人站在她的面前,对着另一个姑娘,季布一诺的,眼中无半分迟疑,说他们才真正是一家人。
而家是具有排他性的,林静训不被包括在内。
苏阑不知该怎么办,自己并不擅长说一些安慰的话,只无声地揽紧了她。
这时宋临他们也已经上来了,看李之舟的手滴着血,他忙吩咐人去拿医药箱来。
郑臣上前劝了句,“好了沈瑾之,一点子小事没必要舞刀弄枪的,把杯子给我。”
说着就要去把她手里的玻璃碴给抢下来。
但沈瑾之大力一挥,差点割着郑臣的脸:“搂搂抱抱也能算小事吗!今天这淫.妇蹄子要出得去这个门,我才叫作白活二十三年。”
杨峥小声道:“全完了,这公主气性上来了,老沈呢?”
“在外头接电话,放心,我让人去请了。”宋临心里也一团乱麻,他以为不过小姑娘泛了酸劲儿,哪承想会闹得这么凶,“之舟他真是的,要偷人家小静儿,也不分个场合?”
杨峥听着这话更奇怪,“分场合还能叫偷人吗?”
“好,我们是一家人,那你现在当着我的面,指着她给我骂,”瑾之伸手指向林静训,咄咄逼人,像毒蛇般吐着红信子,“你这个被林家父子轮过的贱货,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趁早跳下去给下辈子积点儿德。”
苏阑再听不下去了,“沈瑾之!别太过分了。”
“怎么了苏老师?我是哪一句话说错了,您要来指教我?”沈瑾之越是生气,就越一脸尖刻相,“别以为你嫁给了我小叔叔,就是长长远远的攀在了高枝上,将来不定哪天摔断骨头呢。”
苏阑不意她会这么说话,愣了一下,旋即没什么所谓的笑道,“便是我和沈筵明日就因为得罪了你离婚,该讲的我也要讲,听听你这些胡话,是一个生在名门知家的大小姐该说的吗?”
“这是谁教给你的?是你那个封王承爵的爸爸?还是做房地产商的大舅舅?算是你今天占着理,也不该往别人的痛处上踩,更何况,这些事里静训才是受害者!”
没等沈瑾之回嘴,她又端正神色道,“亏你每天出入上下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出身的也比不上了,还有脸天天说你沈家如何如何。”
论耍嘴皮子,沈瑾之不是她对手,她张了张嘴,“你竟然……”
末了儿苏阑还冷笑着总结了一句,“沈家上下要都是像你这样不成器的子孙,我才很应该远着你小叔叔才是,免得哪一日夺位抄家还要连累我活受罪!”
在场的人,算上林静训在内,都听得眼皮一跳。
勋爵门户最忌讳抄家这两个字,等闲连听都不能听见,林静训还记得她读小学的时候,班有个顶调皮的男孩子,原本家世在他们那个满是皇子皇孙的学校都属上游,后来听说他爸正开着会就被带走审问了,男同学消失了一阵子,再来上课的第一天就迟到了,被老师罚在外面站了一节课。
因为他家请不起司机,又搬到了离学校很远的大兴,以他妈妈的正当工资,如今只负担得起那里的房租。
当时连他们这群小人精都闻出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要知道换了从前,就算男同学把足球踢进校长办公室,砸碎他一柜子奖杯也没人敢吭气儿,还上赶着夸说捣蛋的孩子最有出息。
下课以后,林静训给他拿了瓶鲜奶,他嘬着吸管小声对她说,“我们家前天被抄了,小班花,知道什么是抄家吗?”
林静训摇头。
当天晚上放学回家,她在饭桌上问林鄄什么是抄家?他一听就变了脸色。
那会儿方意如还溺爱她,忙打岔说:“她一小孩子懂什么?你也至于跟她动气?”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抄家是大院里,最隐晦最不能提的事,喻示公府末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