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预产期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候,苏阑提早休上了产假,说是休假,但比她上班要累多了,每天要做的功课不比庙里的和尚少。
从睁眼开始,等着她的就是瑜伽老师,领她做一些拉伸盆骨和髋部的简单肢体动作,再来就是听助产士讲课,老爷子把人送来时说她接生过很多疑难胎位。
苏阑有时候路过二楼的婴儿房,看着经沈筵层层筛选才留下来的两个保育员,在里头归置摇篮、澡盆、奶瓶和四季婴儿的衣服,她脑子里就四个字——劳民伤财。
而沈筵神经紧绷得高度也每小时以阶乘函数级增长。
具体就表现在长篇大论,听起来很有理,但更像脑瘫的废话文学。
晚上睡觉前,他总会交代苏阑有任何不舒服,立马推醒他。
苏阑在心里想:我他妈不叫醒你,自个儿悄悄地去医院生,完了裹成新年礼物送你,再给你个惊喜吗?
苏阑肚子大了洗起澡来不方便,她又适应不了光着让别人给她洗,所以在浴室里会稍微待久一点。
没到这时候,沈筵就要敲门问她,“你是在里面洗澡吗?都这么久了。”
她隔着门回,“我在孵蛋呢。”
还有每次见着她端起杯子做仰头的动作。
沈筵就神经兮兮,连看着文件都会撂下赶忙问,“你喝的是热水吧?”
苏阑:“不是,砒.霜。”
邝怡回北京的前一天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回学校走走,苏阑暗道这让她怎么开口请示啊?可也不能丢这种人吧。
总不能老着一张脸对人家说,不好意思姐们儿,我的腿只是长在我身上而已,但不受我支配。
详情请咨询我先生沈筵,都不用V他五十,就能免费见识到,这个世界的物种多样性。
当天晚上在黄金屋吃饭,苏阑就在琢磨着该怎么寻衅滋事一番,好让沈筵应了让她出门。
她一不留神,在反光的镜面里照见自己的姿态,啧,十分的莫测。
郑臣瞧她这样也起疑,“怎么?全部身家押股市里了?”
毕竟那阵子股价跌出了一股子绝灭无人,立誓要割尽天下一切能割的韭菜的味道。
她抿唇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时就差点绊上园子里一块绿苔石,郑臣欲待扶住她,沈筵已经先一步从旁将她拉到了身边搀着。
乔太北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目睹这一幕,唇角勾起一个弃之如履的笑容。
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沈三哥怎么会瞧上这么个平头出身的女人?漂亮的又不是少见了。
还有他那个什么都不在乎,偏偏只对苏阑上心的姐夫。
两个人还争着扶,真把她给捧的尺尺起丈丈高,不知自己是谁了。
沈筵出言责怪道,“我让你不要乱走。”
“嗯嗯嗯,是是是,我错了,”苏阑除了主动道歉,然后领罚,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就罚我不许回家,今晚我去二南那里住一夜,不用夸我懂事了。”
沈筵:“……”
他是这个意思?
这决定让乔南一十分作难,“可是我今天不回家,我有个……”
她鬼鬼祟祟看了眼郑臣,放轻了声音说,“有俩小朋友要跟我一起……”
苏阑的心思太纯,不明白也来不了她那一套,乔南一不好说穿。
搞得苏阑愣是听不明白这个一起是怎么个一起法儿。
她示意乔南一继续讲,“和俩小朋友一起什么?”
“睡。”
“多大的小朋友?我可以帮……”
“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一,都一米九。”
“……”
苏阑悄悄把她拉到一边,“你把送我到长安街就行。”
她拍了胸脯,“就这么定了。”
杨峥在边上听个全须全尾,他靠着郑臣站过去,“我说乔南一真的别太出格。”
“管得了她呐?这江山都是人太爷爷打下来的,”郑臣神色微微一黯,唇边扬起淡漠笑意,“除非老沈娶了她敢一天打三顿,我就歇了吧。”
“所以说乔南一精啊,她见了沈筵绕开走,”宋临分析得很精准到位,“依我看你和之舟啊,合该就地结义才是。”
杨峥道出前因来,“昨天喝酒到北京时间八点,请你牢牢记住这个时间,小公主的视频八点过一分就打来了,李主任就那么拿着手机,一桌人照了个遍给她审查。”
郑臣听完就轻嗤着摇了摇头,“那我还不至于混到这份儿上。”
他完全能想象的出来,昨晚那一酒桌子的王八崽子散了局,都怎么取笑李之舟的。
面上一定都是轻藐蔑然谁都瞧不上的神情,说富贵穷通皆有定,是谁在强求谁知道,然后相互对视交换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可心里真正想的不外都是,娘的沈公主是眼睛瞎了才不挑中我!李之舟哪辈子积了大德了?
但谁也不会说出来。
郑臣恍惚想起苏阑说过的一句话。
那会儿他们两个还在纽约,郑臣去接她下班的时候碰见一正在美国东海岸混硕士文凭的哥们儿,晚饭聊了大半车的贴心话。
贴心到苏阑听着,都觉得那些话比从各自肺腑里掏出来的还恳切几分,她全程没有说话。
到后来回了家她就问,“这是你哪年的好兄弟?”
“狗屁好兄弟,没瞧出来我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吗?”郑臣皱着眉把她齁儿重的公文包接过来,“如果不是他一上来就自报家门的话,我就怯勺了。”
她当时就说:“你们这群公子哥,偶尔能说句真话吗?哪怕只是一次呢?”
郑臣说:“真心这东西可假的很呐。”
“那什么才是真实的?”
“利益。”
“在这个地方,还能听见半生不熟的人围着你,说些半真半假的掏心窝子话,就说明你这人身上还有利可图,”郑臣笑了笑,“一旦你们家开始败落,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疑地离你而去,保不齐还要啐上一口。”
苏阑又问,“那你为什么总和我说真话?”
郑臣看了她好久,“是因为你太真了。”
这个总是清清楚楚地把喜欢和厌恶写在脸上的小姑娘,真到他都不敢把那一句我爱你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
他怕苏阑一听完,就会直截了当又义正言辞地警告他,那以后别见面了。
苏阑婚礼当天李之舟问他,“心里还是不那么痛快的吧?”
郑臣阖上了眼,“这辈子没能过上的好日子,我只当纽约那半年就是了。”
*
苏阑在长安街的平层里洗完澡,和邝怡确定好明天把臂游园的时间,自在舒服地躺在书房的软塌上,闲翻着一本《明史稿》。
读到景泰八年,她是照例跳过去不读的,对于朱祁镇这个糊涂鬼宰了史册传名功盖千秋的于少保这件事,她从识字起就接受无能。
她歪靠在一只鹅羽枕上,没看几页,眼皮已沉重得抬不起来。
书不受力地从她手中掉落,嗒地一声砸在了木地板上。
苏阑被这动静惊醒,卷开眼一瞧,书已经被沈筵捡了起来,他站在榻边,敲着书淡笑地看她。
她有些心虚的,“老看我干嘛呀?”
“心眼子不少啊阑阑。”沈筵坐到她身边说。
苏阑拉过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盘桓在手里慢慢儿地数着指头,“这不是老同学来了吗?我怕你不会让我出门。”
沈筵摸了下她的肚子,“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能随便和人出去吗?”
只要她一不在家,沈筵的心就立马吊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出一点事情。
“我保证俩小时内回来,”苏阑坐起来,不停用头在他胸口胡乱蹭着,撒娇撒痴道:“你就依了我吧好不好?”
沈筵无奈地把她摁住,“一个小时,让黄嫂扶着你,她人踏实。”
苏阑立马撅起了小嘴儿。
沈筵将她的蓬散的发丝掠到耳后,“不要怪我管着你,也要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听点儿话好不好?”
“那也……行吧。”
她伸手缠上沈筵的脖子,软声道:“那你抱我回去睡觉吧?”
沈筵揽紧她往身上贴了贴,忽然说,“这小子再不出来,他爹手都要废了。”
苏阑迷惑道,“我倒不晓得,你见今身体都这么差了,抱这么一会儿就手疼啊?”
“三个月没碰你了,”沈筵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能不废手吗你说。”
“……”
沈筵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我去洗个澡,很快就来拍你睡觉,你先躺会儿。”
浴室里水声响起来时,沈筵放在她手边的响起来,是沈筠发来的短信息。
他们兄弟俩从来不用微信说正事儿,搞不好泄漏一句半句的,那就要命了,都是加密处理过的短信,苏阑输了查看信息的口令点进去看。
是个顶不好的消息。
沈筠才在老爷子那里吃了茶,说是前阵子上头几位在任的去医院探视郑妤那位卧病静养的外公,足坐了半小时才从郑家出来。
他在信息里也没说太多,只让沈筵往后多加注意。
这是一小时前的内容。
而沈筠最新发来一条信息是:凡事相信组织安排,切记,不要在会上有情绪。
苏阑关上手机,心事重重地放回原处,这个安排会是什么呢?
她早该猜到,退婚的事不像沈筵说的那么轻巧,郑妤外公人虽然退了,但影响力还在,郑勋北或还可遮过去,可老人家能不为外孙女出这口气吗?
要知道,能扶持起一整个郑家的郑夫人,可不是什么见面随喜的善类。
原来沈筵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可他回了家,永远一副风轻云净的淡泊样儿。
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挡在了她前面,还要处处为她担心,偏生自己还这样不听话给他添气。
他明明可以不用烦难这些糟乱事儿的。
她听着里头的水声停了。
赶紧躺了下来,身体裹着被子里,只露个小脑袋。
沈筵用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来,“哎唷小苏同志,今天把自己藏这么严严实实?不踢被子玩儿了?”
苏阑只眨着眼睛不停看他,也不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沈筵把浴巾扔在床前凳上回过头时,见她还长情地盯着自己,以为她又是想出幺蛾子,“再跟你说一次啊,出门玩儿一个小时已经是我能忍耐的极限,再撒娇也不好使。”
苏阑乖巧地回他,“知道。”
“知道就闭上眼睛睡觉。”
沈筵关了灯后躺下,裹挟进一阵清新的水汽来,熟惯地抱住了苏阑。
苏阑带着粘稠滞重的依赖感,挤挤挨挨地贴着他,心里一锅粥似的说不出话来。
沈筵一下下拍着她,“后天就是预产期了,不要怕啊阑阑,我会进去陪着你的。”
她立马拒绝,“不要你进去!”
上个月苏阑还为这事儿生过气,沈家规矩多,老爷子说血房不详不许沈筵进。
“为什么又不要了?”
苏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木质沉水香,“既然兴这个你就别去了,不是说怕对你有妨碍吗?”
沈筵笑了声,“人没老,见识倒像老爷子,别理他。”
可苏阑还是坚持,“没关系,我妈明天晚上就到了,她会照应我的。”
他点头,“好,这些事随你安排吧,等下又说不尊重你。”
苏阑突然闷声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这怎么能不说呢?”沈筵还有心情开玩笑,“男人不管不成器。”
“老公?”
“嗯?”
苏阑往上挪了点儿,密密吻着他的唇角,“我爱你。”
“正是意力薄弱的时候,你还总来考验老同志。”
他倒吸了口凉气,没太敢轻举妄动。
她很大度地做贡献,“我的手没废,可以给你用。”
沈筵灼热的气息很快覆盖住她,“那你再来吻我,嗳,手往下一点儿。”
隔天上午,苏阑接到司机赵师傅的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接,等她十分钟后走出电梯上车,才发现给她开车的不是老赵。
苏阑后背惊出一身汗,“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车上?”
前头的男人戴着口罩帽子,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不怀好意地笑,“有人让我送您去个地方。”
苏阑着急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来,可电话、微信都打不出去,看来这车里是放了信号屏蔽器。
她深呼了好几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苏阑强自沉着地出声,“不管谁花了多少钱让你来的,你现在放我下车,我照三倍付给你,管保事后不追究你任何责任。”
谁知那人不吃她这套,“知道沈夫人有权有势,说话就拿钱压派人,但我奉命行事没办法。”
“你既然知道我先生是谁,那你更该明白,惊动了沈筵就不好办了,他没我好说话。”
利诱没有用,苏阑改变了策略,开始了威逼。
开车的凶神恶煞地说,“我家主子就想警告您一声儿,做人别太满了,这不是您能称王弄霸的地盘。”
苏阑看着车笔直地开进了大院里,她扑到窗前想向门口站岗的警卫求救,但车开得实在太快,警卫连她惊惶的表情都来不及看清楚。
她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苏阑眼睁睁看着车开过了自己家门口,往后头荒废多年的一处仓库去了。
这里是建国初期的机要室,后来没人办公,一直也没有征用它的打算,就这么空下来。
那人将苏阑推了进去,抢下她的手机和包丢在了车上,又重重地锁上了大门,“沈夫人就在里头,安心过个好夜吧。”
这地方一股发霉的味道,仔细听还有老鼠吱叫的声音,苏阑用力拍了好几下门,可这地方平日里根本没人来,又是两扇极重的红木门,她叫得再撕心怕也传不出去。
乔太北听着里头动静山响,到了外面也只剩微弱游丝,笑道,“像这种人不知斤两的人,就得给她点儿苦头尝尝。”
那人不解地问,“乔公子,为什么非得藏大院儿来?”
他迎着日头眯了眯眼睛。
因为李新民分管交通多年,沈三哥一定会去调全城的监控看他的心尖子被弄到了什么地方,而大院儿里是一整个盲区。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里弄俩摄像头?
乔太北抽着烟踹了那辆军牌奥迪一脚,“你现在再把这辆车开走,去街上多转上两圈,然后停到P大里头,找个没探头的地儿放那里。”
苏阑失联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沈筵就接连接到了赵师傅和黄嫂打来的电话,两个人的话都发散出危险讯号。
赵师傅说他才刚出门就被人绑了,抢走了车钥匙和手机,关了他好长一阵子才放了他出来。
黄嫂那头则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沈太太的车出现。
沈筵坐在会议室,攥着听筒的手挣得骨节发白,面上仍旧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说了一句知道了。
身边的周主席问他怎么了,他摆了摆手说没事,下午的会议改由你来主持。
他疾走几步出了会议室,如乔太北所料的,找到李新民命其调监控。
最后查到车开回了大院又开了出去,但后头的车帘始终紧闭着,丝毫看不出是不是坐了人,他亲自去P大找到了苏阑所乘的车。
她的手提包也还在,什么都没有丢,看来是冲着人去的。
沈筵在前排座椅下面摸出个信号屏蔽仪来,左右仔细看了看,看着像是部队里特制的,他大力握在手里,声音倒比此刻初冬时分的未名湖还冷三分,“去查最近谁领过,也别惊动人,悄悄地来回了我。”
史主任应了一声以后就开车去了。
能有途径拿到这种东西的人,想来不会是等闲之辈,他这身份必定是有些说头的。
只是他还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在谁在背后搞名堂,目的是借苏阑要警告他沈三,还是单为难他夫人?
郑妤的外公已经在上头参了他一本,最迟过完今年春节,人事任命就会下来,不出意外他是要调离京城放外任的。
沈老爷子明面上大道至公得很,却暗中发力多方斡旋和她外公掰手腕子较劲儿,算是成了也顶多是挑个好地方。
等小史走远了以后。
沈筵再也稳不住心神,他在人前苦苦支撑良久才没露出马脚来,到这会儿身形猛一晃,忙伸手扶住了车身才不至一跤跌在泥里。
他摸出根烟来颤巍巍点了,用力吸了两口,一时抽得急了,迎着风口低低地呛咳起来。
三两支烟抽完,沈筵心绪也稍稍平复了些,他深吐了口气,然后坐上停在不远处的车,凉声吩咐道:“回院里去。”
*
乔南一在春宵几度尽了大兴之后,懒绵绵地回了家里蹭饭,下车时正碰上之舟的爸爸李新民。
她规规矩矩问好,“李叔叔忙公务呐?”
“是南一啊,”李新民满脸愁容地说,“也能算是公事吧,小沈夫人不见了。”
乔南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叫作不见了?难道她又起歪主意要去国外,老沈命你拦人呢?”
李新民忙解释道,“不不不,就是在北京城里头消失的,不知是谁活腻了,敢爬到沈家头上捋虎须子。”
说着他电话就响了,“叔叔还有事,沈老爷子等着我回话,这可不得了。”
连沈老爷子都过问了那确实了不得。
到底是苏阑命好些,一举怀上了他家孙字辈儿里坐头把交椅的男丁,里里外外都看重她。
乔南一点头,“那您快去忙,我也打听着。”
她回家的时候佣人来给她换鞋,乔夫人正坐在沙发上浏览新闻,问她说,“到家了不进来,你和谁说话呢?”
“李之舟他老子,说苏阑不见了,”乔南一莫名有些惴惴,“妈,我总觉得这事儿,像和北北有关系。”
昨天她弟弟就有意无意地打听苏阑的行程。
乔南一喝了点儿酒,不想被他缠着,就挑挑拣拣的,把知道的跟他说了。
乔伯虞早起就血压高,请了假在家中休养,刚下楼听见女儿议论,一下子又头晕起来。
他高声喊起来,“你再把话说一遍,沈三儿那个把她恨不能含嘴里的小夫人丢了?还和你弟弟有关!”
乔南一缩在她妈身后点头,“好像……是的,我也不确定。”
她想笑又不好笑,恨不得含在嘴里这个形容,就莫名地很到位。
老乔不愧是搞宣传工作出身的,遣起词句来就是要强过寻常人。
乔伯虞一叠声地吩咐道:“来人,快来人,把那个黑心不知理的下流种子给我绑了来!”
他夫人见状不好,忙起身去劝解,“事情都还没有问清楚,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儿子的过失?”
“还问什么清楚!前天我就撞见他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干什么!素日里就是你酿坏了他,都到了这个田地还要替他拿话来分解,你是非要纵的他夺宫逼位才不惯不成!”乔伯虞挥开他夫人,益发地上来了气性,“要真是这样也不用劝,直接拿绳子来,你先勒死了他再上吊!免得哪一日你们两个,要带累得我罢职抄府。我兢兢业业守着这份家私,你儿子可倒好,毛还没长齐,就敢打这么沈家人的脸了!”
乔南一看了眼家里的佣人,出言提醒道,“爸,您好歹也是个命官,说话注意点措辞嘛。”
乔伯虞指着她骂道:“给我闭嘴!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先收拾了你弟弟我再和你算账。”
得嘞,今天全家都在乔老总的攻击范围之内。
没一会儿乔太北就被押回了家,乔伯虞二话没说赏了他一耳光。
他捂着嘴,也不没那么大胆子敢把缘由问个明白,只笑了笑:“爸爸近来气大得很,姐姐都挨上训了,就更不要提我们了,只剩被打的份儿。”
乔伯虞也不和他多废话,“我问你,那沈家老三的媳妇儿,你给她弄到哪儿去了!”
“爸爸怎么就知道是我做的!”乔太北嘴硬道,“没准是被人把她藏起来了。”
哎哟这个傻到家的二世祖。
乔南一在心里头默哀,才开口就着了他爹的道。
乔伯虞叉着腰,黑着一张老脸看向他夫人,他怒极反笑道,“快看看你的好儿子呐,他一脚踏进门就知道人家被藏起来了,如果不是他这王八崽子做的能那么清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是你干的吗儿子?真的是你藏的人?”乔夫人也吓得变了神色,不住摇着乔太北哭着问,“这又远近无冤的,你惹沈家干什么?”
乔伯虞伸手指着他儿子,“你知道那小苏如今在沈家是什么位份吗?她平时春风笑脸,不肯轻易动怒发威的,那是人家的涵养。她要真是生了气在沈老爷子面前撒娇打个滚,连瑾之都要往后捎,你有几条命去招她?晓得云居寺里头这几个月灯火通明是干什么吗?”
“是老爷子命住持给还没出生的孙子祈福。”
乔南一在一边哆哆嗦嗦地出声应了她爸一句。
但还是得来乔伯虞一个白眼。
乔太北忿忿地说,“她害得齐粤和我结婚都没戏了,我还不能出口气!”
乔夫人本也不喜欢这个未来儿媳妇,“那谁让你那好齐粤骂人家二姨娘的!”
“你这名字还是你太爷爷给留下的,他当年在太行山北麓奋勇杀敌、组织全面工作的时候,要承想会养出你这样的不孝子孙,”乔伯虞的怒火总算在提起爷辈时稍稍平息了一些,“换了我是他,倒情愿不立这大功也罢了,免得这一世英烈到了最后,要毁于一旦。”
他话音才落。
门口就响起佣人焦急的声音,她看见来势汹汹的沈筵鞋也不换直接走了进来,“不好意思沈先生……”
沈筵沉着怒气的声音传了进来,“滚开!”
乔伯虞一听就知道不好。
果然他的身影才进到客厅,人都没看清,就一脚将乔太北踹翻在地,“真是长本事了你,动起我的人来了!”
沈筵才到家,史主任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这批信号屏蔽仪是刚到的,只有乔太北问走了一个。
乔伯虞拦了拦他,“老三,是我管教不严,你别和他计较。”
沈筵冷笑了两声道:“乔叔叔这话错了,分明是你儿子要跟我计较才对!这世道真是乱呐,连你们乔家都带头没规矩起来。”
乔夫人心肝肉似的搂住自己儿子不让他再打,哭着问道,“你把人弄哪儿去了,快点说出来吧你就。”
他这一脚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踢得极重,乔太北闷疼地捂着胸口颤道:“在、后头机要室。”
沈筵心道不妙,那地方阴冷偏僻又湿气重,气急地指着他,“瘪羔子你我听好了,他们母子若有半点闪失,你知道自己的了局。”
那头苏阑在废弃的仓库里,窗户都已经被钉死了,倒是没有风刮得进来,但这里头实在冷得受不住。
又一丝光都没有,她只是在黑暗里凭感觉摸索到了一个软和些的地方,半蹲半坐的靠着。
既然喊叫无用,不如留些力气等着沈筵找过来,何况她一使劲儿就肚子不舒服。
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似的。
她也不知自己被关了有多久,只是觉得时间僵住了,怎么都转不动,她冷得牙关都在打颤,靠浑身簌簌抖着来取一些暖。
到后头怎么都不济事,她能感觉额头上的冷汗腻滑滑地溜过颊边,可也没力气抬手去擦。
打小腹传来的痛感越来越强烈,前两三次还当是偶然,后面才绝望地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要分娩的先兆症状。
可就这么个地方,黑黑沉沉又阴冷湿寒,连一个能帮她的都没有,难道要生在这儿?
苏阑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恐惧过。
她捂着肚子,早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来,细微病弱的,“宝宝别怕,爸爸一定会找到我们的,在这个世上,他是最爱妈妈的人,也一样疼你,爸爸很快就能找过来的,你不要怕。”
苏阑一直在心里数着阵痛的次数,当第八次来临时,她死死抓着着墙面的手无声滑落。
她在失去最后一点意识之前,似乎听见了门被踹开的动静。
苏阑虚弱无力地弯了一下唇角。
她就知道,沈筵可能偶尔叫她气闷恼人,但他一定,会兑现对她许的每一个承诺。
比如一辈子都护着她。
“阑阑!你在哪儿?阑阑?”
沈筵焦煎而用力的声音响彻整个仓库。
苏阑满头是汗,早已疼得说不出话来,浑身上下仅存的力气,只能托住肚子。
她使出最后的两分劲儿,吃痛又卖力地将从墙上抠下来的一搀着石子儿的土块砸了出去,沈筵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是沈夫人!”举着照明灯的警卫叫起来,“部长您看!”
沈筵在瞧见缩成一团躲在墙角,披散着头发冷汗直流的苏阑时,惊疼地将她抱起来,也不管她在此时看来有多狼狈,只不管不顾地拿脸贴着她额头,嘴里喃喃道:“我不好,我不好。”
“大约,二十、分钟阵痛、一次,”苏阑倚在他怀中勉力交代道,“已经第八回,快、快去医院。”
沈筵急道:“好好好,去医院。”
妇产医院那头一应的准备都是全的,接了沈筵的电话以后,产科的全部主力都等在了手术室里。
刘院长指挥着护士们,把苏阑从沈筵手中平放到推车上,又一路跑着跟进产科。
他不敢不进来盯着,这位年轻的沈部长把人换给他时,连眼圈都微泛着红,反复说:“你掂量好了,我这一条命就交给你了,可千万仔细。”
沈筵心神不宁地等在手术室外,一见有护士出来他就要问情况。
一会儿问人家,“我看别人生孩子,都哭天抢地的,阑阑怎么没动静?”
护士只好答:“沈夫人的体质不算太好,又脱力昏过去了,您想让她叫也叫不出来,而且刚打了麻醉。”
过一阵子又问,“到底还要多久?”
护士说:“就快了,主刀的是我们产科主任,一般剖腹产,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的。”
沈筵靠在走廊上,紧张地不停用拳头捶着墙的时候,猛地听见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这当是他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无助的一个小时。
刘院长出来道贺,“沈部长,恭喜了。”
沈筵第一句问的就是,“我太太情况还好吧?”
“母子平安,正在做最后的清理,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刘院长微微讶异,她见多了像他们这样的门户人家的夫人生孩子,哪怕是嫁了进去,也没什么真情在,丈夫小心陪护着来生产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更不要提像这样,开口就先问太太。
沈筵长舒了口气,原来世上最让人心定的,是母子平安二字。
他点点头,“辛苦你们。”
“应该的。”
苏阑睡到了傍晚才醒。
她昏眩地卷开眼帘时,看见她此生唯一爱过的男人、她的丈夫沈筵站在婴儿床边,手里捏着一小块纱巾,动作笨拙、姿势难看地在保育员的指导下给宝宝擦嘴角。
落日在凛凛风声里脚步缓慢地沉下去,偶然路过沈筵的背影,像她年幼时没写完就夹进书页的半阙诗,那些没来得及斟酌勾勒出的平仄圆缺,被辜负了的素笺空卷,最终在这一秒的爱意倾泻里得道升天。
沈筵打量着她醒转了过来,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这回真叫又吃苦又受罪了。”
苏阑轻声问,“宝宝还好吗?”
沈筵的眼尾都是笑模样,“他好得很呢,这小子一上秤整七斤六两,怪道把你折腾得够够儿的。”
就连他们婚礼那天,老成稳重的沈三儿眉宇间也是一股淡淡的欢喜,全不似今天这样子。
沈老爷子从外头进来,“咱老三笑得挺高兴啊。”
苏阑客气道,“爸爸,连您都来了。”
沈老爷子笑着坐下,“再忙也得来看看我们家的大功臣啊,要不老三心里怪我。”
“您别这么讲,”苏阑并不觉得这有多大功劳,结婚生子本就是必须经历的,“这叫什么功?”
沈筠亦道:“这当然称得上是功劳,要不是你,老三哪里肯结这个婚。”
说着又问沈筵的主意,“乔伯虞吓得捆了儿子,急急送到爸爸那里请罪,依我说是不好饶了他。”
沈老爷子拉着孙子的小手问,“小苏怎么个意见?毕竟受难的是她。”
苏阑早已想好了,“我说既然一切都平安,不如就算了,要跟他爸爸一样,喊打喊杀的,没得折了孩子的福份。”
老爷子赞许地点头,“小苏宅心仁厚啊。”
沈筵却不苟同她这观点,心里头早就拿定了主意,“好了你还很虚弱,别说话了,躺着多歇会儿吧。”
苏阑就这么一直歇到了孩子满百天,才被允准见些访客,外头的事她没过问,可听沈瑾之告诉她,沈筵最后到底不肯轻饶过了乔太北。
一顿板子抽得他断了三根肋骨,乔公子至今都还在医院做复健。
正月十五那天一家子在沈老爷子那里吃团圆饭。
席间突然说到沈筵调动的事,他怕苏阑闹心,一直就不肯谈,哪知被沈篱大喇喇提起来。
沈筵忙给她使眼色,示意他大姐闭上嘴。
“你蝎蝎螫螫的干嘛呢?”苏阑有些好笑地看他,“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
沈筠插了句实在话,“去广东也好,这一趟三五年,再调京里来,便可显身扬名了,回来要升的。”
苏阑没有再说话,她并不在乎这个。
沈筵吃不准她的心思,也不好开口强行要苏阑跟着去,他都在心里打算好了,苏阑要实在不愿的话,大不了他北京广州两头跑便是,左不过费几张机票钱。
沈筵到广州的第二个周五。
周末要应付上头的检查,他自个儿坐在办公室里懊恼着回不去北京,正烦得要点一根烟抽。
史主任来敲门说,“书记您看谁来了?”
苏阑蛾眉颦兮地出现在门口,冲他歪头一笑,“咦,让我看看是谁又要点烟了?”
沈筵忙扔了出去,“当着夫人的面,我还没那么大胆。”
史主任关上门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筵就姿态温雅地斜倚在办公桌上,朝她伸出手,“阑阑,过来。”
“我来了就不走了,”苏阑小步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你不害怕吧三哥?”
“我怕什么?”沈筵极爱溺地搂紧了她贴在自己身上,“你倒说说。”
“这半个月难保干净,谁知道你有没有养人?还不快销毁罪证去。”
她退开了些,一双秋泓似的眸子望进他漆黑的眼底,笑着冤枉他。
沈筵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他错开头来,迷迷怔怔地吻着她的小脸,“干不干净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公粮都给你存着呢。”
“这是办公室!你注意影响。”
苏阑摁住了他要作乱的手,却被沈筵大力反剪到背后。
沈筵扯落她的罩衫,“是纪委也忍不了了。”
苏阑到广州工作的第二年,沈老爷子才舍得把一岁的琢之送了过来,他们一家三口这便团了圆。
她那天早早下班,回了她和沈筵住的第二院领导宿舍,才出车门,就看见沈筵抱着儿子出了自家院门,像是准备去迎她。
苏阑快步走上去,叫了一句,“老公,我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