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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训番外

所属书籍: 一枕槐安

◎你不是别人,是我一直一直,在等着的人◎

苏阑到广州的第五年,林静训的病情在任大夫整个医疗团队的努力之下,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再加上苏阑逼着沈筵从美国请来的几位专家成年累月的辅助治疗,她大脑和身体的机能,甚至超过了精神科权威当年对她痊愈程度的预估。

在林翊然死后,林家破产的那段时间,苏阑还实打实地为林静训的医疗费用发过一阵子愁,打算拿工资去贴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维持林静训这一大笔不菲的开支。

后来任大夫才告诉她说,这所有的费用,林翊然是早已付清了的。

其实远不止如此,苏阑和乔南一在帮林静训过户北京的房产时,发现她的银行卡上每年都有一笔款子打进来。

查了对方户口才知道,是林翊然给她的保险。

乔南一看着保单上现金价值那一栏的天文数字,啧了几声说,“林二小姐就是每日拿金子当土撒,到她孙子手里也花不完这些钱呐。”

她又转头问,“林翊然心里是爱她的吧?夫人以为呢?”

苏阑白她一眼,但是答不上来。

她其实从来就没看清过林翊然这个人。

林静训飞抵广州的那天下午,苏阑到机场接她,带着沈琢之这个捣蛋鬼一起。

三月底的广州已有了入夏的势头,午后气温直逼二十六度,林静训热得脱了外套搭在小臂上。

这些年来躲在疗养院里头不见人,倒把她养得比从前更白皙了几分,身上京城大家贵女的端庄也没丢。

她亭亭走来时,苏阑欢喜地几乎要当众落下泪来,那个笑起来总能打动人的林静训,就这么回来了。

苏阑快走两步扶住了她,“不累吧?一路上顺利吗?我看看。”

“我好久不坐飞机了,”林静训笑着说,“感觉还挺新鲜的呢。”

苏阑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你现在还不适合奔波劳碌的,等大安了还怕没有机会坐吗?”

林静训蹲下去,拉着沈琢之问,“你一定是闲闲吧?今年五岁了对吗?”

这是他的小名儿,沈筵很喜欢《齐物论》里的“大知闲闲,小知间间”一句,也是含了对儿子才智广博的殷切指望在。

但就以沈琢之上树掏鸟蛋窝、下地拔气门芯的野路子来说,苏阑不止一次取笑沈先生这个名字取得真是水平高见地深。

换成涎皮赖脸的涎,和他儿子蛮登对的。

沈琢之小小年纪便颇有其父之风,眉目间总有股谁也瞧不上的清傲,而沈筵尚维持表面的风度和谦和,不会像他这般明显的视人于无物。

此刻他粉团玉雾似的一张小脸上,浮现出与孩童不大相符的老成来。

他从不喜欢别人拉他手,便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也不拉手,这道理你不明白?”

林静训面上一震,笑得更开心了,“你还懂这么多呢?”

苏阑跟她解释了一道,沈琢之的幼儿园老师前几日在送他回家的时候,跟沈筵说了这么个情况,这小子每到了午睡的时候就要跑女孩子床上去。

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从小一起睡惯了的,沈家的对门儿,当地首富陶家的小女儿。

两个孩子俱是一般大的年纪,苏阑和沈筵都忙得很,育儿师就常带着他上陶家玩。

沈筵一听这哪儿行?

打小就学着占姑娘家便宜,他长大了还不得欺男霸女?

气得他老子当天就罚沈琢之在书房里立规矩,肉团子一般圆的手歪歪扭扭地握着毛笔,写了两小时的——“古者男女七岁不同席”。

写完沈筵问他以后还老不老实了?

沈琢之嘟着一张小嘴儿,只说,“你为了和妈妈同席,趁我睡着了,就把我抱回房间去。”

这浑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筵愣了三秒,“我和你妈是夫妻,合法的,你和小勄是什么?”

沈琢之从袖子里摸出张借条,“比夫妻还厉害,我是她的债主,也合法。”

苏阑夺过来一看,好家伙,还是国际接轨版。

那张借条上用英文明白的写着:“陶小姐借沈先生人民币五十万。”

两个小家伙读的是国际幼儿园,双语教学下,他们反写起字母来更得心应手。

苏阑好笑地问,“你哪来五十个?”

“喏,就爸爸拍来送妈妈的,甜朝的什么秘密高杯。”

“我说了那是唐朝!”苏阑忍不住纠正道,“那个杯子怎么了?”

沈琢之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当你说得对,但它前天被陶勄不小心打碎了,瓷片我都扔了。”

苏阑:“……”

天爷呀!

她新鲜热乎还没有稀罕个够的,胎质细腻,釉色青翠,唐代的越窑秘色瓷高足海棠杯!

苏阑简直要昏过去了,沈筵赶紧扶了她一把,“有点出息。”

苏阑在他手上用力掐了一把,“说得轻巧,那可是件孤品呐,再没了的。”

疼得沈筵直龇牙,“又不是我砸的,你掐我做什么!”

“我不舍得掐儿子。”

“……”

沈筵一手把稳了他夫人,一手指着儿子问,“你就让人给你写了借条?”

小琢之觉得自己既讲了情又占着理,“她没有钱,只有陪我午睡来还债,不过分吧?”

“半点不过分。”

“看不出您还是顶讲理的人,从前倒是我错怪你小子了。”

沈筵咬牙念叨了这么两句,随后就满世界找鸡毛掸子。

苏阑忙拦住他,“说几句就得了。”

沈琢之躲在苏阑后头,满脸“有我们家这位一把手在,你还能打着我?别想趁此机会公报私仇,妈妈她最爱我”的得意,还冲他爸作了个鬼脸。

然后他又被罚在书房读了一小时的——“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苏阑一双杏眼斜着他,“人林阿姨稀得拉你手?”

沈琢之比她还硬气,“稀得也不能拉啊,我的手,只有小勄可以拉。”

苏阑:“……”

林静训听得直发笑,小声说,“这真是沈叔叔的种。”

苏阑摆手,用肢体语言来表示这个儿子她真是没办法管了,笑着说道,“公寓昨儿就收拾好了,我带你过去瞧瞧,看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林静训好了以后,从前的记忆也碎片式的想起来了一些,她不愿再回北京,苏阑就派人将她接来广州小住上一阵。

她摇了摇头,“我有什么要添的?都是我哥的买卖。”

苏阑心里也明白,正因为房子在她名下才保得住,林翊然在出事前,替她把后半辈子全都打算完了。

她还没说话,林静训又问,“我哥究竟是怎么没的?”

在长久的治疗过后,她总算分清了她哥和李之舟,只是仍缺失了一小部分记忆,关于她失去的孩子。

也许大脑深处就不愿意记起来那段太过惨烈的过往。

“他出车祸了,”苏阑平静地盯着林静训眼尾的泪痣看,“是当场死亡。”

就连车上那个一起丧命的小模特,苏阑也是照过面的,眼角小小一颗泪痣,笑起来的时候也同林静训有些像。

林静训“喔”了一声便没再提这个,转头又高高兴兴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苏阑在她那里待到了很晚,聊的都是北京里的人和事。

说郑臣那个比琢之还鸡飞狗跳的女儿,杨峥家的二胎,宋临悄悄儿地养在外头的白月光戏子。

林静训突然想起来,“你记得孟远声这人吗?”

她忖了一忖,倒是听沈筵说过孟家的事情,当年锋芒盛极到人人皆避退,后来走错路,不过一夜间的功夫就破了产,孟远声也从贵族学校转走了。

林静训说:“我哥出了事以后,他常去疗养院看我的,说是我小学同学。”

这苏阑倒是不晓得。

她只知道,李之舟常送些林静训爱吃的去疗养院,增城挂绿荔枝,空运来的新西兰帝王鲑,北海道鳕场蟹,每次他都是让秘书交给她身边的护士。

自己就靠在车边,远远看着林静训坐在凉亭里低头认真地做些拼图训练,抽上一支烟再走。

有时候他来,碰上林静训睡着了,倒也敢进去。

苏阑就看着他坐在床边,亲手剥上一小碟子的山核桃,他非不用钳子,就这么徒手的,剥到指尖被坚硬的外皮割破,然后放在林静训的床头。

像林静训和她讲过的一样,说她小时候吃的核桃,都是李之舟亲手给她剥的,哪天不剥了她便不吃。

所以在李之舟订婚以后,林静训真就再也没碰过了坚果一类的东西,连看到都要皱着眉拿开。

苏阑站在门口,看李之舟淡笑着既痛且快地用纸巾揩掉手上的血,再漠然地丢掉。

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他李大公子心里才好过一点?能抵销些许罪业。

苏阑点头,“记得,你说过他家被抄了以后,你常带鲜奶给他喝,后来他转学就没见过了。”

就是那个嘬着吸管问林静训说,小班花,你知道什么是抄家吗的小男孩。

听沈筵说人家如今成器了,横竖顶着个破落户的名头在北京混不下去,他索性转道香港改了经商。

从前那些没能帮上他家的人,很于心有愧,便处处优待,有能给的资源都肯让渡出来。

孟远声自己也算聪明,早年吃多了苦头,在世路二字上更通了。

临走前林静训还说,“他过几天会来广州,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苏阑笑道,“那敢情好。”

果真没两天,孟远声就应约出现在了苏阑的面前,人高高瘦瘦的,面容明净洁雅,是那种混迹商界中人不多见的温澈。

也许跟从小高墙里学来的,低调又沉敛的教养分不开。

他跟苏阑握手,“沈夫人,久仰大名了,我是孟远声。”

“你好,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今儿算见着真人了。”苏阑客气地笑。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他那些本就不怎么想掩藏的心思就更盖不住了,孟远声在追林静训,甚至连她喝水前孟远声都要试一试水烫不烫人。

苏阑心里既高兴又担心。

总怕孟远声对林静训有别的图谋,一再托关系去查他的底,但孟老板身边清净的很,身边连个唱曲儿逗乐子的都没蓄。

人家大业大,自然也看不上林静训这点子小钱,而且来往这么久,他从没做半分越过男女边界的事。

处处守着礼数,生怕唐突了她。

林静训在广州住了近大半年之久,在苏阑的鼓励下,重考了当年她最喜欢的导师的硕士,回了学校念中文。

孟远声再忙,一周里也总要来看她两回,从深圳开车过来,次次都上学校接她去吃饭。

有时候看一场电影,去商场购物,或是在街边坐一坐。

和两个阔别多年再重逢的好朋友没区别。

但苏阑能明明白白察觉到,在提起孟远声时,林静训脸上的笑,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甜美。

真正让苏阑彻底安下心来的,是那天刮十二级台风,林静训还在学校上课,沈筵人去了佛山剪彩回不来。

她交待黄嫂她们把沈琢之照顾妥当,忙命司机开车去中山大学接,等苏阑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一幅情意缠绵的画面。

在狂风大作下已经积水两尺深的校门口,从雨中走出来一对系臂相交的玉人,孟远声昂贵的西装裹在林静训的身上,裤腿也全无形象的挽到了大腿,林静训撑着伞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不时温柔地提醒他,“慢点儿走,当心水坑。”

孟远声手绕过她的膝盖背紧了她,“我没事,小时候摔丧惯了的,你还总给我涂药呢,记得吗?”

林静训摇了摇头,“连你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我的精神科医师说,我的记忆缺了好大一部分,而且是毫无规律的。”

孟远声赶忙道,“我不应该提的,你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免得头疼起来。”

林静训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她没事,“我们小时候关系很好吗?”

“是,很好。”

在他爸爸消失不见的那几个月里,他度过了人生最迷惘的一段时光,所有的体面都连同钱财一起被没收。

而结果没出来前,妈妈忙着找关系求人,没空管他的事情。孟远声就这么的,在那个非富即贵的学校过了好长一阵儿如芒在背的日子,只有静训还理他。

她和人交往是从来不分三六九等的,反倒更惜弱怜贫,在一众眼高于顶的贵女里算是异数。

那时候他家里没了车,林静训就让自己的司机停在离他家最近的一个岔路口,等着载他一起去学校。

她每天都把自己的鲜奶和吐司分给他吃,在有人说,“哟小班花,你脑子是被周伯伯家的猫挠坏了吧?还理他呢!”

小小的林静训都会气鼓鼓地警告他们,“关你什么事?你们再找他的麻烦,我叫我哥哥来揍你。”

这些事孟远声没有一天忘记过。

他在普通中学里发奋读着书,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跑到林家门口看一看她。

可她的身边不是宋临杨峥,就是李之舟这样的公子哥。

这些人他哪一个都比不上,只能远远看一眼,然后回到属于他的百姓家,继续卖命啃课本。

他们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足以叫他原本就一落千丈的人生灰飞烟灭,他孟远声谁也惹不起。

他从深圳大学毕业后,妈妈还没来得及享上福就死在了一场矿难里,这些年为了供养他读书,她原本娇嫩的一双手早因为掏煤而变得发黑。

孟远声忍泪在矿地上领了妈妈拿命换来的补偿款,一门心思地搞研发创业,没有路子他就想办法找到爸爸从前的那些过命交,好在还是有人念旧情的。

总有那么一两个尚未完全泯灭了良心,肯拉他一把,不曾忘了爸爸当年替他们顶罪的恩德。

他没日没夜一门心思埋头挣钱,作下了满身的毛病,前一天晚上喝酒喝到胃出血送进医院抢救,第二天拔了输液针,照样爬起来撑着笑脸去谈生意。

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站在他心爱的小姑娘面前时不用自卑地藏手畏脚,他能光明正大问她说,“你还记得孟远声吗?”

当他辗转于爸爸之前几个老朋友的饭局上,偶然听他们笑话一般提起林家的事,说林二小姐是如何被林鄄父子俩轮流作践的。

孟远声灰白着一张脸,连心尖都在滴血,可他又能够做什么呢?

他只能在酒桌上小心赔着笑,从几位还愿赏他脸面的叔叔伯伯手里讨几口冷饭来吃,他如今连京圈的门都进不去。

也不知道是天不负人,还是可怜他一无所有。

听说林家出事的那个晚上,他高兴得连酒杯都端不稳。

但等他从侧面打听出一些消息时,林静训人已经进了北京西郊疗养。

孟远声怎么也忘不了他第一次走进疗养院时的情景。

隔了多年再见她,记忆里的那个身披荣宠、千人抬万人捧的小女孩,眼神空洞地坐在轮椅上,见到陌生人来了也只知道害怕地往护士们身后躲。

以为在他妈妈去世后,自己再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孟远声,差点在草坪上哭出来。

他完全能想象出林家那位长公子是怎么折磨她的。

丝毫不顾别人死活,由着自己的性子胡天胡地,他们个个这样走来。

如果家里当年没出事,他也会是其中的一员。

因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个龌龊下作消遣人的法子。

苏阑看着孟远声将她背上了车。

他也不管自己身上多狼狈,接过前头司机递过来的毛巾,先给林静训擦干溅到的雨点,“你身体本来就弱,着凉了就不好了。”

林静训关切地说,“你自己都湿透了。”

孟远声顶着半边湿发笑道:“大男人要哪门子紧?我哪天早上不冲凉?”

她拿起毛巾替他擦了擦,又吩咐司机说,“快点回半岛花园,你先把衣服换了。”

“你肯和我回去了?”孟远声露出小学时,喝着林静训悄悄递过来的鲜奶,小男孩才有的笑容,“真的能去我那儿?”

林静训郑重地点头,“我和你一起回家去。”

直到孟远声的车消失在雨幕里。

司机才问苏阑,“夫人,您现在回去吗?”

“回吧。”

她的林静训,已经找到了那个能一辈子照顾她的人,比谁都周全。

苏阑到家的时候,沈筵也才刚回来。

这雨势实在是太大了,下车时哪怕司机打了伞,她还是淋着了大半边。

她正站在衣帽间里把湿衣物换下,沈筵就摸了进来,吓了她一大跳,慌得赶紧拽过他一件衬衫穿身上。

苏阑飞快地扣上几粒扣子,“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敲门!”

“我自己家还要敲门?”沈筵的眼睛,全定在她那双纤细笔直的长腿上,雪白纯欲得丝毫不落富丽的俗套,这几天在外面出差早把他憋坏了,他微挪目光,“用不用提前写报告?”

苏阑说,“不嫌麻烦也行,不许让人史秘书替代,你亲自提笔写。”

“……”

沈筵见她这么晚还冒着大雨出了家门,皱了皱眉道,“您身体倍儿好是吧?下雨还要出去逛逛。”

她嘴硬道:“总的来说,还过得去。”

苏阑从生完孩子以后,两三年身体都没怎么恢复,略动一动就蔷喘吁吁。还是这两年,邹君成从蜀地荐了个名医过来,吃了他的药,又精心地调养了许久才好一些。

沈筵了然地点头,“身子还过得去是吧?行,等会儿我就不停了。”

“我所说的还过得去,是指淋点雨没关系。”关系晚上的生死存亡问题,苏阑这才想到要据理力争,“连句话都不明白,还统领集团呢你!”

沈筵烦热地扯松了领带,“既连淋雨都无妨,那在床上换几个深入点的姿势怕什么的?我的理解有问题?”

苏阑的手机当时就放在旁边,最新的页面上是微信公众号的推送,第一条就是沈筵剪彩的新闻。

他在佛山捐了一栋教学楼,和小学生们交谈的他看起来正派又亲和,但兹一回了家再看看他呐。

竟连人都不要做了。

苏阑抱臂看他,“集团董事会上,真的就没人提你作风霸道吗?我不大相信诶。”

沈筵从她身边擦过去时,俯身在她耳边低沉地说,“下次申请让你列席,你准备一下发言稿。”

“……”

半夜战况正酣时,天上遽然响起几道惊雷,苏阑被沈筵扪着横陈在床沿边,一只腿高举过他的肩膀。

沈筵把头低下去贴着她冰冰凉凉却神情癫迷的脸,面上是和她同出一门的情.热,就这个时候忽地传来三四下十分急促的敲门声。

是沈琢之的声音,“妈妈!我要你抱着睡。”

苏阑哪还有力气应他,她只能转过头,微弱地问沈筵,“你儿子要进来怎么办?”

他一面前后动着,轻吁道,“我早把门反锁了。”

苏阑还要再说,“可是他会害怕……”

沈筵转而吻住她的唇,“我也害怕,等下也要你抱着我做。”

苏阑:“……”

果然只要沈三儿稍微一出手,便已知不要脸的极限在哪里。

育儿师也被雷声惊醒,忙把沈琢之抱走,“爸爸妈妈已经睡下了。”

林静训领证后的第三天,苏阑下了班去半岛花园看她,“孟太太看着气色真是好。”

“少取笑我了,”林静训正修剪着一盆红枫盆栽,一看就知道是日本运来的名种,“哪来的气色?”

苏阑凑近了她道,“我一直都没好意思问你,他那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林静训答得自然又平顺,“我们又没做过,我怎么会知道?”

这回轮到苏阑跳脚了,“都结婚了还没验过货?”

在林静训的描述里,苏阑也听出了缘故。

她目前虽然是恢复了八成正常学习生活的能力,但在亲密关系这方面,还是颇为抵触的,起初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是后来有一次孟远声忍不住想要吻她的时候,从心底涌出阵恐惧来,惨白着脸往后退。

苏阑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林翊然给她带来的阴影,到何时才能消。

孟远声没有怪她半句,反道歉说自己太过于心急了,忘了她还是一个病人。

他也不催着林静训去看心理医生,只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可能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还太短。

苏阑数了数也不算短,从恋爱到结婚都小一年了,真难为了他肯这样体谅。

之前林静训住在主卧里,孟远声就睡在紧邻着她的客房,她有事一摁铃他就出现。

林静训会想到要结婚,其实就是她一个人去师范大学面试的那个下午,一切都那么的不顺利。

她在八分钟里倒霉了三次,先是要交的材料忘在了车上没拿,等司机给她送过来的时候,又被一辆飞驰而过的车溅了身泥。

后来拿到了简历,也在车上重换上了一条新裙子,还没走到教学楼,就有个骑单车的男生撞到了她。

气得她坐在地上根本不想起来。

那个男生还以为她伤势很重,也吓得不轻,忙停好了车,问要不要现在就送她上医院?

林静训摆了摆手。

但那个男生抓耳饶腮,还以为她是疼得说不出来话,非要带她去看看不可。

孟远声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他挥手让那个男生走,自己把林静训抱到了身上,以一种抱孩子的姿势。

他说,“我们静儿才不是要和他计较,是在生自个儿丢三落四的气,对不对?”

林静训点点头,“你怎么会来的?”

“我听说司机回了家,又急匆匆出去,担心你碰上事情了。”孟远声没有说,自己是开着会跑出来的,干晾着公司十几个高管,就怕她有情况,“我抱你过去面试,这儿的副校长跟我还算有点交情,我替你解释一下。”

“我不去面了。”

“好,那我们回家。”

“我还是去面。”

“也好,我抱你去。”

林静训突然笑出声来,“你怎么原因都不问,就百样儿依着我的啊?”

孟远声却说,“要什么原因啊?你就只管随心所欲好了,我负责听你的。”

林静训瞧他这样子实在傻气,笑了好一阵才说,“那就挑个日子我们俩结婚吧。”

“我这算通过组织审查了?”孟远声抱着她的手臂一时收得很紧,“要不然现在就去领证吧?”

“为什么?”

“我怕你反悔。”

“……”

他们领证的下午,孟远声高兴地在酒庄里开了十来瓶1993年的CONTI,每瓶都要价不菲。

他身边的富二代打趣他,“娶了个只能看不能用、摆在家里当花瓶的太太,也值得你快活成这样吗?”

孟远声摇了摇酒杯,“你不会明白的,她一直是我的梦想。”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已经不剩什么亲人,只有林静训。

这些年有许多个类似于青年企业家的头衔,无数盏闪光灯打在他身上,可再多也照不亮他的阴霾,远不如年幼时那一瓶温热的鲜牛奶打动人。

当天晚上他和林静训道了晚安。

正打算回房时,却被她叫住,“今天是新婚啊。”

孟远声也没敢造次,“没事,你在日日都是新婚。”

林静训嗫喏着说,“你要不回房来睡?”

他一连声地应了下来,“我睡觉很老实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乱动。”

林静训脸上一红,“嗯,我也很乖的。”

孟远声心道你那睡相可不能算乖。

他一晚上要悄悄起来几趟,溜到主卧给她盖多次被子。

林静训洗完澡后没多久就躺下了,她转身时看见孟远声站在床边,“你干嘛站那么直?这是给我放哨呢?”

孟远声虔敬地问,“确定我能躺下吧?”

她点点头,“你躺一个。”

他慎之又慎地掀开被子睡了进去,林静训的头枕在手臂上笑着问他,“我说能躺的吧?”

“嗯,我太太真是勇敢,”孟远声颤抖着一颗心,既紧张又激越,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什么都难不倒你的。”

林静训凑到他面前擦了擦,“呀!你都热得出汗了?是不是被子太厚?”

孟远声无奈笑道:“小傻瓜啊你,我这哪里会是热的?有这热法儿?”

“那你是……”

“憋的。”

林静训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她刚要解睡衣的扣子,就被孟远声摁住了手,“别动别动,刚才是我胡说八道,不要当真。”

她往孟远声那边挪过去,“我可以再为你努力一下。”

孟远声试探地伸出手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林静训平时被他抱惯了,倒没多大反应,但等他的脸凑近到跟前,她又开始抑制不住地蜷缩起来簌簌发着抖。

“好好好,不着急慢慢来,会好的,”孟远声忙别过脸,心疼地抱紧了她,“我们不试了,没关系的,这都不要紧。”

林静训把头埋在他怀里问,“如果一直好不了了怎么办?”

孟远声摸着她的头,“不会的,你不也从不许我靠近,渐渐地接受我抱你了?”

“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她只觉窝心得很,却又有点不敢信,“能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吗?”

孟远声平心静气的,没有半点虚而不实的成分在,“只要我还活着一天。”

“那你也对别人这么好吗?”

孟远声紧紧将她摁进胸口,“你不是别人,是我一直一直,在等着的人。”

林静训的婚礼办在了香港圣约翰大教堂里。

这对都没有高堂在世的新人,请的朋友也很少,只叫了几个关系近的来观礼。

在去香港的飞机上,苏阑就对沈琢之宣读了上十条禁令,从不能扯新娘子头纱念到不许乱跑。

她感情充沛又条理分明的读完,问一直在摆弄着无人机遥控的沈琢之说,“妈妈刚才说的你全都听清了吗?”

沈筵喝了口咖啡后继续看他的文件,哼了声道,“你看他这个样儿,像能听得清的吗?”

谁知沈琢之虚心地抬起头,“我们曾老师说了,对一样新事物接受太快,不符合认知规律,麻烦你再给我朗读一遍。”

苏阑咬紧牙关,“……行你听着。”

沈筵在文件后头偷笑。

这世上能叫苏阑心甘情愿听指挥的也就只有她儿子了。

沈琢之在他妈开口前又提了个要求,“最好能用伯德的稚嫩鼻塞音,你那种做作的声音我不欣赏。”

苏阑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转头看向沈筵求助,“我的声音听起来做作吗?我可是会唱评弹……”

沈筵忙拉过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了亲,“你跟他说什么?我喜欢就行了。”

沈琢之还在继续发号施令,“伯德你知道的吧妈妈?听说你是剑桥毕业的。”

他爸妈面面相觑后,异口同声地问他说,“哪个伯德?”

他一脸你们没救了的表情,“就是给小猪佩奇配音的那个啊,你俩可以叫得上孤陋寡闻了吧?”

“……”

“……”

林静训穿着纯手工定制的长摆尾抹胸婚纱,坐在草坪的沙发上和来宾合影,颊边是一望过去便知她是被宠爱着的笑容。

而孟远声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脸上是万里无云的晴朗,眼睛里却为她下着温柔的雨。

乔南一走过来说,“这人的际遇,真是意想不到哇。”

可不就是这么说吗?谁知道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命运的岔路就在悄然收拢起来,为你让出一条大道。

苏阑点了下头,“咱们苦水里泡过来的林二小姐,总算有个家了。”

“是啊,你也可以放心了,”乔南一问起来她回京的事,“老沈就快要回来了吧?”

“其实我还挺舍不得广州的。”

乔南一笑她,“双宿双飞了五六年,神仙日子还没过够?”

苏阑伸手抚上肚子,“我本来还想,生完女儿再回京的。”

她和乔南一半年多没见面,上一回碰头还是在上海出差吃了顿饭,她们在外头说了大半晌话,苏阑这才意识到沈琢之已消失很久了。

苏阑吩咐黄嫂,“你去找找他看。”

这小子不定又在哪里寻谁的晦气。

婚礼开始前草坪上的大屏幕开始播放婚礼纪录片。

可工作人员一摁开关,《HeyDuggee》的动画片头就跳了出来,惹得众宾客哄堂大笑。

负责播放影片的人急得直擦汗,忙跑到中控台去检查,就瞧见沈琢之和郑无咎两个人,捧了袋糖果边看边吃。

苏阑一脸恶煞地站起身来,她身边的乔南一,脸上也是同样的摩拳擦掌。

她们甚至步伐都很整齐划一的,双双走到那两个混世魔王面前。

显然乔南一说话更直接多了。

她指着女儿说,“在这种无比庄严又神圣的时刻,你别逼我抽你。”

沈琢之还有空同情女孩子,“你妈妈平时都这么狠的吗?”

郑无咎被她妈支配的恐惧上来了,她疯狂点头,“你不是说看一两集没有关系的吗?”

沈琢之拍拍她,“无所谓,爷会出手。”

苏阑听着都想打人,“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他指了指后面说话的郑臣,“我刚从郑叔叔那儿学来的。”

宋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怎么不跟叔叔学点好儿?”

苏阑立马表示反对,“他浑身上下,有什么好儿值得学?”

“嘿!”郑臣火大道,“我说苏阑,你管儿子还带人身攻击我的是吧?我哪惹你了?”

“没惹不能说你吗?我在广州六年,”苏阑比他还有理三分,“给你省多少骂,你自己论论看呐。”

郑臣:“…..”

娘的,十来年过去了,就是说不过她。

郑无咎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句爸爸,就往郑臣身上爬,他一把将女儿捞起来对乔南一说:“你看你把她吓的。”

“我能吓得住她?”乔南一简直懒得和他理论,要不是两边催得紧,她根本就不愿生这个孩子,“你就惯着吧你。”

沈琢之拉了拉苏阑的袖子,“妈妈我饿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呀?”

苏阑扯出衣服来,“今天你没有饭吃。”

郑臣一手抱了女儿,又拉过沈琢之,“跟我走大儿子,我带你们俩去吃饭。”

苏阑看着郑臣把他们带上了车,又忙跟上去,却在转角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之舟遥遥站在热闹的人群之外,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远看去就有一股子托遗响于悲风的味道,脸上也不复温和模样,冷峻得倒像是来参加谁的追悼会。

他没有上前。

看了一会子就走了。

苏阑呆立在原地,想起她在疗养院里问过李之舟的一句话,她当时就问他说,“你不会真以为,你这是爱她吧?”

李之舟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这当然不配叫作.爱,非要论的话,是人性的自私和偏狭。

他从年少时起就怀揣着的、全部的爱和热切,最终在这一年的春天,以不可回头的姿态落入了另一个男人手中。

而他李之舟,只能带着被名利抽打过后满身的淤青,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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