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好心肝儿?这么快又生气了?◎
苏阑近来身子十分的沉重。
这二胎让她怀出了一种,不生个叛逆到被关进华山二十年的三圣母出来,都对不起这股子上天入地的折腾劲儿的感觉,每天都累得腰肢酸软。
有时候半夜三点起来喝水,她寄予了娴雅端庄厚望的小女儿,还在她的肚子里撒欢儿。
苏阑看着肚子起起伏伏的动静,她八成是拽着脐带在调钢管舞。
偏偏沈琢之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就拿回北京这件事来说,苏阑本来就忙着打点行李,清算着要带些什么上路。
他还非大哭大闹,跟苏阑大吵说广州才是他的根,他是个广东靓仔。
黄嫂站在旁边直别过脸去偷笑。
苏阑叉着肚子说,“你才多大?有什么老根呐你?”
“我不管!”沈琢之直接站上了沙发,“我既然长在了广州,将来要老死在广州。”
苏阑气得拿鸡毛掸子用力敲茶几,“我们每一个人都只会老死在床上!”
“那我也要死在小勄的床上,”沈琢之扯着嗓子跟她大喊,“你就不能带着她一起走吗?”
苏阑把他从沙发上揪下来,“你当你妈有那么大本事呐!我说话要有这个分量,第一个就把你赶出家门去。”
这倒霉儿子谁爱要谁要,成天介小勄小勄,就跟他是陶家生的一般。
还没等娶上媳妇儿呢,已经分不清谁是妈了。
沈琢之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着一包泪。
在听见黄嫂开门拿拖鞋的一瞬间,他立马扑进沈筵怀里,“爸爸,我妈妈刚才说要把我赶走。”
沈筵当即表示不可能,“你妈她只会赶我出去。”
他对自己的家庭地位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沈琢之顺着换鞋凳爬到他爸身上,“她们都听见的,妈妈还说我将来会老死在床上呢。”
苏阑冷哼了声。
这出戏让他演的,没有丝毫的表演痕迹,全他妈是真感情。
放在戛纳金棕榈奖的评选作品里头也是炸裂般的存在。
沈筵一只手把他捞起来,诧异道:“你妈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沈琢之不住点头,就在他以为他爸是要给他撑腰的时候。
他爸又发话了,“那也一定是你先惹妈妈生的气。”
“为什么!”沈琢之抗议道,“她多不讲理啊,天天让你闭嘴。”
“闭嘴沈琢之!”苏阑忍不住骂了一句,“挑拨什么你?”
沈琢之指着她说,“你看你看,她就是这副德行。”
苏阑把鸡毛掸子一扔,“我真是多余生出你来。”
沈筵立马把儿子放下来,慌里慌张的,“妈妈生气了,你说你没事儿惹她干嘛?”
沈琢之从自己爹身上下来的速度,快到连他自己都不敢信,几乎是在他妈转身上楼的一秒里,他爸就开始乱了手脚。
黄嫂在后头喊,“先生,可以开饭了吗?”
沈筵只顾着上楼追苏阑,根本没听清下头说什么。
沈琢之听着肚子里传来的叫唤,“小沈先生说可以开饭了,我爸至少要哄上半小时才行呢。”
黄嫂笑说,“那么了解你爸妈啊?小沈先生。”
沈琢之坐在他爸的位置上,夹了块红烧小排往嘴边送,“我以后可不娶像我妈这样的,光哄她我都要累死了,哪还有时间忙我自己的事业?”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黄嫂正要去开,沈琢之跳了下来,“一定是小勄来了。”
果真是陶小勄站在他家门口,沈琢之拿了她平时常穿的一双鞋给她换上,又做个请的姿势把她让进来。
小勄问,“你还没吃晚饭呀?”
“被我妈闹得头疼死了,”沈琢之学着他爸揉额角的样子,“女人是最麻烦的生物。”
甚至连叹气的语调都和沈筵很像。
黄嫂:“…….”
好像是你先气你妈的吧。
倒是小勄说了句实在话,“不会吧,苏阿姨人多温柔大方啊。”
沈琢之小大人儿似的摇了摇脑袋,道了声非也,“那只是假象而已,女人都擅长伪装。”
完事他还凑到小勄耳边说,“尤其是我妈这种漂亮女人。”
小勄:“……”
黄嫂心里暗自庆幸先生和太太不在这里,要不然又是一场鸡飞狗蹿,这个小琢之一天到晚就会招他爸妈生气,又是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据她估计,要不是沈老爷子三天两头的问候电话,和隔三差五遣人送稀罕玩意儿过来,以沈先生的脾气保不准要把他扔出去。
此时楼上卧房,苏阑踢了一脚收拾好的行李箱发泄,然后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不说话了。
沈筵走进去反锁上门,“还真跟你儿子置气啊?”
“也不是。”
苏阑和沈琢之一样,她其实也不愿意回北京,这几年他们两口子在广州清净自在得很,不知省了多少人情客往,这一去又难免琐碎。
可她不好开口,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在沈家人眼中,她已经贻误了沈筵大半的前程。
她不能再说这种不讲理又没立场的话。
可是沈筵总能轻易瞧出她的心思。
他拉着她的手轻声问,“你并不想回去对不对?”
苏阑点了下头靠到他怀里。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沈筵来回揉着她纤细的小臂,“我去跟……”
苏阑立刻阻止他,“不要,这个千古骂名,我再担不起了。”
沈筵奇道:“什么骂名?”
苏阑指了指自己,“说你如今沉湎女色,不思进取,而这个色骂的是我。”
“小姑娘这份心胸是窄哈,这也能叫骂?”沈筵听后也只是清朗一笑,“这是褒奖啊,夸你都听不出来的么?”
苏阑抿着唇,心说得了吧。
又不是谁上辈子听少了夸,还用得着他们来嚼舌这些。
沈筵捏了捏她的手心,“我这辈子没享用过的天伦常乐,都是你开恩给我的,所以不用觉得自己欠了我什么。”
说着低下头贴着她额头柔声道,“你不也为了我,连美国都不回了吗?我又拿什么还?”
苏阑往上靠了靠,蹭着他的下巴软吞吞地说,“那是不一样的呀。”
“都一样,不都是酒乱性,色迷情。”
沈筵被她搅得心猿意马,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上去。
待他们温存够了下楼时,冷不丁听见这么段对话。
那小勄想了一会,忽地又不高兴了,“可是你好像,刚才那句话连我也骂进去了?有点生气诶。”
沈琢之半天没反应过来,“我说哪一句话骂你了?”
“你讲漂亮女人都擅长伪装。”小勄揪着白桌布委屈地说。
“小勄我说你今天没发烧吧?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漂亮?”沈琢之大惊失色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是哪一个说话那么不注意,居然给了你这样子的误解。”
小勄在椅子上呆了五秒钟,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琢之抽了张餐巾给她擦眼泪,“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不是漂亮那一挂的,但是软呼呼的可爱呀。”
小勄的泪珠子一直往下掉,“那你去了北京,还会记得我吗?”
沈琢之认真想了想,“不好讲,男生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五千年的劣根性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是我北京的郑叔叔说的。”
沈筵听完就笑了,“这小子,他还挺实事求是。”
苏阑无语地转头看沈筵,咬紧后槽牙道,“让你儿子离郑臣远一点!”
小勄见到他们夫妻俩下来,忙站好了,礼貌地冲他们俩鞠了个躬,“沈叔叔好,苏阿姨好。”
苏阑摸了摸她的脸笑说,“你好小勄,吃饭了吗?”
“吃了,我是来把这个送给哥哥的。”
陶小勄拿出一整套手办来,是沈琢之吵了好久,沈筵都没有给他买的那个。
沈筵在这些事上从来不惯着孩子,他自是有他的道理,若是事事依顺惯了,日后行动难保不无法无天不服管,沈筵在高墙里长大,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他的亲外甥就是个最好的反面教材。
但沈琢之没有要。
他说,“我爸爸说了,不能太过追求这些身外之物,会移了性情。”
沈筵一听,心里十分高兴地摸摸他的脑袋,真是没白费心教会他这些道理。
但是沈琢之的下一句话,就惹得他即刻想要揍人。
因为他儿子说,“你要实在想送我,今晚陪我睡一觉。”
苏阑只觉得她女儿都要被气得当场生出来了。
只能强压下怒火,捧着肚子在心里不停地默念:酒乱性,色迷情。
这对夫妻在勉力维持着表面风度送走了小勄后。
沈筵照着他的屁股墩就来了两巴掌。
这一次苏阑没有拦,她虽然一向不赞成沈筵使用武力教孩子,但那是对一般孩子。
绝不是沈琢之这种满嘴跑火车的泼皮。
打完沈琢之眼泪汪汪地继续坐上了餐桌吃饭。
仍在气头上的沈筵还在那儿立规矩,“把碗端起来!难不成你那另一只手是瘸了拐了?”
沈琢之颇不服气地擦了擦脸,嘴里嘟嘟囔囔,“我说错什么了?你自己不也天天抱妈妈睡觉。”
沈筵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要说你就大点声儿说!”
苏阑赶紧给沈筵盛了碗土鸡汤,“不说了不说了,尝尝这山上散养的走地母鸡汤。”
她越劝沈筵越上了脾性,“还要惯着他吗!怪道他就敢冲你大呼小叫,你坐下不要管。”
沈筵一家回北京后的第四个月。
刚生完女儿,在家足足坐了三个大月子的苏阑,终于得到沈筵的首肯出了趟门。
还是晚上去黄金屋吃饭,还带着她的好大儿一起。
添上这两个附加条件,苏阑忽然就没兴致了。
乔南一看着这也新鲜那也有趣,然后一失手就砸了个定州红瓷瓶的沈琢之,“他怎么就那么像是我生出来的?”
苏阑生无可恋地说,“你领走吧,我们家从此就安生了,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李之舟还在那儿安慰沈琢之,“没关系啊,砸了就砸了吧也不值几个钱。”
沈琢之扬起小脸,“兄弟,你真是太仗义了。”
乔南一:“……”
李之舟:“……”
苏阑把他揪过来,“你知不知道长幼齿序啊?他能是你的兄弟?”
沈琢之觉得她妈太不懂事,“他是我姐夫来的呀,那和兄弟不是一个辈分吗?你书都读哪儿去了?”
苏阑:“……”
“可怜呐苏阑,你也有今天,”乔南一笑得腿都合不拢,“连你儿子都说不过了。”
李庄夷在一边阴阳怪气的,“好一个不值几个钱,爸爸,百来万的瓷瓶子呢。”
“你打碎的还少了?去一边儿玩你的。”李之舟训道。
沈琢之指了指他,“他才不知道长幼有序,李庄夷这小子真该好好教训一下,还敢当面儿说他小舅舅我的不是,这样下去是要翻天的。”
苏阑:“……你少学你爸说话。”
沈筵不管说起什么后果特别严重的事儿,总喜欢在后面加上一句——再这么下去是要翻天的。
这句话就被沈琢之给学了去,他不仅说得顺溜,还准确把握了说这话的语境。
沈琢之还偏要学着他爸平日里哄苏阑的样子。
连一个字都不差的,“怎么了好心肝儿?这么快又生气了?”
惹得李之舟一干人等笑得桌子都快拍烂了。
宋临一口酒喷在了乔南一脸上,“他妈的,这小子甚至表情语气都很到位。”
乔南一擦了一把脸,笑得往郑臣身上倒。
苏阑:“……”
这儿有没有地缝让她钻进去?
沈筵就是这时候冷着脸进来的,他直接就把沈琢之拎车上去了。
然后吩咐司机说,“送老爷子那里去,他爷爷正望着他。”
沈琢之扒在车窗上,大声喊了一句,“No!”
等沈筵坐下时,那一桌人还笑个没完,苏阑捏他一下,“你的种怎么那么奇特?”
沈筵叫屈道:“这事儿咱得讲道理,他这张嘴,完完全全是随了你。”
郑臣也附和说,“有一说一,人老沈真没错。”
“你看,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苏阑:“……”
把那个祸殃子送走了以后,苏阑也可以安静地看一会儿字画,离了北京她再找不到一个地界儿,能藏下这么多的名家手笔。
李之舟无疑是有涵养和底蕴在的,他的每一件收藏都很有说头,不管他这个人有多么的看重声势。
如今林静训已有了归宿,从前那些小儿女之间的情长苦短,若再耿耿于怀也不值当。
苏阑离开广州前去深圳看了她几回。
她刚怀孕还在静养,苏阑高兴地问她,“怎么又能成事儿了?”
林静训就说起缘故来。
那一天孟远声陪客户应酬喝得有点多,衣服没脱就躺倒在了沙发上,林静训赶紧下楼去照应他,她才刚靠近两步就听见了轻微的鼾声。
她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也拉不动一这么大个子的男人,就转身回卧室拿了一床毯子来给他盖上。
谁料林静训才要给他盖上的时候,被茶几一角给绊了一下,她整个人都扑到了孟远声的身上。
她这么大的动静把孟远声也惊醒了,他微睁了睁眼,正对上林静训一双惊慌未定的眸子。
孟远声醉笑着撩开她的头发,一时也忘了她是不能碰的,扶住她的后脑勺就吻了上去。
这一回林静训没有害怕,反倒上来了点久违而熟悉的感觉,便由着他将她抱到床上。
孟远声酒醒了才记起来自己作了什么孽,忙去看林静训,但她已经安安稳稳地枕在他手臂上睡了。
苏阑点点头,“你老公总算见天日了,这是真不错。”
她还顺带表扬了一下林静训的心理医生。
但林静训知道不是的,她能打开心结和心理医生没关系,是因为她哥的那封信。
她那天去公寓找样旧证件,从衣柜的保险箱里翻出一个信封来,抖开里面全是她小时候拍的老照片,和一封林翊然亲手写的信。
林翊然这人很懒,从来都不会动笔写什么东西,都是让秘书代劳,尽管他一笔字和人一样好看。
所以看见信封上写着,致:我最心爱的妹妹时,林静训觉得不可思议。
她拆开来坐在地毯上读。
吾爱静训:
见信不晤。
我知道你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真为你高兴,你余生都不用再面对我这个人。
相信等你能够自由出入这间公寓,并找到这封信时,我恶浊不堪的心已不知葬在何处。
我们的孩子没了以后,不久我就被查出来罹患淋巴癌中期,周教授说还有百分之十治愈的希望,但是我没有治病的打算。
这是老天爷不昧因果的惩报,我和上苍对着干这么多年,在临死前就顺从它一回也罢。
我想你也会愿意看见我的名字刻在墓碑上,但别往上头吐口水,你哥哥我最爱干净,真惹我生气了大半夜可是要去找你算账的。
不要怕。
和你开个小玩笑。
但我晓得我和你讲的笑话,远不如李之舟的好笑,你是因为害怕不得不敷衍。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他的。
讨厌到写到这儿的时候都差点把纸划破,我尤其讨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两无嫌猜的样子。
好像什么都不需要用言语来交流,你只要稍稍看向他,李之舟就能知道你是想要做什么。
可这一切是凭什么呢?
明明我们才是一桌吃一床睡,亲亲热热长到这么大的兄妹。
难道你忘了,都是谁把发疯的妈妈从你身边拖开?长大以后又是谁,把你供养在外头,不再让爸爸有机会靠近你半步的吗?
你忘了也好,这些事在我因为嫉妒作下的恶孽面前,什么都不是。
但有件事你一定一定不可以忘,哥哥是最最爱你的,我不允许这个世上有人比我更爱你,只不过我这个混账,在懂得爱之前先有了满腹贪念。
我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爱人,就先知道了怎么用手里的权势去霸占、掌控、制伏一个因为心里装着别人而不听我话的妹妹,你不爱我就打到你爱我为止。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是沈家三哥的作派,那不是我的。
只要肯从口里说出我爱你三个字,那我就信,不管你是真心之言还是假意骗我。
看到这里你也在笑我吧?你觉得我很可悲对不对?
你尽情地笑,你拥有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品德,正应该自由自在地站在日头底下,和人谈论起你愚蠢短命的哥哥,然后笑话他。
再踩上两脚告诉身边人,你终于不用被他摆布。
为着我的卑劣自私,这些年来你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把你折磨出一身病,在痛苦的深渊里反反复复地挣扎。
相信这个时候再说抱歉,对你什么帮助也没有,那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
不要怀疑你的判断,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那我一定就是,多坏我都认了。
小静,我来日无多,已难逃一死。
你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无须为钱财发愁,也不可掉以轻心,再谈男友时务必要仔细。
找个人稳妥些的,最好有些家底在身上,但又不必太阔,男人花花肠子都不少,我怕你受委屈。
闲时不必来祭奠哥哥,我在九泉之下,也没什么脸面再见你。
带另一半来就更不必要了,哥哥心眼是最小的,你当心压不住我的骨灰盒。
小静,去吧。
躲进一个长情又温暖的怀抱里去吧。
不用再记得哥哥了。
林翊然
书于清漪
园中万籁俱寂
夕阳斜照从窗边那棵桑榆树间翳翳洒进来,照得纸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林静训坐在地毯上失神良久,身子扑簌簌的抖得像寒风中的金黄梧桐叶。
那些被大脑自动选择遗忘的记忆就这么回来了。
她小时候跟着乔南一在周伯伯里家玩儿,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再受宠,不小心打碎了个他最喜欢的羊脂玉净瓶,她怕方意如打她没敢回家。
天黑了缩在墙根底下的时候,是她哥哥打着手电找到她把她背回家,主动跟方意如说是他砸碎的。
她被林鄄欺负得最狠的那一年,林翊然本来要去国外留学,到底放心不下她一人在京,留在家里差不多就回来护着她。
后来干脆把她接出去住。
是从什么时候这一切开始变了的?
大概就是,那天下课林翊然来接她,看见她踮起脚亲李之舟开始,他不能忍受她爱上别人。
弥漫的水汽让她的眼神失去了焦点,直到信纸被打湿,林静训才终于崩溃着哭出一句声来,“哥……”
苏阑听后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拍拍她的手背,“现在都好了,你老公他这么爱你。”
林静训抹着眼泪点点头,“你回了北京,替我给我哥上一柱香吧。”
“好。”
沈筵看着苏阑搦纤腰柔的身姿停留在走廊边良久,她连背影都光彩照人,全然不像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的、过了而立之年的女性。
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留情。
他走过去从后头抱住她。
苏阑永远会被他的突如其来吓一跳,“讨厌。”
“都结婚多久了?”沈筵把头磕在她的肩膀上问,“还没习惯呐你。”
苏阑喝了口香槟,“这样做贼似的习惯,我永远也习惯不了。”
沈筵忽然说,“好像就是在这里吧。”
“什么?”
他扬了扬下巴,“那把宋制的月琴,你第一次来黄金屋的时候弹的,之前就挂在这里。”
“嗯,后来让你取走了。”苏阑点头,“被放到了你书房里。”
到今天沈筵都记得第一眼见到她时,那种讶然之余又带着些探寻的惊喜。
他心道,哪儿来这么一个,敢拿下巴尖儿瞧他的小姑娘?说话都不理人的。
后来他见她在路边等车,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自己,不知怎么就让司机停下来。
可能是美人的白眼还没看够吧。
到听说他那不着调的外甥为个女孩子跳了湖,又在医院里碰到她,即便对面躺着一个冲她诚心天地可鉴的男生,她都还是冷冷清清。
再在二哥家见到她,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骄狂样儿对着他,搞不清是在傲什么。
只是觉得她单纯傻气得可爱。
但越到后来,他越被这个幼稚到会跟他明说“我的确拒绝不了你,但能装作没见过你”的小女生吸引,再也放不下。
再后来她离开他,带着那样一个天大的误会,他以为她不要他们的孩子。可星霜荏冉到如今,她已经为他生了一双儿女。
他还有什么不足的呢?这辈子他或许在声势威名上伸倪一切,但真正快乐的、能被记住的时刻少之又少。
算上苏阑说爱他的那一晚,第一次抱起软绵绵的琢之,和头一回带上儿女去给老爷子请安。那是真来的快活。
苏阑忽然转过来搂着他,“我今天跟你坦白一件事。”
沈筵温柔地看着她,“最好是一件好事情。”
苏阑指了指这个地方,“其实我还月琴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甚至定义成爱,我以为都不算太过分。”
“怎么会?我跟你说话你都没搭理,”沈筵觉得不可思议,“还真从没谁给我脸色看,除了你。”
但她第一次见面就敢,现在更是炉火纯青了。
苏阑点头,“那就对了。”
“哪儿对?”
她勾着沈筵的脖子凑到他耳边,“我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的呀。”
沈筵伸手抚上她的后背,下巴蹭着她的后颈,“你身子都已经大好了吧?”
苏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没、没怎么好。”
他尾音拖得很长的,拿腔拿调地哦了声,“那我晚上帮你看看,怎么还能不好的呢?”
苏阑退开半步,“你想要怎么看?”
“听听你这话说的,”沈筵掠开她鬓边掉落的一绺受惊的头发,“不伸进去怎么看?”
“……”
乔南一看着莫名其妙就脸红起来的苏阑,“你干嘛,那么热?”
苏阑用手摇了摇扇,“哪热了?我这是上了面火,懂吗你?”
“……”
不热怎么会上面火,她还真的是不太懂。
直到回家的路上,她都还在问郑臣,“你夏天会上面火吗?”
郑臣在车窗边敲了敲烟灰,“我看你那副拽样子就来火。”
乔南一迟疑地问他,“我最近好多了吧?你说的话,我都有认真听啊。”
“昨天晚上让你别叫,你怎么总喊?把你女儿都给吵醒了。”
“……”
这天沈筵刚从外地出差回来。
已经七八天没和夫人亲热的沈董事长,从吃晚饭开始,那双脚就不停地往苏阑的裙子里头伸。
等到一家人都洗漱完,苏阑照例靠在床头翻书时,沈琢之抱着一个枕头进来,“妈妈,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刚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沈筵,一听这哪儿行,“你都多大了还和你妈睡?”
沈琢之心道,谁让你把我在爷爷家一放半个月的?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就不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妈妈睡嘛?至少一人一半吧。
他委屈着小脸,“爸爸把我扔在爷爷家里,我可想妈妈了,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妈妈。”
苏阑一听这话哪还忍得住,忙把他抱进怀里,眼珠子似的搂着他的脸亲,“妈妈也最喜欢你。”
沈筵在心里嘁了一声,这小子鬼主意还不少。
他就不该同意让沈琢之今天回来。
沈琢之抬起脸问,“那我能睡这儿吗?”
苏阑点头,“当然能了。”
他欢呼一声,“那我要爸爸妈妈睡中间。”
沈筵一把给他推到旁边,还睡中间,把他美的,他怎么敢有这种想法的?
他指了指自己,用唇形问苏阑,“那我怎么办?”
苏阑也轻声回他,“先把他给哄睡着。”
但今晚沈琢之就是存心来和他爸作对的。
苏阑的故事从孔融让梨讲到他刚直不阿,后又被授北海国相、建安元年兵败北奔,到如何被满肚子猜疑诡计的曹老板处死。
可以说孔融的一生都讲完了,听得沈筵都直长吁短叹,但沈琢之还是半点倦意没有。
沈筵递给他个“算你小子狠”的眼神,忿忿地翻过身先睡了下去,苏阑看着他那嫉恶如仇的样儿都想笑。
等到沈琢之终于睡着,苏阑把他交给育儿师,“抱他回房间去。”
她再轻手轻脚爬回床上,挨到沈筵身边,亲了亲他的脸颊曼声道,“老公?”
他没反应。
可能是累了吧。
苏阑给他掖了掖被子,准备退开两步时,却忽地被人揽住了腰。
“我怕我没轻重,”沈筵的声音哑极了,“你自己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