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场子?”裘三娘的反应和墨紫的心qíng截然不同,她本来就对红萸坳不抱希望,看到裘大东后,还以为可能祖业是指别的什么,谁知道只是造小船的工场。怪不得,裘氏子孙都不肯继承,她老爹常到上都看铺子,也从来不曾来过这地方。
“我听我爷爷说,那时红萸坳可忙活了,从早到晚都是敲打声。”裘大东没察觉到裘三娘渐渐黑下去的面色。
裘三娘不耐得挥挥手,“东伯,行了,我对木匠活一窍不通,且一听梆子声都头疼。”
裘大东本来兴致正高,一下子就怏怏然,“小姐,那您会把船场重新办起来吗?”
“恐怕难。你不知道如今的形势。造船业全掌在朝廷手里,对民间私人船场控制很严,难以申请许可凭证。而且,不是内行人,吃不了那行饭。”裘三娘对船业还真得不了解,只知道几乎所有大的船场都由工部统设统管,而对民间有哪些人又做得好的,一无所知。“再说,这行我瞧着,没什么大赚头。”顶多就是小利。
“小姐,咱有许可从业凭证啊。”裘大东一句话又让人诧异了。
墨紫偷偷造过橄榄船,因此对船业还算有点了解。裘三娘说的一点不错,造船业一向由朝廷把持,就好像是现代的国营企业。
因为,水运是最重要的国本之一,特别是四国由江而分,以水为界,一旦决裂,水战便是第一场仗,所以造船术的qiáng弱,根本上决定了国家的qiáng弱。各国都重点发展造船业,而大周在这个领域里是皎皎领先者,当世最好的船工几乎都集中在工部之下。也因此,对民间获取从业许可的条件十分严苛,能进入者寥寥无几。而即便能把船场开出来,找好的船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优秀的,都被招到工部效力去了。所以,民间造船工艺十分贫乏落后,不能与官方船场造出的船相比。
即便环境如此苛刻,裘三娘有一点却说错了。造船的利润,一点都不少。不但不少,还很大。
首先,船的需求量大。官方船场虽是工艺好工匠能,但他们主要造的是官船,优先的也是官家订单。接民船的单子,但一年有限额,买家得走后门,而且出船的效率实在不敢恭维。这么说吧,墨紫曾想过偷懒,请洛城船场把橄榄船上下两个盖给打出来,居然跟她说要三个月。后来她找了散工帮忙,二十天就弄好了。那些嫌官家船场速度太慢,又无门路的人,只要转而寻求民间船场。
这就导致第二个潜在机会,因为私营船场屈指可数。
话说,整个洛州只有两家。墨紫找过一家问,确实生意好得很,但工艺也真是很一般,造价却比官家船场的贵,裘三娘给的买船银子根本不够。不过,对一般的买家而言,没得选,贵也只能贵了。这个市场,几乎是不能讨价还价的,都得客人gān巴巴求着船场老板。
为什么?
等于是官家,加上民营寥寥十来家的寡头市场,面对巨大的需求。买家要讨价还价,那就请找别人去。不过他们也笃定买家找不到别人。jiāo通又不发达,骑驴赶马半个月找上一家,嫌价格不好,还得再花十天到另一家去?买得起船的人,是不在乎这路费,可时间还有费的功夫呢?所以,银子倒是小事,而更在乎这船造出来,行得稳不稳,走得安不安全,他的货能不能上得了岸,万一船发生事故又该怎么办。
综上所述,墨紫认为,船场是一个很难进入的行业,可是一旦进去了,其利润是可观的。要不,她跟民营小船场老板讨价时,对方也不会理直气壮说订单已经接到明年年底,让她过两年再来了。那个船场的面积只有红萸坳的五分之一大,普通的二十人画舫那种尺寸到顶了。
裘三娘对船业完全没概念,才轻而易举说出没有赚头这种话。因为普通的商人不会对船业有了解,只觉得官府限制得严,又几乎没什么人做这一行,就认为无利可图而已。
“东伯,你可知从业许可证是有年限的。如果jiāo税便罢,jiāo不上税三年就会取消从业资格,得重新申请。”目前,入船业的本金条件是三万两。墨紫当时听人说后乍舌,从此对船业敬而远之,转而变成地下工作者,私造了那么一艘橄榄。“红萸坳荒了这么多年,应该早过了年限。”
“不是的,不是的。”裘大东着急摆手,“裘老太爷当初南下时,jiāo清了税,又给我家祖爷爷留了银子可jiāo十年税。船场子虽然已经没有再做,可休业期的税一年五十两。再加上这地种不了田,官府征收也无用,就一直保留到现在。今年年初刚给咱们换了新的从业本,还有皮面子包着。我一向随身带着的,怕家里万一遭偷儿。小姐,你请看。”
说完,就从怀里深掏出一个棕皮簿子。
墨紫接过,递给裘三娘。
裘三娘看完,就给墨紫,“你也看看。”
墨紫一看,果然是今年的日期,盖着上都工部大官印,写特许红萸坳经营船业等字样,续给了五十年期。
“可是,东伯,如果只给了你家祖爷爷十年的税银,之后怎么jiāo的?”墨紫看过祖孙俩的生活环境,就是穷人一双,连jī蛋都吃不起——
突然,墨紫明白了。
“老太爷也给了我祖爷爷安家费,差不多有百余两。我们都自己种菜种稻,养了些jī鸭猪,虽说坳里没多少好地,总算能自给自足。用不上那笔银子,税银就可以多jiāo两年。卖菜卖蛋卖家禽,一年也有十来两的积蓄。这期间,战乱的年头和免税的年头倒不少。这么东拼西凑,再靠老天爷帮忙,该jiāo的都jiāo上了。”裘大东的话,证实了墨紫所想。
“姑娘,东伯自己省吃俭用,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钱上税。连妞妞吃个jī蛋,都自己掏腰包贴钱。”墨紫觉得此刻她要不跟裘三娘说出这件事,会遭天遣的。
裘三娘也不是铁石心肠,红萸坳这么破败,裘大东还能这般赚钱为主死守了这份家业,她亦有些动容,“东伯,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一家人了。”
“小姐,这是小的应该做的。没有裘家人,今天就没有我祖爷爷,也没有我大东,更没有妞妞。小姐既然如今嫁到上都,这证您就收好吧。不管小姐要不要把祖业重新经营起来,可终于又回到主人手上,我心里也踏实。”实心肠的人说话句句肺腑。
裘三娘看着墨紫手里的棕本,虽然也知道裘大东几代能把这份祖业保留下来实属不易,换个居心不良的仆人,卷了银子就跑了,但裘家这三代只做丝绸米粮的买卖,还有购肥地开庄子这些营生,对这片荒瘠的土地,实在提不起兴趣。
“东伯,这事我再想想吧。过两日,我便要嫁进夫家去,一切等我安顿完,是放着,还是转手,一定有安排就是。不过,即便卖了,你和妞妞照跟我,不用担心没去处。”裘大东这样的仆人,能不能gān另说,单忠心一样,裘三娘就不会亏待他。
“小姐,小的身份卑微,也不曾读过书,不过知道当初裘家先人的良苦用心,是想给后代哪怕一个念想,一个可以从头开始的地方。小姐若不急需用钱,要么觉得年年jiāo税太费银子,小的会想办法的,请别卖出去。许是将来小少爷,小小少爷有兴趣了,接过去做,也算是祖业的承继。”裘大东没读过书,但说话条理分明,不是愚钝之人。
墨紫听到小少爷,小小少爷这两个词,笑得明眸灿灿。
裘三娘瞪墨紫一眼,对裘大东的话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口中只敷衍应了,“再不回城就晚了,我以后会再来的,你也带孙女回吧。”
“小姐,今日既然来了,要不要给东伯补些银两?”墨紫一直等裘三娘提,但没等到。不知这位是犯了小气的毛病,还是压根没想到。
“啊,对了,可也不叫补。既然如今才成了我名下的产业,日常开支就从我这儿取。”不过,不可能补她那些爷爷们欠的。裘大东刚还说了,银子他自己能想办法。当然,她还不至于那么过份。“东伯,你平时就记个帐,用多少钱买了什么,卖多少jī鸭赚了多少钱。每隔段时间,我让这丫头来拿账本派银子。”
“小姐,小的不识字。”裘大东对这个任务犯了难。同时多看一眼墨紫,想不到这小哥是丫头。
墨紫真是服了裘三娘,嫁妆都几万两了,还斤斤计较卖jī蛋鸭蛋的钱。
“东伯,那你就拿个小箱子,把姑娘给你的钱放在里头,用的时候取,卖了东西就把赚得钱放进去,我每次来,你跟我说说买了什么卖了什么就成。具体的,我以后再教你。”墨紫乐意帮助弱势群体。
“这个成,我平时存钱也这样。”裘大东憨笑。
“姑娘,给东伯多少银子?”墨紫等人示下。
“二十两吧。十五两备个急,其中五两是给东伯爷孙俩的私用银子。以后按月给,每月二两。等妞妞大一点会再多给一两。东伯,菜地从今就不用算主家的,还有家禽那些,分一半出来当作你们自己养的罢。”裘三娘这是发了一回大善心?
墨紫拿出几锭小银子,约二十两,塞进裘大东手里。
裘大东差点又老泪纵横,说谢谢主子,见妞妞喜滋滋吃着饼过来,忙拉着又磕头。而且,怎么拉起来都不肯起,直到载着他新主子的车转过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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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二更,其中两千字是粉210的加更。
灿烂祖业一不小心被我写得洋洋洒洒,不过,实在是太多要jiāo待的关系。相信亲们都很明白,这份祖业很重要的。
还有第三更,大概9点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