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坊南市的鹿角巷,黑漆斑驳的大门朝西南方向斜开,上方牌匾写着“林府”。
墨紫不急着下车,让赞进绕着林府的围墙走了一圈,发现位置真不错。林府后墙所处的巷子正和玉和坊最大的桐雨街相接,站在后墙角,能听到人声鼎沸,坊市的车水马龙尽传入耳中来。难怪说不僻静。从墙角再走到桐雨街,就是斜对面。虽然不是桐雨街的中心位,可周围有家大的绸缎庄,一间装修富丽堂皇的珠宝行,还有不少jīng致的小店铺。不见得人来人往,但客人一直未停过,且从衣着上判断,不会是普通老百姓。
也不知是林府的佣金不如细柳园给得多,还是小马真心认为细柳园更符合墨紫他们的要求,他在墨紫身边喋喋不休,可都不是好话。
“我说,这位小哥,看你年纪轻轻就主事,想必是能gān的人。不过,你们初来乍到,到底人生地不熟啊。这林府我瞧你挺看得上眼,可有一句说一句,哪有人把酒楼开在私宅里的呢?好吧,就算能开,这个地方……”小马突然悄了声,手挡了嘴,往墨紫耳边就凑。
不待墨紫闪开,岑二就将小马拉住,“说什么悄悄话?告诉你,这里没人不能听的,只管说你的就是。”
小马眼珠子溜溜,“我这不是怕别人听到,跟官府告一状,收了我从业的牌子吗?”大周全法规定,凡从事房屋买卖的中间人,需到官府注册,领官府许可牌。
“方圆二十丈没别人。”赞进突然开口。
墨紫发现他确实挺好用的。一直以为他啰嗦,然后察觉是要跟他主动说话,他回答的时候话特别多。如果把他放一边,这不,沉默到现在。而且,虽然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qiáng不qiáng,这会儿他说附近没别人,她还是相信的。
“这地方,风水不好。”小马自己也看了下四周。
古人对风水命相之说,是十分当心的。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忌讳,房屋宅第极讲究风水,成个亲还要对八字,总之,一套又一套的说法。
岑二果然就重视起来,问道,“怎么个风水不好?”
“几十年就换了十来个住户,你说风水好不好?这林家十年前搬来的,当初也是知道风水糟糕,可林老爷不信邪,说自己的八字硬,其实就是贪便宜。五年前,突然bào病一场,两腿一蹬,没了。林夫人哭了一个月,渐渐滴水不进,也跟着林老爷赴了huáng泉。临走前,闭上的眼竟然又睁,说了四个字——家破人亡,这才咽了气。”小马瞧岑二变了脸色,语气更糁人起来,“这还不是最稀奇的。林家夫妇膝下一双儿女,儿子聪明伶俐,女儿知书达理。谁都说林家儿子要考秀才的。谁知林老爷林夫人死后不到半年,林家儿子就迷上了无忧阁的一个歌姬,不顾同族长辈和妹妹的反对,非要娶进门。娶就娶吧,却又不能好好过日子,不知哪儿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三天两头在家胡闹,大把大把的撒银子。还听信老婆的话,和人一起做生意,把家里用来收租的田产地产都卖了,结果输了个jīng光锒铛的,如今欠了一屁股的债。别说考秀才当官,连家里的书都拿到书斋里卖掉了。”
岑二哟了一声。
小马趁势就来个“结案陈词”,“三位哥,这林府里若不是风水不好,那就是有鬼了。”
墨紫笑了笑。
正让小马瞧见,他面色一正,“墨哥,你还别不信。就对面桐雨街有位很出名的风水师兼相士独孤先生,年前林公子实在没法子,请了他来看。他一眼就说这块是极yīn地,所盖之宅为yīn宅,通地狱鬼府,少不得有魂鬼游dàng,吸活人阳气,所以住在这儿的人都活不久,更别说前程了。”
“想来这位风水师必定帮林府捉妖驱鬼,从此应该就太平了吧。”墨紫自然不信yīn宅之说。风水神鬼说古今有之,信则有不信则无。而风水从科学的角度也可以解释,环境对人的心理产生了影响而已。
“独孤先生说无法可解,唯有搬宅挪院,另觅居所。”小马说到这儿,就又劝墨紫,“墨哥,做我们这行,少不得要把东西往好了说。可我还是讲良心的,哪家死过人,哪家有过灾,我一定会跟买家jiāo待。毕竟买屋不同买吃的,真金白银,动辄数百上千的。不然,我管它yīn还是阳的,卖给你就一拍两散,拿了我那份走人便是。”
这些话听着倒是实在的。看细柳园的时候,他把优点夸大了说,有些做买卖上常用的小谎,其他的,还好。
墨紫在心中重新估量了此人,但她不信风水闹鬼什么的,有自己的主意,“小马,你说的麻烦就是风水?”
哪里是风水?虽说林家二老怎么去的,她还不能瞎猜。林家的儿子根本就是色迷心窍,娶的老婆很能生事,又是jiāo友不慎,又是轻信人言,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窝囊,把家产败光了。
小马听墨紫说得那个轻飘飘,就知道那番苦心是白费了,心道,这些人死活要找晦气,他还拦什么拦。当下便不再劝。
“也不止这个麻烦。”这地不闹鬼才怪,事非不断。
“还有什么?”这次的麻烦最好正常点。
“林公子听了独孤先生的话,再加上他原本欠了一大笔债,就想卖房子。因他找了好几个掮客,自然有睁眼说瞎话的,骗了好几个上门来看府园。结果,看到一半,就被林家小姐赶出来了。林家小姐说,谁想买房子,她就死在谁面前。听说,她手里真拿了绳子,人往园子里多走一步,她就把绳子往房梁上抛,打好结挂脖子。这么一闹,谁还敢买,一个个甩袖就走。”小马摇摇头,毫无办法的模样,“哥哥说要卖,妹妹死也不愿。又不是出了阁姓了别家姓的已婚妇人,如今尚且是林府的小姐,林公子也不好过于qiáng硬。就这么一日拖着一日,应付完要债的,又托我们找买家。可他要的价不便宜,一直就没有真心想买下来的人。”
墨紫心想,之前小马说得那个悬乎恐慌,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麻烦。倒是这林家小姐,才真是个**烦。就像拆迁,有一户不肯搬,难道还真不顾人命拆房子不成?她可做不了这事。
心里虽然重视了,墨紫并未打退堂鼓,“不管怎么说,先给我们瞧瞧里面吧。”
小马见墨紫坚持,耸耸肩,“那我跟你们打过招呼了,等会儿别让林小姐吓跑。”到这份上,多说无益。
绕到林府大门口,小马上前拍门,可拍了老半天也没人来应。
“这么大的府,一个人也没有?”岑二对风水说相当顾虑,不过墨紫决定要看里面,他也不好反对。
“这府里原先仆从也有二三十个,主人付不出工钱,谁还肯gān,不是卖断终身的都跑了。如今只剩几个签了死契,实在走不了的。不过,也别指望他们能好好gān活。”小马回头对岑二说,手里没停,啪啪直拍。
“有人在门后面。”赞进在墨紫身旁说道,“鬼头鬼脑趴着门fèng半天了。”
墨紫朝赞进翘起大拇指,无声说了好。
赞进乐得两眉毛飞扬起来。
墨紫走到门边,冲门fèng说道,“我们不是来要债的,是来看房子……”
话没完,门嘎吱开了。一个穿着烟青色锦缎斜襟旧衫子的年轻男人,紧张兮兮张望了一下门外,一手拉小马,一手拉墨紫,又对岑二和赞进使眼色。
“快,快进来。”那男子拉进去两个,又拉刚要进门的两个。
“林公子,要债的还天天上门哪?”小马神色镇定,好似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没还钱,他们当然天天来要。”看着斯文相,言语却粗陋,这男子就是林府的大公子。
听说林公子小时候聪明伶俐,可此时墨紫只看到一个落魄的纨绔公子哥而已。人真的不能走错一步,因为错一步,便有可能步步错。娶老婆也是一样,娶错了,整个人生就天翻地覆。而明明错了,却还死不认错,那大概无药可救了。
“小马,这三位是——?”林公子的面色不太好,眼圈又青又黑,显然那些不愁吃穿的日子已经离他遥远很久。
“林公子,你这也是废话。我既然带人上你家,自然就是对你家这块地方感兴趣的人。”小马反过来讽刺他一回。
“这不是太久没人来,我有点不敢想嘛。小马,要说人好,到头来只有你。”为了钱,堂堂的少爷卑微到这个地步,还要奉承一个小小掮客。
“林公子,不敢当。买卖成了,我也有好处的。”小马实事求是,话锋一转,“不过,林小姐今日不会吓跑我的客人吧?”
“不会,不会。你还来得真巧,我媳妇带我妹子出门了,不吃过午饭不会回来,你们可以慢慢看。”林公子嘿嘿笑得像偷油老鼠。
墨紫没来由地厌恶起这个人来,而她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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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给我时间赶工作进度。
明天开始还更。
亲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