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听卫庆说萧维要见她,便站了起来,笑着对江涛说,“江生刚问我红萸可接待过兵船,这不就来了吗?同我一道拜见少将军去,如何?”
江涛今日不为公事而来,纯属友qíng拜访。他孑然一身跑来上都,时日尚短,又没摸准为官之道,本来是半个友人也无,自打墨紫出现,又认识了元澄,总算能有朋可互通往来。最近,更随着元澄结识了杨凌一辈的新榜进士,都是满腔热血想要为老百姓做些实事的人,一拍即合,打开了他在上都的局面。不见得变不好,人还是那个大头人,处事稍微圆滑了些,懂得舍近求远也不是绝对的错。他不但亲自送上丁修牛皋等人的临时户本,更上书皇帝,建议临时户本颁发的革新条例。而另一边由元澄推动,结上百名秀才书生联名,陈述百业之工对大周的利处。因此,皇帝下令户部增加了对匠人申请临时户本的特别法。
这件事的成功,让江涛更明白了,办成一件事并非一人之功,人际关系也是极为重要的。他原来当个小县令,山高皇帝远,在小城小镇里就是他说了算,虽然要跟上官打jiāo道,却不似天子脚下这么多弯弯绕绕。因此,初来乍到,处处吃瘪。如今,他圆融了,至少上官同僚那儿不会再刁难他,做起事来也能得心应手。
江涛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父母白丁出身,自己发奋图qiáng起来的。上都房价恐怖,所以那点儿俸禄不够他买房子,gān脆用来救济穷人,自己租个老屋,平日里上墨紫这儿来打秋风。省饭钱?
非也,非也。江生虽然两袖清风,照他自己说,小有积蓄,不过等娶妻之后才购屋,可以让他夫人管家理财。如今,一个人吃饱全家饱,不担心旁的。
墨紫觉得还是她之前的理解更准确一些。或者是自白荷开始给船场做饭后,这位来得才分外勤快?
江涛摇摇大脑袋,表示不去,“官大一级就不自在,更何况是大我好几级。再说,我今日休沐,不论公事。墨哥自去,小心应付。”
与墨紫混得挺熟了,因此江生墨哥不生分。他放一块圆不溜丢的小球到嘴里,一咬,脆皮就破了,花生的甜香溢出来,还是暖的,好吃到舌头都吞下去。这味道,真绝了。
“白荷姑娘今日来了么?”江涛笑呵呵问,“她前几日答应给我泡菜一缸子,正好我走之前能一并取了去。不知怎的,最近吃外头饭铺子里的东西真是一点滋味没有,就惦记着泡菜了。”
墨紫忍俊不止,这就叫由俭入奢易,“真不巧,白荷今儿没来,上望秋楼和大厨商量过年的新菜色去了。”
白荷现在也算适应了外头的生活。有时上红萸这儿来帮忙做饭,有时就到望秋楼待着,或钻jīng厨艺,或跟着葛秋们学认字写字,不再愁眉苦脸老说要回裘三娘那儿去,甚至还有点越来越忙的那意思。就昨日,同墨紫商量,能不能给鹿角巷添辆马车,省得总麻烦人派车接来送去的,她主动要找他们也方便。
其实,人的适应力是很qiáng大的。而无论裘三娘身边的哪个丫头,要是没有不同一般的坚韧度,也不可能受到重用和信任。裘三娘异乎寻常千金小姐的个xing,注定不会留下弱者。丫头们来来去去如走马灯,可不是只冲着年少的qíng份。时机成熟后放出去独立,在外都能撑起一片天空,只不过当事人自己需要一段挣扎磨练方能看得清楚。
江涛听了大眼一亮,起身,先她打开门,“我到望秋楼吃饭去,今日必饱口福啦。”
白荷每到望秋楼,必定下厨亲自煮食。岑二怕她煮得过分好吃,让客人口感上落差太大,影响楼里生意,叮咛她随便做做就好。而且,不敢上大堂桌面,只上园子里包厢,挑最难伺候的吃客。结果人来了又来,搞得岑二常常请白荷救场。
白荷这条路,虽然是裘三娘qiáng力为她开的,但全凭她自己的努力在走。便是墨紫,也几乎三不管,管了却连一点用场都没派上,反而还依赖白荷常过来给大伙儿包括自己在内改善伙食。
看着江涛一卷风得跑了,卫庆喃喃,“江大人这是饿几天了吧?”
墨紫笑着跨到门外,“聪明人胃口刁,难养。咱们是粗笨人,什么都能将就。”
卫庆否认,“墨哥说自己粗笨也就罢了,别带着我。”
瞧瞧她教出来的人,她的低眉顺目一概都不学,光学她很少跑出来的傲气了。墨紫瞥卫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要再开个全员大会,巩固而知新一下。
穿了雨蓑,戴上斗笠,往河岸走去。细雨很密很冷,非要跟她贴面,不一会儿就冻得她脸麻木。
只看到老关臭鱼他们几个,墨紫奇怪,“卫庆,不是说萧少将军来了,人呢?船呢?”
卫庆往河口方向一指,“在那儿。”
墨紫透过迷蒙的雨丝一看,就在大约一里处的河上,有一只兵船,似乎用竹篙cha定了,因此航行不动。
“什么意思?”她不太明白,“如果是上岸补给,为何不停过来?”
臭鱼皮皮地说,“大概是想让咱们过去。他们是官家,得摆谱啊。”
但凡做过些违法买卖或事qíng的人,总对正义凛然的,不信任不靠近不屑一顾。就像小偷和警察,老鼠和猫,天生对立。
臭鱼有这种心理,墨紫也有。哪怕如今已经收手不贩私货了,面对肃威的水军,从根本上很想敬而远之。不是说,哦,我知道你们是忠臣良将,我也知道你们在保卫国土边疆,全都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所以应该对你们俯首贴耳,乖乖听话,大气不敢出。
船帮子,都有叛骨。跟水的特质一样,大风刮,就顶,大太阳,就平。萧二此类人对他们来说,就是鼓鼓大风一样,容易把骨头刺起来。他们是游走在水军眼皮底下,等着钻空子的人,冲撞是必然的。
墨紫哧笑,“也对,本来就是要拜——见的。”
遂让肥虾水蛇拉永福号的帆,驾船去迎。然而,不到半里,她就看出不对。那船,不是不肯走,分明是走不动。
在船头看得最细的老关回身对墨紫喊,“墨哥,多半是他们的船漏底了。”
“船漏底?”臭鱼窜上桅杆爬高看,“娘咧,真是冤枉他们了。不过,这鬼天气漏底,倒的什么霉啊?”
“老关,臭鱼,他们船上有多少人?”船漏底,那就得赶紧救人了,墨紫要知道人数。
“甲板上有六七十人。”臭鱼喊完就说糟糕,“咱们的船不可能一次装完。”他尽管不喜欢,本能也是救人第一。
“水蛇,放下救生舟。”正顺风,小舟可上岸,而且水蛇手上功夫最好,“你去把场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帮忙,还有外头的都护军。要准备被子衣物,越多越好。火炉生到最旺。再让厨房里的人烧热水和容易吞咽的热食,多放辣子。对了,新请来的郎中也让他赶紧带好药箱,万一有跌打损伤的。”
水蛇不多话,立刻和肥虾两人合力摇下救生船,扯帆而上。
“肥虾,把舱底你们哥几个藏的酒给我拿来。”墨紫抓着船橼,看那艘兵船,果然沉得相当厉害。
臭鱼翻跟斗下来,嘻嘻贼乐,“墨哥,真是瞒不过你。”
肥虾抱了一坛子老酒,胖掌拍开封泥。
“可能要下水捞人,喝酒就更能撑得住。”墨紫接过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呛得她流眼泪,“见鬼,什么酒这么辣?”
“三十年烧chūn。”臭鱼见墨紫喝三口倒漏了两口,心疼得不行,“墨哥,人是船漏底,可你别漏嘴啊。我连一滴都舍不得掉在嘴外头。”
墨紫袖子一擦,笑臭鱼小气,一边拉筋,一边说,“我还你两坛子就是。”
“你说的啊。”臭鱼嘿呀跳老高。
肥虾看墨紫伸腰转背,好像叫什么热身运动的,便说,“墨哥,等会儿就算要下水,也轮不上你。且不说咱们哥俩,那船上的谁不会游水?”
墨紫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笑,“我忘了那是水寨的船了。”就当以防万一吧。
大逆风中行船,一里的水,得三里的绕。终于能看清萧维仲安等人时,他们的大船已经沉下一半。
“萧少将军。”墨紫抱拳,不客套,不顶撞,危急事正经处理,“可是船底漏水?进水qíng况如何?”
萧维不由想起当初在过惊鱼滩时,她也是这般的神色。不装低不生刺,就事做事,真正的她!
“墨哥,刚才船连着两震,应是龙骨断裂,进水已比之前快得多,最多能撑两刻。”萧维一愣神,仲安就回答了墨紫的问题。
萧维暗道惭愧,竟挑此时发呆,还不如一个女子的专注力。当下正神说道,“红萸可有船来载我的人?”
墨紫冲着萧二摇头,“场子里的船都还不能下水,只有永福号。”
石磊着急地直喷气,“你开船场的,怎么连条像样的船都没有?百来号的人,这下要如何上岸?”
游上岸……墨紫真想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