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闽榆老爷子的书房还亮着灯。
“大哥,当初你家老五离开那么突然,我问你的时候,你可记得怎么说的?”十五年前的旧事,是本家众人不能揭开的伤疤,闽榆知道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大哥的心中仍不能释怀。
闽五,闽槡最喜爱的儿子。闽氏一向在子孙后代中选最出色的来继承家业,因此总有那不服气的,觉着自己比被选中的qiáng。然而,闽五的才能却得到所有人的公认,甚至都相信他的成就一定会超越祖爷爷闽珍。除了拥有和闽珍一样左手异乎寻常的灵活和触感,他二十岁就学成八艺,在他之前的,最早也是三十五岁才学成。他不但学得快,而且创造力想象力无与伦比,制出的金银宝器内藏jīng妙,令人赞叹不已。他自己也曾笑言,祖爷爷用十年作成水净珠十颗,他会争取只用五年。就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孩子
二十岁生辰一过,闽五打算用一年时间外出游历,回来就会闭关修习第九技雕珠。当时,闽槡已经替他订了一门亲,本来要拜堂了,为此而不得不推延。从来严格要求儿子们的闽槡,对闽五偏疼,一方面是因为他可能会是练成第九技的唯一人选,另一方面,一旦闭关,恐怕三四年内就出不了家门了,所以网开一面。只是,闽槡怎么也没想到,闽五此去改变了他自己的一生。
半年后闽五来信,说他喜欢了一个女子,要家里帮他把之前的亲事给退掉。闽槡当然不同意,立即要求闽五回家来把人娶了。闽五却坚决不应,最后gān脆在外头就和那女子成了亲。闽槡大怒。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老爷子对这个儿子最期待,却不料打击最大的也是这个儿子。于是下令将闽五qiáng行带了回来,罔顾那女子,bī他同未婚妻拜堂。结果,就在吉日的前一天,闽五逃出闽家,带着那女子一起私奔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大哥你那时说与五郎断绝父子关系,今后家里谁都不准提到他。”闽榆老爷子想起来,“就跟王家对待他们家三小子王琅一样。其实,这法子没用。当时我就反对你来着。年轻人两qíng相悦,做长辈的别多管,不然硬生生就让三个人不快活。我瞧五郎喜欢的那一个,绝色天香不说,xing子真是一顶一的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好出身……”突然发现自己说漏嘴。闽槡那时坚决不肯见那女子,也不让其他人去见。
闽槡看他捂嘴,“事qíng都过去了,我还能找你算账不成。见便见了。我……也是后悔的。”如果见了,会喜欢这个儿媳妇吧。如果老五夫妇住在家里,也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导致他两个亲孙女不知流落何方。
“老五眼高于顶的人,他自己选的,能是一般女子吗?我都不知道你反对什么。”当年禁口的事虽然能说了,但人去如灯,闽榆叹口气。
“你道是我先反对吗?”他最钟爱的儿子,人人都道他偏心,却在应该成全的一桩喜事上万般作梗,自然别有隐qíng,而并非向他人所想的那样,注重家族名声。“那女子也是订了亲的,而且家世非我闵氏可比,她的父亲让人在黑夜里送信到我chuáng头来,说他女儿绝不可能嫁给匠工或商人,叫我一定阻止这门亲事,否则就会针对我们闽氏报复。”
“什么人家的女儿,我闽氏配不上,难道还是王侯家的——”闽榆瞪起眼,“大哥,不会吧?虽然五郎相貌俊得大姑娘都不愿挪开眼,绝对像嫂子,不像你,可王侯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瞧得上他,而且也没机会瞧得见。”
“这我就不知道了。”五郎和五儿媳妇的相遇,他老头子不关心,只知当时看了那封信,气就不打一处来。闽氏祖训,安分当民。所以闽氏不为朝官,只为匠,只为商。但也因此,闽氏的兴旺只是普通富家的兴旺,哪怕富到极致,在真正高门贵伐来看,却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平民百姓而已。
“那究竟是哪家的女儿?难道还姓武不成?”皇家的姓,“公主?郡主?”
“不是。”若是武姓,事qíng恐怕就大了。“不论是谁家的女儿,她和五郎都已经不在人世。就我所知,那家也是封了消息,只说远嫁。”
“好了,不说这些。墨三儿,我是说墨紫。大哥你才见了她一次,我可是跟她熟了,头回瞧见她时,就十分顺眼。当时她女扮男装,那俊的呀——”闽榆一拍桌子,“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活脱脱是个老五。大哥,如今我能问么?老五夫妇怎么去的?”
“老五是老六放走的。”事qíng还要从头说,“你知道他们哥俩平时就是最好,老六又心软。五郎夫妇到玉陵隐姓埋名买了个园子定居,给老六写过一封信,后来也不知是怕我发现还怎么,也不跟老六联络了。直到两年后大女儿出世,才跟老六又恢复通信,但也不频繁,一年一封报个平安。后来,又断了音信。老六夫妇瞒着我去了趟玉陵,才知道五郎家遭了天火,除了两个孩子的尸身没有找到,一园子再无生还者。他们在当地找了几个月,回来将这件事告诉了我。你嫂子当时就哭晕了过去,甚至很长时间都不肯原谅我,觉得老五是让我bī死的。我自然也是痛悔不已,想到两个未曾见面的孙女就这么不知下落,茶饭不香。也派了人去找,却也查不出什么来。倒是发现火灾另有隐qíng,不是天火,而是人为的。给仵作一千两银子,才套出五郎夫妇和家仆并非死于大火,身上有多处刀伤,显然是歹人所为。然而知府是个昏庸的官儿,朝廷正考绩,他怕地方有匪类而影响升官,就报成普通火灾méng混过去了。”
“什么?!”闽榆一惊。
“老五从家里出走时,带走了两颗水净珠。这件事,我至今没有告诉任何人。”闽氏其实已经赎回六颗珠子,外界所传不真。
闽榆张大嘴巴,“那小子报复他爹呢,只有他敢做这种事。不过,大哥,你默许了?”
“口头上我不能软,但sī心里希望小两口能过好日子。”决绝的姿态是做给女方家长看的,他们后来果然因为他断绝和五郎的关系,没有再找闽家人麻烦。
“难道有人知道了老五家有珠子,所以谋珠害命?”闽榆立刻想到。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有第二个原因,而且珠子也不见了。”但闽槡愿意用全部的水净珠来换儿子儿媳的xìng命。
“老五夫fù在当地极乐善好施,可能不小心落了qiáng盗眼,也可能有家贼内应,事到如今已经很难查清。我只求墨紫真是我孙女,那我还能弥补当年的错。恐怕这两孩子也吃了不少苦头,要不然她怎会女扮男装替人掌事?”想着,就心酸。该是闽家千金,却让人差使。
“大哥,别想那么多,我瞧她还tǐng乐呵的,如今都成第一女官了。不过,她父兄已死,怎么能确认她是五郎的孩子?又不能单凭长相和左撇子这些。”人有相似,虽然太多巧合的地方了。
“最好能再问问她,还有见一见她妹妹豆绿。”闽槡不知道豆绿叫人抓走了,不然更得急。
“要不,我发个帖子,让她明日来度元宵节?”打铁趁热。
“那是最好不过了。”这种事,等一刻都心焦。
但,墨紫去不了。
元宵节这天,她先要跟船司同僚吃顿中饭,晚饭则已经答应了裘三娘去新家里做客。当然,她在回帖推掉闽榆老爷子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对方猜想她是闽家孙女。
昨晚,和元澄没再有单独说话的机会。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又让她去船司上任,没看到元澄,却看到了皎姑姑和秋霜正带着丫头们从廊下过。面碰面,皎姑姑没什么表qíng,秋霜微笑,说是元宵节,让墨紫早点回来吃汤圆,她会亲自给大家下厨的。
在门口碰见正往回走的铭年,冲她很有气,转身又说什么大人今天到中书令家过节,不用担心新来的客人整出花样。又走两步,再回头,问她要是实在不会绣东西,要不要他到外面买个现成的,临时充心意,骗过大人再作打算。
这小子可爱得要命,令墨紫笑不拢嘴,心想买荷包送元澄,不如买个什么给这小子,感谢他这般为她着急。不过,皎姑姑和秋霜美人还不用她费脑筋,除非元澄昨晚惹她狂哭的表白是昏了头,否则应该会有打算的。她虽然不是坐享其成,但也不好急吼吼去针对他元家的长辈和还没行动的客人。
晚上进了萧三府,chūn风满面的她,招忙着整理箱笼的裘三娘问一句——
“今日有何好事?”
“无事。”墨紫信手拿起一本书,“我不是请同僚喝酒嘛,十来个人就来了俩。今儿我上任第一天,竟集体不到。有趣不有趣?”
书名也有趣,叫花神传。
开篇第一句:玉陵有绝美一女,能号令百花齐放,尤牡丹为盛。心善慧灵,助人济世,民喜称花神。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