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墨紫本想一个人走,皇后却让十娘跟她一起出宫,由雁儿送。
路走到一半,刘宁手下的小公公带着几人迎面而跪,“听说墨紫大人在宫里,小的特来传几句皇上的话。皇上说只是闲问,就不用跪听了。还有,雁儿姑娘请回吧,奴才们送两位姑娘回府。”
雁儿自然不坚持,对墨紫和十娘微微屈膝,走了。
“皇上想问什么话?”墨紫边走边问。
“皇上担心皇后娘娘的身子,这几日却忙于政事,未能亲自过来瞧。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请了本家姑娘来说话,想来心qíng有所好转,故差我来问大人游湖可愉快?皇后娘娘jīng神可好?”小公公传话。
墨紫回道,“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守丧,笑容不展,只是聊家常,不能称为愉快,不过jīng神不错。请公公跟皇上这么说就是。”
“是。”小公公恭敬垂手,“皇上还说,大人如今虽然不再朝堂走动,但官衔仍在,若有奏或陈qíng,可直接递折子进来。”
“谢皇上恩典。”墨紫揣测也许是行刺之事想听听她的说法。
小公公送墨紫和王十娘上宫车。
王十娘坐在墨紫对面,打破一路的沉静,“皇上对宋女官真得很看重。”
墨紫淡笑,“还好。”
王十娘看她内敛不扬,更欣赏了,“皇后娘娘的话别往心里去,依熙蕊看来,宋女官配得起任何一个男子。”
“有能力有本事,并不代表身份和地位。女子能gān,不如有好爹娘。皇后娘娘的提点也不算错,王侯将相对我来说实在不是佳婿之选,即便有皇旨护嫁,也护不了一辈子。”墨紫对王十娘印象很好,所以说出几句实话,“只是我还真不知皇后娘娘找我进宫做什么?”
“是我八姐姐。”提到八娘,王十娘的神qíng略为灰淡,“她……她知道太子殿下那时和你一道,本想亲自向你问些当日的qíng形,不知怎么却又不发一言。我猜是她心里实在难受,况且问了也不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
“珍王妃为太子殿下守节,令人扼腕叹息啊。”说不出虚伪的赞扬词,墨紫委婉表达感慨。
王十娘突然目光灼灼,又仿佛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眼帘,“扼腕叹息吗?熙蕊听了这么多的颂赞之辞,唯宋女官敢反其道行之。我在这里替可怜的姐姐谢谢你。她能怎么做呢?虽然尚未举行大婚,但她和太子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定下来的,在所有人眼里,她已是太子妃。太子不在了,名分却在,她不守节,难道皇上还能允她再择他人为婿吗?而且还有谁敢娶她吗?这么说吧,自愿不自愿不是姐姐一人说了算的。”
王熙兰不是自愿守节。墨紫知道了,却不惊讶。毕竟才双十年华的女子,要准备从此孤寂数十年。但她的牺牲,保住了王室的面子,换来了娘家的荣耀。能让皇帝下旨从王家过继一子,还赐武姓,王家人为此费了多少心机且不说,他们居然可以达成目的,这才让她惊讶。她为官时走动日子不长,但也接触到不少朝堂上的势力分歧,王家却十分低调,感觉好像既不是礼王那边的,也不是尚书大人们这边的。她对王氏这一后族,还是因为萧维接下的护花任务,才开始有所了解。
“女子的命运,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夫亡再从子,就是一直不在自己的手里。”马车停了,墨紫从帘fèng外看,已出了宫门。
“我们只能尽力为自己争取好的夫君,教养好的儿子,让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王十娘说到这儿,对墨紫一笑,“我说我们,却不包括宋女官。宋女官聪敏慧觉,心怀广阔,似乎与我们这些小女子所求的不一样。”
墨紫压下脚跟,准备落车,闻言却道,“十姑娘错看了。在这点上,墨紫与其它女子没什么不同,也向往好夫君好儿女的平静生活。一定要说不同的话,大概是大家钻研女红的时候,我更喜欢削木头,兴趣爱好不一样罢。”
王十娘捂嘴笑,“你真有意思,希望能和你成朋友。”
现在虽然不是朋友,但却是血缘很亲的表姐妹。墨紫笑笑,没再多说,目送王十娘上了早候在宫门外的王家马车。那马车看起来毫不起眼,用得是极其珍贵的沉香乌檀木,果然是真正的富贵,如此不张扬,如此沉着。
“墨紫。”来接她的,却是魏佳。
赞进赶车。
“唉——这就是差别啊。”墨紫摇摇头。
魏佳不明白就问,“什么差别?”
“王家十姑娘和我的接送待遇差别。”墨紫说道。
魏佳看一眼王家马车,“来接王家姑娘的不过是车夫,顶多再加个丫头。可是来接你的,却是镇国将军之子,还有绝世高手驾车。确实天壤之别。”
墨紫让他说到笑,“是小女子肤浅,抱歉抱歉。只不知来的为何是你?”
“你让落英姑娘送口信到杨凌那儿时,我正巧在。他是元大人提拔上来的,元大人如今正受各方责罪,他出面就不太方便,所以我便来了。”魏佳和萧维一样,是皇帝的宠将。“皇后娘娘找你何事?”
“说两句话,吃两口叶子,喝一杯清水。”墨紫概括。
魏佳张着嘴,眉毛扭曲,“就这样?”
“就这样。至于里面有多少想要传递给我的意思,纯属隐私,恕难奉告。那你呢?我怎么不知道咱俩那么熟,你还特意接我来?”墨紫反问。
魏佳圆眼骨碌碌瞧她,“这话也太伤我了,好歹我还曾是你表弟呢。”
“因为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吧,我饿得两眼发花,找个饭铺子让我吃饱,你也正好可以说事。帮得了你,你就请客;帮不了你,我自掏腰包。”不待魏佳答应,墨紫让赞进把车赶到南市。
小小一家饭馆,一大碗白米饭,一碟酱牛ròu,一盘炒青菜,墨紫吃得津津有味。
魏佳看得眼馋,叫来酒,尝过却吐舌,“酒是这味道,菜又能好吃到哪儿去?亏你能吃得那么香。跟你说换家大酒楼,你gān嘛不要?我请客。”
“吃得饱就行了,而且我不一定帮得了你的忙,最后还要自己付帐。”津津有味,但慢条斯理,味道仔细品,其实不错。“赶紧说吧,什么事?千万别让我猜。”她是不笨,但个个不肯把话说明白,她没这工夫。
“杨悄在哪儿?”开门见山。
“你不是从杨凌那儿来吗?没问他?”终于急了么?
“他说他妹妹回家乡去了。我不信。吏部那边她的官籍仍在,奏请解职的折子皇上还没批下来,她不可能出得了都城。”魏佳可不好骗,机灵得很。
“你既然这么确定,难道你魏小将军的本事还找不到人?”一问接一问,归因于杨凌杨悄兄妹俩都让她保密。
“找不到。”魏佳憋气,“她一个姑娘家,要是住在别人的内宅里,我怎么找?墨紫,告诉我吧。我不懂,我想娶她,我能娶她,杨凌为何百般阻挠?还暗示我说他爹娘为了杨悄离娘家近,会在同一个城里帮她寻亲事。真是急死我了。”
“回来都快一个月了,你才着急啊。”晚了点。
“才一个月。我得先跟爹娘说,谁知杨侍郎告老还乡,卖了府邸,找了媒人都没地方说媒。我又请爹娘从杨凌那边着手,结果朝廷就出了这么多事。太子薨,百官守丧,不能谈婚论嫁。要不是我心里惦记,今日借机和杨凌说起,还不知道杨凌根本无意把妹妹许配与我。”本来信心满满,虽然在船上没有和杨悄直说,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够明显的,而杨悄也应该已经芳心暗许。谁知,真到打算把事说定,却发现一切变了。
“也许你俩没缘份。”亲qíng爱qíng两难的时候,任何决定都会相当痛苦,反复则让人崩溃。她不想看杨悄崩溃。
“有没有缘份,你说了不算。”魏佳是弓箭手,一旦箭上弦,就只有一个目标。“连你都在阻挠我们,是不是?”
墨紫叹口气,“我只是尊重悄悄的决定。反正这期间也不能嫁娶,你就缓一缓,正好可以想清楚,别一时冲动。船上你二人是假扮夫妻,没准因为那样,你才对悄悄有意。说不定,分开一阵子,你对她的感qíng就淡了。”
魏佳静静看着墨紫。
墨紫让他盯得发毛,暗道不愧视力好。
“要我怎么样你才说?”魏佳一字一顿得说。
“……”墨紫想说不知道。
“我拿一个消息跟你换,如何?”十指jiāo叉,陶泥的小酒杯压在手心里,碎了,“你最关心的消息。”
元澄的下落
墨紫眼神顿时犀利,“你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就在昨夜,我还同他下过一盘棋。虽然声讨的人越来越多,不过他气定神闲,一点儿不担心皇上可能随时把他下天牢。”手心破了,魏佳不觉得疼,“我奉皇上密命将他围守,安排的都是绝对可靠的人。”
墨紫看着那一滴滴的血,轻轻摇了头,“虽然我很想知道他的下落,但我不能用杨悄来换,也不能用皇上对你的信任来换。魏佳,你我最好各凭本事。”
这顿饭,自己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