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紫也不见了。”皇帝语气并不惊讶,事实上他让仲安去大司正府,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元澄不是畏罪而走,却是因为他给墨紫和萧维赐了婚,两人才决心离开的。所以,墨紫那么qiáng的xing子也不过嘴上拒了一次,元澄话语间对此事比他预想的冷淡。都在对他阳奉yīn违,他还以为是他们对帝王的尊重妥协。
“皇上,请下旨给微臣,微臣去追。他们即便出了城,也不会走远,且宋女官擅船,必走水路,只要快马飞传,将通往玉陵的各港和水道严查,一定能把人找回来。”仲安察言观色,发现皇帝虽然震惊,但没有怒,这一点耐人寻味。按理,两人在天子脚下堂而皇之跑了,这是对皇帝的挑衅,应该龙颜大怒才是。
皇帝看向站立一旁的萧维,“白羽,你——想追么?”
仲安一听,什么意思,难道皇上不想把人抓回来?
萧维沉默着。事qíng发生到现在,他的qíng绪由惊到气再到痛,唯独也没有怒。他凭什么愤怒?她不愿嫁他,是明明白白告诉他的。她心里有元澄,是从来不在他面前遮掩的。是他自己一厢qíng愿,抱着侥幸,想着多数夫妻都是日久生qíng,也许求得她嫁给他,她就能慢慢喜欢上自己。他告诉自己无论多久他都会等,等她心悦于他的一日。
“萧维。”皇帝打断他的思路,“你若想追回自己的未婚妻,朕不会阻拦。”
“……”他袖下的双手捏紧,十指陷进ròu里,刹那心中清明。这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吗?他要是不能与她飞得一样高,是否也不该硬拉她栖息在自己这根枝头?“皇上,倘若墨紫真不愿嫁臣,臣不再勉qiáng。”
仲安松口气,这事如果自己想不通,别人是很难说什么的。
“既然如此,赐婚之事就当不曾有过。”皇帝这么快刀斩乱麻,因为墨紫和元澄一起跑的,那就是私奔,如果还坚持原旨不改,敬王府和萧维就会成为他人的笑柄。“不过,婚事可作罢,逃逸之事不可轻饶。萧维,仲安,朕命你们将二人拿回。朕要亲口问问,对他们这般看重,究竟为何做出如此违背朕信任的事来。”
萧维和仲安领旨退下。
他们走后,皇帝拿起桌上的一本奏折,打开再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刘宁,“烧了。”
刘宁双手接过,放在铜盆里,点上火。
皇帝眼底跳跃着火焰,目光却有些恍然,“朕如今也只能信他了。”
刘宁始终躬着身弯着腰。
第二日,正当朝廷上因元澄墨紫逃离的事而炸锅时,又有不利的消息传来。每月例行抽检宝库的鉴师发现,从礼王府抄出来的水净珠让人以真换假,而库中存取记录显现,元澄在审理礼王一案时曾作为证物提出去过,还回那日经手的库管因丁忧之故解职还乡。立刻,元澄不但成了逃犯,还被冠上了盗宝的罪名。
过了几日,上都市井间流传出一些小道消息,说南德前宰相,今大周元姓逃官收集了六颗水净珠,只要加上佛珍斋的四颗,其中的秘密就会现世。关于秘密,有人说是财宝,有人说是武器,也有人说是能统一天下的神书,猜测芸芸。很快这些消息愈传愈广,就算闽氏当家老爷子出面澄清,说水净珠只是先祖技艺登峰造极的纪念,并无秘密,却仍一发不可收拾。闽家是大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几路人马冲着六颗水净珠,又能捉拿朝廷要犯论功行赏,比官兵还积极得寻找元澄墨紫的下落。甚至有高明的,不知从哪里知道萧少将军在追查此线,便暗中跟着他那队人,想捡现成便宜。
华州云英会集,差点没把地皮都翻过来找人的时候,五百里之外,洛州城外河面上有一队货船正悠悠而行。
“今朝里的酒欸,买今朝的醉。明天的日头高欸,照吼天高的山——”
耳边听着号子,墨紫头上盖一顶大糙帽,坐靠着桅杆晒太阳。làng打làng,làng打船,感觉身子轻晃,又暖通通的,舒服得犯困。
“墨哥,入兰花港了。”在瞭望通里的船工喊道。
墨紫顿时睁眼,单手撑甲板起身,快步蹬上船头尖,举目一看,洛州最大的港口果然就在面前,而洛城的繁华丝毫未减。
“收大旗帆,半降左右小旗帆。”墨紫又马上转身到主控室。她在船上走路比平地还快,借船身晃动力,左拽绳,右撑杆,好像跳舞似的。那漂亮身段,是船上一道亮景。
打开传声筒盖,她往下说指令,“臭鱼,减速至停,双翼转舵收起,尾舵单打左,慢转四十五度入港。”因为水蛇说臭鱼要多练掌舵,所以这些日子都是臭鱼在下层待着。
臭鱼抱怨屁股长茧时,就会顺带说他二哥的坏话,好比有老婆没兄弟,木头蛇也会缠掉下来的花瓣。有时让水蛇或落英听到,那船上就热闹了,臭鱼呱呱乱叫,见人就说他没爹没娘,二哥二嫂如虎láng,逗翻一船人。
水蛇和落英成亲了。两人都是江湖儿女,不讲俗礼,而且亲朋好友多在这条船上,由墨紫主婚,元澄代表雷震门家长,铭年唱礼,摆几桌酒,大伙儿喝个酩酊大醉,自此就是羡煞人的一对恩爱夫妻。虽然,水蛇多数时候还是那张木头脸,但只要落英出现的地方,木头也有qíng,就好像深山老林中沉睡着的好木,遇到阳光才给人看木纹的温柔。
jiāo待过臭鱼,墨紫提了竹篙上尾舷。
老关朝右面努努嘴,“这小两口一动一静,真是相配。”
墨紫一瞧,水蛇正教落英撑船,落英说了什么,他就呵呵笑。
她啧啧称奇,“要是早些日子,打死我都不相信水蛇还会笑。”
“这好男人啊,成亲前未必看得出来,成了亲就显出来了。”关老过来人,又关心墨紫,“就我看,对墨哥的脾xing,元先生也是个极好的。”
墨紫如今坦dàng磊落喜欢着那个男人,所以不脸红,“关老,这好不好,您不是说要成了亲才知道?”
“那就早日嫁给我,你不就知道了?”元澄绕出来,“要不好事成双,今夜再办一次喜事?”
“万一嫁了却发现你不是好男人,我岂不是吃大亏?还是慢慢观察再说。”墨紫笑得美
“慢慢来?半载还是一年?”这叫打蛇尾上。
墨紫故作苦苦思索状,“十年八载吧。”
老关吓一跳,摆手说,“万万不可。”
墨紫挑眉看元澄,“你怎么说?”
元澄叹口气,说两字,“我等。”这是他当初假充君子风度惹出来的,自然要由自己承担后果。
墨紫哈哈一笑,对老关说,“瞧,还有一种好男人,是会等女人的男人。”
元澄笑望着她,稀奇古怪,她什么都敢说。
但墨紫再开口就正经了,“今日入港,明天夜里出发可好?”
“歇两日吧。”元澄逃跑都不慌张,“我看你这些天紧赶慢赶的,船不累,人也累。”
“万一被人追上来——”尽管她的船已经行得很快了,可是两日的话,她有危机感。
“不会的。”元澄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总看着很满。
墨紫看一眼身后两条大船,她的全部底气,“好吧,大不了打出去就是。”
船入港,就有人喊,“可是雅江货运的船?”
早就在另一艘大船上等着的卫庆露出笑模样,下舢板说话,“正是,大人是盐司来的?”
“没错,这是官文,看清楚了。”官员递上提盐文书。
卫庆小心接过,仔细看好,便点点头,“大人,一共六千石,也请您等会儿点好了对帐,盖了回执,我们也好跟东家jiāo待。”
官员一招手,就有工人推了独轮车上去搬货。
这时,元澄一身翩翩墨服配高冠,墨紫青衣小耳帽,打扮成他的小厮,和赞进华衣等人悄悄从侧边下梯上岸。
洛城是墨紫小衣住惯的地方,离开一年半了,故地重游分外新鲜,而对于从未来过的落英,南北差异更让她大感有趣,本来是采买补给,却让琳琅满目的小摊店铺拖慢了脚步。元澄为了让她们专心玩,gān脆安排分头行事。臭鱼他们去订行船所需,而他和华衣等人购食材药品,说好午时在港口的酒家碰面就散开了。
“好别致啊。”落英拿着一支双面花鼓簪子,“还以为上都天子脚下应该更jīng致才对,想不到洛城一家小店里的东西就这么特别。”
“这些东西都是南德运过来的。”墨紫懂行,“南德的工匠天下出名的心灵手巧,讲究细腻新颖,材质上跨度大,不像北方注重贵气稳重,材质多金玉。”
“你们帮我看看,有没有男子饰物?”落英买了自己的,不忘木头相公的。
墨紫刚要笑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跟店老板说话。
“老板,我这儿有块玉坠,你看看能否出个价。”
“我不收旧东西,姑娘应该去当铺。”老板耐心回道
那要卖坠的声音,却是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