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贺虎,墨紫觉得人如其名。
两眼铜铃,矮鼻阔嘴,油huáng大脸,额头三道深皱纹,一条疤痕竖成王。不知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名号还是立威,身穿一件虎皮背心,背后一根老粗的铁棒子,就跟尾巴似的。
章慕下船就在贺虎耳边嘀里咕噜。
贺虎时不时往墨紫这边看一眼,越到后来,那张虎脸越高兴,嘴都合不拢了。
落英悄声说,“好一只大虫!等着猎人宰呢吧。”
墨紫笑得chūn风满面,装作看风景,侧过头来回她,“左右不出山,就是怕人来。”
这时,贺虎大步踏上舢板,“夫人跋山涉水,一路辛苦,大寨粗陋,唯本王小楼还算像样,请夫人不要嫌弃。”
住他的楼?还自称本王?墨紫心中鄙夷,朗声道,“虎王盛qíng隆重,墨紫荣幸之至,只是夫君临行特别jiāo待我,不好打扰虎王及其家眷。再者,此番是为虎王之子与我妹子结亲而来,一日未拜天地,一日就要谨守女子本份,不应朝夕相对。
如今正逢战时,我等对住处无甚讲究,这船上什么都齐备,也不用搬来挪去,就当个临时娘家吧。”
这番话遥遥传了出去,至少有上千人张望过来,已知墨紫的来意,开始jiāo头接耳。
贺虎是个山贼出身,哪里见过墨紫这等气质不凡的美人,又听章慕说船上有四十名貌美侍女,心里发痒,才想把人撸自己家去,到时候大门一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料,墨紫把来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个一清二楚,而且句句有理,他就不好硬来了。
“本王不敢怠慢娇客,一时未思虑周全·夫人多担待。”贺虎打哈哈,“元相如此给面,愿与本王结亲,本王求之不得。不知夫人可否让本王见见你的妹子?”
“虎王这是怕墨紫的妹子陋颜配不上少主么?”墨紫声量仍是不低。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来的目的·从而压制贺虎的心中鬼胎。
贺虎暗道,这娘们好看是好看,嗓门恁大了。他和章慕一样,不会看重女子,所以也不会以为是墨紫耍心计。
“夫人说笑了。既是要与犬儿成亲之人,将来就是虎寨之少夫人。我们虎寨上下一心,皆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那些外头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礼也没那么讲究,让大伙儿认个脸记个相貌,免得以后冲撞得罪了。”他用了这样一个亲民的藉口。
墨紫突然发现这个贺虎还是有点脑筋和口才的,悄悄收起蔑视之心,应道,“既然如此,见上一面也无妨。”
贺虎刚要进舱,却让墨紫接下去的话阻了脚步。
“来人·在甲板上摆桌上茶。”墨紫吩咐完,又对落英说,“去请二小姐上来见未来公公。”要看美女是吧?那就跟大家一起看!
贺虎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一岸的兄弟们面前坐下,让墨紫请喝茶。
不一会儿,武幽燕带着一队侍女走出来,对贺虎微福,“小女子宋氏见过虎王。”
贺虎就见她身穿肥大的秋衣,huáng土色,无绣无花,宽袖高襟竖领,乌发齐整梳在后面,低眸垂首·面有生涩意。而她身后跟来的一队侍女一律乌墨胖袍,面无表qíng,行路间看不出半点妩媚之姿。怪不得多说大户人家的女子乏味,空有其表,却如僵木。他心中少了三分趣味,不甚积极地唔了一声。
“妹妹·给你未来家翁敬茶。”墨紫将贺虎的反应尽收眼底。
贺虎起身,“不必了,本王还有军务在身,等以后再喝新媳妇茶。”
墨紫对武幽燕一点头,武幽燕立刻福身,再回舱里去了。
“这成亲的日子定在何时才好?”墨紫问道。
“三日后就是好日子,若夫人不介意仓促了些,就定下吧。”尽管儿媳妇看上去中规中举,但贺虎是不会拒绝联姻的,横竖不吃亏。
“好。”是自己预料之中最长的期限,墨紫挺满意,“啊,对了,不知我夫君之前派来的使者住在哪儿?虎王可否安排一见?”
贺虎沉了沉脸,“本王之前待苏公子寨中上宾,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想到他竟然对我女儿出言调戏,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本王无法,只得将他和他的随从关押了。”
墨紫一怔,苏岚调戏贺虎的女儿?
她也不能立刻替苏岚说好话,婉转而言,“竟有这等事?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虎王若不介意,我可以见见苏公子么?”
贺虎想了想,“夫人所求,本王自然要答应的。其实人不风流枉少年,见到漂亮姑娘说几句不正经的话也不是罪不可赦,可是应该要担负责任。夫人为了名节连华屋都不肯住,本王女儿也是金贵之要是苏公子肯娶了她,我二话不说立刻放人。待会儿夫见了他,也帮着劝劝。他若改主意,三日后就有两桩喜事了。”
癞蛤蟆是这样肖想天鹅ròu的!墨紫笑着,“虎王说得是。”
贺虎下了船,章慕贼嘻嘻得问,“虎王,元夫人的妹子天姿国色吧?”
贺虎不太热衷,“相貌是一等一的,不过她姐姐把话都说得满山响了,我还能占儿子的女人吗?至于那些侍女我瞧着也是一般,到时候赏给你们享用吧。”
章慕自己得了好处,还不忘做缺德事,“元相的夫人有些与众不同,虎王可有心思?”
“也就她对我胃口,不过那个元知舟—”一年前,那人是南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势力滔天;一年后,他被人们捧为遭吴太师这些jian臣陷害的忠良,义元军俨然成为最qiáng的一支抗军,且仍在不断扩张。贺虎虽然好色,但要去碰元澄的妻,需要想想清楚。
“虎王何必怕他?他从前再厉害,现在也不过是个反贼,还不如咱们呢。等朝廷招安的旨意下来,我们是官,他是贼,到时候合朝廷大军一起把他那帮乌合之众剿灭,易如反掌。”章慕yīn恻恻冷笑。
原来,南德朝廷向贺虎等人招安,开出封王列土这些条件,已令他们作出了投降的决定。最近和两州的官兵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正在等皇帝的旨意颁布。章慕去扬城也是yīn谋,想借苏岚作引子,看看能不能请君入瓮。最后虽然没引出元澄,但带回了他的夫人,也算圆满。
“虎王,姓元的死定了,这如花美眷还不是归您所有?夜长梦多,我看双喜不如变成三-喜,三日后将那船上的人——”章慕五指一收,眼神狠毒。
贺虎越想越有道理,不由心花怒放,大笑着道好。
为何要三日?因为他们虽然已经接受招安,但还有很多人蒙在鼓里,需要时日说服或清洗。
“二当家回来了吗?”章慕问到时,目光中一丝杀意。
“回来了。”贺虎面上也yīn戾,“果然如你所料,就是不同意投靠朝廷。好在我事先下了最好的蒙汗药,不然他要出去一喊,我们就完了。”
“人呢?”章慕明显松口气。
“把他关在牢里,等你回来就找个错处宰了他。”贺虎拍拍章慕的肩,“你从今往后就是二当家了。”
“谢虎王提拔。”章慕今日欣喜不断。
再说墨紫,只带了赞进丁狗到牢中探苏岚。所谓的大牢,就是一个圆帐,用结实的木头钉了一圈,防止逃跑,而里面用铁栅栏分成两间牢房。苏岚那边十一人挤坐在一起,另一边只关了一人。
墨紫看了那人一眼,一身白衣并不邋遢,头发披散,面壁而卧。这人在牢中却还一派悠闲的背影,让她有些好奇。但她没时间多放注意力在陌生人身上,对围坐在一起的自己人打招呼。
“苏公子。”
苏岚回头一看,连忙站到铁栅栏前面,吃惊道,“墨紫姑娘。”
“听说苏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墨紫笑眯眯。
苏岚身后一个随从义愤填膺,“贺虎胡说八道,分明是他那又丑又蛮的女儿看上了公子,想要公子娶她不成,就诬陷公子调戏于她。”
原来如此。墨紫有心qíng说笑,“苏公子一表人才,看上去风流倜傥,难怪引贺虎之女拜倒于脚下。”
苏岚苦笑,“姑娘别火上浇油了,苏某因此累大家身陷牢狱之灾却无法脱身,惭愧之极。”
墨紫正色,“贺虎仗势欺人,苏公子何需惭愧?”
“姑娘怎会来此险地?”苏岚忙问。
“来送嫁。”就众人脸色一变,墨紫才又说,“元澄yù与贺虎联合,想结亲笼络。不过我瞧贺虎似乎不太积极。”
“墨紫姑娘,不论要选哪家女子结亲,十万打消此念。”苏岚急道,“贺虎若答应联合,也绝对不可信。我已知他接受了南德朝廷的招安,会与官军合力对付其他义军。这里离义元军最近,恐怕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元相。”
“怪不得呢。”乍然知道这个消息,墨紫冷静,“贺虎想要投降,其他人又如何?虎寨中也不尽是他的人。”
“贺虎虽蠢,但偷jī摸狗的事一向很能处理,暂时除了他的心腹之外,消息还没有走漏出去。”
声音从身后传来,墨紫回头,看到面壁卧着的那人不知何时面对她而盘坐了。
“是你?!”她哼笑一声。
山不转,水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