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湿了葛布,小心翼翼地把无邪额际的头发拨开。他之前受过大黄牙的毒打,头发和着凝固的血肉全都粘在皮肤上,这会儿被我一碰,痛得跳出去老远,蹲在那里用戒备的眼神盯着我。
“哎,以你这样的身手,当初如果不是踩了陷阱,恐怕现在还和狼群逍遥在山林里吧!不过你别担心,等你好了,我也可以把你送到城外的摩崖山上去。”我把之前脱手的链子紧紧地抓在手里,连说带比划地靠近了他,“你别怕,我就是想把你洗干净,给你上药。不会痛的,吹吹就不痛了。”我小时候受了伤,阿娘就会一边吹气,一边帮把我伤口上的碎石拿走。这法子果然也让无邪安静了下来,他的眼里没了刚刚的野性,看起来像只乖巧的小狗,任由我清理了他额上的伤口。
“好了。”我把葛布放在一边,拿出公子利给我的一串钥匙在无邪眼前晃了晃,“现在我要给你洗澡,你如果乖乖的,我就把你身上的链条都打开。但是你要答应我,打开之后,不许再跑。”
无邪好像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乖巧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一高兴当即就把他手、脚、脖子上的锁链全都打开了。末了,还把链条远远地丢开。可等我回过头时,却发现原本蹲在地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他与我之间隔了不到半个手掌的距离,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带着野兽的血腥气息,紧贴着我的头皮拂过。方才乖巧温顺的他,好像根本没有存在过。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无邪强大的气场让我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他利爪下不能动弹的猎物,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我实在太轻敌了,这少年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险。在他的身上同时存在着人的智慧和野兽的天性,他轻而易举地让我相信了他的无害,却有可能在下一刻扭断我的脖子。
怎么办?现在呼救的话,最大的可能不是得救,而是害了四儿。
自责、懊悔、害怕都已无济于事,我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直视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充满了恐惧、迷茫、痛楚的眼睛。
无邪看着我,眉头紧蹙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不管他的决定是什么,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这少年不是野兽,更不是什么怪物,他不会伤害我,只要他能明白自己是和我一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我用手试探着碰了一下无邪的手,他虽然吃惊却没有抗拒。我大胆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又将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脸。
“你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巴……”
在我的指引下,他开始抚摸我的眼睛、鼻子、嘴巴,像个初到人世间的孩子。
他的手上长满了一层厚厚的硬茧,当他的指尖抚过我的皮肤时,不可避免地带来刮擦的痛感。我流浪行乞时即便再苦,总还有阿娘护着。可他小小年纪却要为了生存在山林里和野兽争夺食物,这异于常人的硬茧背后,恐怕隐藏着我无法想象的血泪往事。
“你看,你和我一样,对吧?你不是怪物,你是个人。”我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轻轻地按在自己胸口,“感觉到了吗?这是人的心,跳得也许比狼快一点,但和你的一样,对吗?”
无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又一脸惊奇地看着我。
“我没有骗你,对不对?如果你愿意,以后我还会教你说话、写字,然后求将军让你留下来做个卫士,好不好?”
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嘴角含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一会儿扯我的头发,一会儿捏我的耳朵。
“好了,你现在高兴了,那就乖乖地让我帮你把伤口洗干净。”
无邪抓着我的头发蹲在地上,任我在他身上又搓又冲。
洗净的无邪长着一张极清秀的脸,小鹿似的眼睛,高窄的鼻梁,栗色的睫毛在阳光下微翘着,再配上他微微卷曲的头发,看上去很是可爱。
“四儿,快进来!”
“来了——”四儿从院子外跑了进来,当她见到一身清爽的无邪时,嘴巴张得几乎能吞下一个鸡蛋,“不会吧,这小子洗干净了还挺好看啊!那帮人是瞎了眼才会说他是怪物吧?仲春之月,咱们带他到渭水边的桑林里去,一定会有很多姑娘想要与他一度春宵。”四儿绕着无邪转了一圈,笑得贼贼的。
“嗯,应该会有。”我笑着点了点头。
无邪一脸困惑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讲什么。
“四儿,我现在要上街买些疗伤的草药。你把他先安排在西边的屋子里,再去庖厨找点吃的来,晚点我回来给他包扎伤口。”
“行,那你早去早回。”
“知道了。”
“呜——”我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无邪一把拉住了。
四儿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行了,行了,你看他这眼神,这是把你当成娘了。草药我去买,你把他弄到西屋里去吧!”
无邪装出一副可怜的小狗样,我只得牵着他进了西屋,把之前府里给四儿准备的床铺稍微整了整,安排他睡下。可他却不领情,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看样子根本没有睡意。
“你的精力还真是好。可你不能这样一直拉着我,我待会儿还要去见将军。你先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也已经回来了。”我比划着希望他能明白,但他似乎吃准了我不会对他发火,一脸无赖。
没有办法,我只能用手将他的眼睛合上,然后一边拍着他一边唱起了秦地的小调。
我这些年出门的机会少了,这种山野调子只能记个大概的旋律,可没想到一首曲子哼下来,他已经打起了小鼾。
我把手从无邪手中轻轻抽了出来,替他盖好被子,转身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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