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不辞而别后,我在他屋里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晚才收拾了自己留在巽卦的东西回了山上的药圃。
上了山又得知,水玉草的毒性让大病初愈的燕舞陷入了昏迷。
木屋内,猎户紧紧地握着燕舞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他虽说不了话,但千言万语都写在了那张焦急憔悴的脸上。如果他们早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会不会宁愿当初没有遇见?倘若没有遇见,她还是天枢轻歌曼舞的兑主,而他也还是那个徜徉山林的潇洒猎户。有一天,也许他们会在路上相遇,坐在华盖马车内的女子和提着猎物经过的男子,他们会互相望上一眼,没有情愫,没有暧昧,只是随风而逝的一眼,然后渐行渐远再没有交集……
这样会不会更好?
我垂首立在窗外深深叹息,无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捂着我的脸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好像很不开心?”
“我没事。只是觉得他们俩好不容易见面,肯定有很多话想说。可惜,一句都说不了。”
“安安静静的不也挺好嘛!”无邪啃了一口果子,探头往里面瞧了瞧,“哑了还能在这儿种种地,不然一个送出去陪男人睡觉,另一个冬天还要出来打猎,一个不小心从山上掉下来就死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也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
无邪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用手擦了擦递给我,笑道:“别管他们了,快接着!给你留的这个,最甜。”
是啊,我在难过什么呢,这样已经很好了。
燕舞病愈之后,我和无邪、雪猴每日一起“上山采药”,她就和猎户留在药圃里给花花草草洒水松土,为医尘碾药晒药,日子过得平淡,倒也舒心。
时光如水,从指间轻轻滑落。转眼到了暖春三月,山涧里开满了黄色的苦荼,铺天盖地的,似是长到了天际与蓝天接到一处。我坐在溪边呆望着对岸新绿丛中的一树野桃,桃树原本空荡荡的枝头如今已经暴出了颗颗粉色的花蕾。鸟叫虫鸣的季节终于到了,而我也已经在天枢待了整整四个月。
两日前,五音夫人派人将我留在明夷处的头发送了回来,告诉我四月初便可随天枢的一队女乐一同前往秦国。
从风陵渡经渭水到秦国是逆水行舟,来的时候十日能到的,回去恐怕要走上二十多日,再加上水流湍急的地方可能还要改行陆路,这样前后一算,女乐们到达雍城最早也要五月。而在这个时间,雍城里最盛大的宴席非公子利的大婚之宴莫属。
五音夫人不长不短恰好留了我四个月,想来她早就做好了让我随女乐一同回秦的打算。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无邪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在想五音夫人当初为什么要留我,现在又为什么让我走?”
“想那么多干嘛,万一他们在路上要对你施什么诡计,我就带你逃走。”无邪拿起岸边的一颗石头投入溪水中。
“不行,你得下山接上四儿。她一个人在山下待了那么久,一定已经急死了。天枢的人如果要对我不利,早就下手了。等我走后,你就找机会给医尘灌一壶千日醉,然后带上雪猴,接上四儿,一起去风陵渡雇一艘船回雍城去。”
“到了雍城以后呢,我们去哪里找你?”
“你们到了以后,四儿肯定是要回将军府的,你让她在将军府的后门边上画两个圈,让我知道你们已经平安到了。然后,再让四儿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住到西市的驿站里去。公子利的婚宴一结束我就来驿站找你,如果婚宴结束之后,我没来找你,你就悄悄地到公子利府上找我。明白了吗?”
“好吧,那你这回可别再被人抓走了。”无邪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放心啦,我会小心的。”
“你什么时候走?”无邪从身旁的草地上拔了一株开淡粉色小花的绶草,依次将花序上的花骨朵用指尖抠下,一朵朵毫无章法地往我头发上插。我也随他,只轻叹了一声,道:“快了吧!雍城的人都以为我死了,所以这一次,我要扮作明夷的巫童入秦。明天,就要住到离卦的院子里去了。”
“阿拾”,无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脸凑到了我跟前,“这次你见了家主以后,如果不想留在秦国,我们就找个山脚学老头开个药铺,替人看病吧!”
我微笑道:“好啊,到时候你上山采药,我替人治病,得了钱再盖一座房子。没有纷争,没有杀戮,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无邪一愣,丢了手里的半株绶草,似懂非懂地问:“你这样说,可是想和我成亲了?”
“谁要和你成亲?你又懂什么是成亲!”他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几乎把我呛了个半死。
无邪拍了拍我的背,无辜道:“你急什么啊,不成亲就不成亲,在一块儿就行了。”
我和无邪在溪边坐了一日,第二日便告别了燕舞和猎户,背着包袱下了山。
许是这两个月的训练真有成效,从药圃到明夷的院子走了不到半个多时辰我就走到了。但在离卦的院子外,我却足足徘徊了一个多时辰。进,还是不进,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我就料到你不敢进去!”黑子踢踏着鞋子,笑嘻嘻地从远处走来,见我磨磨蹭蹭一脸踌躇的样子,嘴巴咧得更大了。
“你怎么来了?”
“叫一声哥哥,我就带你进去,保证明夷不会拔光你的头发。”黑子冲我抬了抬下巴,左边的眉毛轻轻一挑很是得意。
我看了他一眼,低头闷闷地叫了一声:“黑子哥哥。”
“哈哈哈——”黑子双手叉腰挺起胸膛,那样子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两尺,“行了,行了,跟哥哥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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