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挡着路!”
我正欲进车救人,身旁的巫医吉却重重推了我一把,兀自拎着小狗的脖子进了马车,放下了帷幔。
“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看着无恤又急又恼。
“巫医吉使咒时,从不许外人在场。你就耐心等着吧!”无恤拉着缰绳大喝一声,两匹黑马嘶鸣着狂奔起来。
“救人的本事不知道行不行,规矩倒是挺多。”我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帷幔,只能耐着性子站在无恤身后。
伯嬴自从上了车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的五官像是被风冻住了,没有一丝表情,两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僵硬地搭在腿上。
冬日的冷风夹带着冲鼻的血腥味,随着帷幔的一起一落钻进了我的鼻子,小狗凄惨的呜咽声如一计计重锤敲打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半晌,巫医吉拎着一只被割断了喉咙的小狗探了出来,摇头叹息道:“世子伤重,这雏狗灵性太弱,恐是担不起他的伤兆。”
“那怎么办?”伯嬴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巫医吉,声音越发焦急,“你还不快想想别的法子啊!狗的灵性太弱,那马呢?人呢?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世子不能有事!”每个人在即将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时,都会变得疯狂,如果现在杀人可以救活伯鲁,那么以伯嬴的性格和她的地位,我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巫医吉愣了半晌,颤颤巍巍地冒出几个字:“贵女节哀……卿相怕是要另择世子了。”
另择世子?一听这话,我脑门一热,厉声道:“灵性太弱的怕不是这雏狗,是巫医你吧!”我看了一眼小狗脖颈上的那抹刀痕,冷笑道,“箭伤被你移成了刀伤,世子的伤如何能好?另择世子?我看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治好世子!”
“大胆!你你你……”巫医吉指着我的鼻子,气得直打哆嗦。
伯嬴双目圆瞪一把按下巫医吉的手指:“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能不能治好世子?”
“老朽无能,世子他,怕是醒不过来了。”巫医吉斜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车帷,呐呐地回道。
“世子如果活不成,你也别活了!”伯嬴唰地一下抽出剑来,巫医吉双腿一软居然从飞驰的马车上跌了下去。
“没用的东西!”伯嬴看着落地翻滚的巫医吉冷哼了一声,把剑插了回去,转而拉着我的手道,“子黯,卿父和太史都说你是神子托生,你一定有办法能救伯鲁的,对吗?”
“我先进去看看世子。”我捏了捏伯嬴的手,皱着眉头掀开车帷钻了进去。
车内,伯鲁紧闭着眼睛躺倒在蒲席上,他左边的席子上有一滩温热的血迹,右侧的阴影里竟端坐着一个面色阴冷的男子。
“你是谁?”男子开口,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像裹了一层冰渣子,又冷又刺。
“巫士子黯!”我看了他一眼,迅速跪下身子,全神贯注地查看起伯鲁的伤口。
伯鲁的伤口在右胸上,原本箭头射得不深,但拔箭之人似乎故意上下左右撕扯了几下,硬生生地在伯鲁胸前扯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
我不动声色地从自己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白色寝衣,撕下一条袖子按在伯鲁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是谁拔了世子身上的箭?”我问。
“我拔的,怎么了?”男子挑起一边的眉毛,淡漠的眼神仿佛是在与我谈论今天的天气。
“先生是?”
“赵氏孟礼。”男子报出自己的名字,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伯鲁,漠然道,“巫医吉不是说世子伤重不治了吗?”
“箭伤不在要害之地,世子性命无虞。”我按紧伯鲁的伤口,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原来这人就是赵家的庶长子,赵鞅的第一个儿子——赵孟礼!
在秦国时我就听说过他的名字,据说赵鞅特别钟爱这个儿子,不仅给他请了最好的夫子,还亲自教他武艺,国内凡有重要的祭祀、宴席,除了世子赵伯鲁外,唯一带在身边的儿子就是这个赵孟礼。伯鲁此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最高兴的人一定是他。
“小巫士,该念什么咒,你赶紧念了吧!我们赵家世子的身子弱得很。”赵孟礼低头瞄了一眼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伯鲁,阴森森道,“得个伤寒都能去掉半条命的人,如今受了箭伤怕是活不过明日了。他要是死了,我那小妹定会一剑刺穿你的心。”
“不劳先生担心。”我不理会赵孟礼的威胁,一心专注在伯鲁的伤口上。
“子黯,我们到了!”伯嬴在外面高声喊道。
紧接着,车帷就被人猛地掀开,两个身材高硕的侍卫跳了上来,拂开我抬起伯鲁就往外走。
“你们轻一点,别碰到他的伤口!”我握着满是血迹的白布紧张地嘱咐着。
“你怎么在这里?”赵鞅一身常服站在门口,他看了一眼伤重昏迷的伯鲁,转头问我。
我赶忙行了一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伯嬴就从我身后窜了上来,啜泣道:“卿父,巫医吉枉吃了我们赵家这么多年的俸禄,他居然说伯鲁伤重,要卿父另择世子……阿爹,伯鲁他不能有事啊!”伯嬴说完竟趴在赵鞅肩头嘤嘤地哭了起来。
“阿嬴别哭,伯鲁他会没事的。”赵鞅轻拍着伯嬴的肩膀,同我使了个眼神:“你师父已经在世子的院子里等着了,你也赶紧过去吧!无恤儿,你也去看看!”
“诺!”我和无恤行了一礼,快步走进府里。
“卿父,世子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我转过头来,恰好看见赵孟礼假惺惺地把伯嬴从赵鞅身边扶开,满脸痛惜地与赵鞅说着些什么。
我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无恤道:“你这个大哥也太明目张胆了。”
“赵家有十二个儿子,兄长羸弱不讨卿父喜欢早就已经不是个秘密。如今他受了伤,其他的人自然蠢蠢欲动。”无恤铁着一张脸,抬头看了看天,“哼,这府里怕是要变天了”
到了伯鲁的院子,还没进正寝的大门就看到一个青衣女子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跪在门口。
“她是谁啊?”我问无恤。
“不像是府里的人。”无恤带着我直接越过二人进了寝室。
屋内,史墨正坐在床榻前检查伯鲁的伤口,荀姬坐在史墨身后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泪。
我走到伯鲁榻前,匆匆给史墨见了一礼,急问道:“师父,世子的血止住了吗?”
“止住了。”
“我刚刚在车上察看过世子的伤口,伤口很浅,按理不会昏迷不醒啊?”
“伤口虽浅,但是你看这里!”史墨用指尖在伯鲁伤口的右下方轻轻按了一下,外缘破损的皮肉旋即翻翘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箭伤,“这些脓疮才是世子昏迷的原因。”
“世子中箭也就是今天早上的事,怎么伤口这么快就生出脓疮了?”我说话间心中一寒,急忙用手捏开伯鲁的嘴巴看了看,失声道,“世子中了‘热咒’!”
“巫士,什么是‘热咒’?”荀姬一听立马扑了上来,焦急道,“可有解?
“子黯,你同荀姬说吧!”史墨垂目,用清水小心地清洗着伯鲁的伤口。
我看了一眼史墨,端坐起身子对荀姬徐徐道:“世子体内侵入了一团毒火,这伤口上的小脓疱就是被那毒火烧出来的。如果不赶紧解咒的话,不出三日,世子就会因为伤口溃烂,发热而死。”
“天啊!怎么会这样——”荀姬张大了嘴巴,她的哭声似乎被过度的恐惧堵在了喉咙里,听起来支离破碎。
“可有解咒之法?”无恤握着伯鲁的手,满脸凝重地问道,荀姬一听也急忙跪爬了过来。
我在心中思量了一番,正色道:“中咒之人需取冰魄含于口中,再寻雪山之上的白毛灵猴做为移兆之牲,配合汤药口服,才能化解体内的毒火。”
“冰魄是什么?灵猴又要上哪里去找?”无恤双眉紧蹙,问得急切。
“冰魄太史府上就有,灵猴嘛,我恰巧养了一只,只不过……”
“不过什么,你要什么我通通都给你。”荀姬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声音陡然变得又细又高。
“世子的汤药、膳食只能经我一人之手。十日内,所有人都不能踏足这个院子。”
“好,只要巫士能救夫君一命,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我现在就去求卿父下令!”荀姬说完带着婢子冲了出去。
史墨替伯鲁合上了衣服,轻唤了一声:“无恤!”
“是!”无恤往前移了几步,附耳在史墨嘴边。
“跪在门口的是晋侯的如夫人辛垣和今日误伤了世子的公子啼,他们是奉了晋侯之命来同卿相请罪的。你出去问问那小公子,他今日的箭箙是从何处得来的?用的又是什么箭簇?”
“太史的意思是——”
史墨微微颔首,无恤的脸色陡然一凛,起身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