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的维也纳,充满了欢乐。
一辆马车,冒着大雨缓缓驶来,在一个华贵的公寓门口停住。一个服饰整洁、神态
潇洒的中年男子跨出车门回身与车里伙伴道别。
“你决定要试一试吗?史丹文别忘了他是个射击手。”伙伴问道。“我不怕被杀,”
史丹文微微一笑。
这时已是深夜两点。他的伙伴驱车而去,其中一个讥笑说:“史丹文这次挑错女人
了。”“哼,不知道我们等一会儿来时,他是不是还在屋里?”
正像伙伴们猜测的,史丹文这时告诉他的老仆人:“别为我着急,我不会去决斗。
我不想求荣誉的虚名,快帮我收拾行李,雇一辆马车,我要从后门溜走。”
老仆人点点头,递给他一封信:“晚上送来的。”史丹文随手抽出信纸,信纸上写
着“圣凯士医院”的字样,信末却没有署名,他看了第一行,上面写着: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也许已经离开人世。时间这样局促,要说的话很多……你
看完此信,就可以知道:我是整个属于你的,而你甚至不知道世上还有我……”
他睁大两眼继续往下读,像要发现他生命中的秘密:“我忘不了有一天从学校回来,
看见工人正把许多乐器搬进屋去,使我对这位新来的邻居起了仰慕之心。”
史丹文看到这里,十分振奋,在他模糊的印象中,他想起了十四年前,他被人称为
乐坛的骄子,很多人把他和莫扎特相比。
信里的我,当时刚满十五岁,与寡母相依为命。她在史丹文搬来以前,天真无邪,
是个心地纯洁的少女。此后,每当史丹文弹琴时,她总是斜倚在秋千架上,出神倾听。
每当看见史丹文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不知为什么,顿时两颊绯红,但又忍不住上前为他
打开门。
她在信里告诉史丹文:“也许你不信,从那时开始我已爱上你了。我自己在暗地里
作准备。投考舞蹈学校,使身段美妙,去图书馆阅读古今音乐家传记,期待对你有更深
的了解……那天我借帮你老仆人抬地毯的机会,潜进你的房间……”
她在史丹文房里,抚摸着每一件家具,心里充满喜悦。等她下楼回到自己家时,母
亲突然向她宣布,她将和一个在凌斯工作的男人结婚。她神经质地哭叫着,痛苦万分。
临走的那天,在车站上,她想到从此再不能见到史丹文,便不顾一切地逃了回来,
在自己曾经住过的空房间里,等待着史丹文。结果,史丹文回家了,带着一个女人,一
阵阵娇笑声送到房门外,钻进了她的耳中。她痛苦而又失望地走了。
十八岁的她开始在社交场中活动,她的美貌引动了多少男人的爱慕,但她毫不动心。
继父为她介绍一位年轻军官,她却说已经在维也纳与一个音乐家订了婚约。此后她再也
不能安身,又独自回到了维也纳。信中继续写道:“我每夜都站在你公寓前的街角上,
可是你从来没有注意到我,直到那一天……”
这一夜天降大雪。她凝立街头,感到寒慄。突然,史丹文在她身旁擦身而过,朝她
看了一眼,向前走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你不就是那位我在夜里常常看到的小姐吗?”他微笑地问。她含羞地点点头。他
扶起她的手臂,一面扶着她走,一面温和地说:“我们总该决定一个去处才好。”
史丹文提议驱车到公园去游赏。途中,他跳下马车,在花摊上买了一把洁白的玫瑰
送给她。从公园出来,他们又到一个小酒店去跳舞。在交谈中,史丹文发现她对自己原
来很熟悉,很是奇怪。而自己对她却知道得那么少,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我连你
住哪儿也不知道。答应我,你不会突然失踪吧。”史丹文问道,“失踪的决不会是我。”
她简单地回答他。他们回到史丹文公寓时,已是夜色浓重。他揭起她的面纱,热情地吻
着……
第二天清晨,她悄悄地离开了公寓。她还带着白玫瑰。可是,花瓣已开始萎黄,香
味也不如昨夜芬芳了……
史丹文要去米兰演出,他来到她工作的地方向她告别,她又去车站送他。史丹文吻
着她,“我去得不会太久,两个星期就回来,两个星期后我们又能重逢。”
从那天起,她天天盼望他的信息。几个星期过去了,音讯杏无。她不得不相信史丹
文只是把她当作另一种女人,而她的自尊心使她不愿去找他。九个月以后,她生了一个
男孩。她替孩子取了个名字:史丹文。
信中写道:“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什么不来找你,因为我希望成为你女友中的一个,
而无求于你。可惜你不能见到你的儿子,我为他受尽千辛万苦,为了他,当他九岁时,
我与约翰结婚了,他对我的往事完全知道。”
在她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夜,她的命运又有了变化。她与丈夫去歌剧院看歌剧,听
到有人在谈论史丹文,她忍不住用目光在剧场里扫视,终于,她与史丹文的视线相遇了。
他的目光中充满羡慕和企求的表情。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借口头痛,告别回家。
她在门口等候马车,史丹文从剧院里跟踪出来。“我们以前一定见过面,刚才我跟
你上楼,看你进包厢。我觉得我一定要和你谈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柔和亲切。
“我尽力在脑子里搜索一个身影,一个分别很久,等候已久的身影……就像是我等待着
的那个人儿,你究竟是谁?”他竟忘了,真的忘了!她爱他如此之深,而他竟然完全忘
记了她。她失望地返身向马车走去。“请允许我再见你一次。”他紧紧跟随,要求着。
“我不知道。”她直截地回答。
她跨进车门,不料,约翰已坐在里面,用痛苦的眼光望着她。半途上,约翰提出:
希望她别为了渺茫且不愉快的结局而影响他们的家庭幸福。他怒不可遏地叫着:“我可
以为此不惜任何牺牲。”
她懂得约翰话里的意思,他是一个击剑名手。在那时,以决斗来获取荣誉,是一种
普通而流行的行为。可是无论丈夫如何警告,她还是决定将自己交给命运来安排。
第二天,她便送儿子上火车回学校。晚上,她不顾一切地去找史丹文,她买了一束
洁白的玫瑰,踏上那熟悉的阶石。史丹文见她到来,非常兴奋,但他的一举一动都使她
相信:他已经完全把她遗忘了。现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她当作一个新的猎艳目标。
“史丹文,”她神色郑重地对他说,“我到这里来,有话告诉你,是关于我俩的
事。”但是史丹文却轻佻地回答:“如此深夜,还谈什么严肃的事?”她顿时眼中充满
泪水,满怀失望地冲出房间,冲出公寓……
信中最后写道:
“我想把生命奉献给你,然而你根本把我忘了……我儿子被传染了伤寒症,离开了
人间。感谢上帝,我也感染了伤寒症。请你相信我始终爱你,只有和你和我们的孩子在
一起时,我才能真正获得生命……如果你能……”
在最后一个字上,有一个大墨点,表示病人在这时无力地把钢笔丢下了。
史丹文惊愕地阅读信笺上附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信系本院的病人所写,她
临终前唤你的名字,此信想是为你而写。愿上帝保佑你们。”
史丹文把头埋在手中,忍不住热泪直流。他有妻子,有爱儿,他可能享受天伦之乐
而获得事业上的成就。可如今他却堕落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浪荡子。
他的老仆人轻轻走近他身边。“记得她吗?”史丹文轻声问。老仆人点点头,在纸
上写了两个字:“莉莎。”
“莉莎!”史丹文脱口叫唤,用整个生命呼唤她的名字。
突然,马蹄声自远而近,停在公寓门口,这时已将近五点钟。“把我的东西拿来。”
史丹文吩咐道。主仆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永诀。
史丹文从花瓶中取出白玫瑰,两眼深沉地久久凝望着那洁白的花朵,坚定地向马车
走去,没有恐惧,也没有忧愁。他的脸上平静、安谧,像是去会见久别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