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马德里的火车,离开车只有一刻多种了,马蒂厄先生总算赶在开车前找到了座
位。他站到过道里吸起烟来,突然,他在站台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女子——一个他曾经
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求过,同时又十分憎恨,现在却想摆脱掉的年轻姑娘。
这个漂亮的姑娘,名叫孔希塔。但见她焦急不安地贴着列车,沿着一个个窗口向里
张望。火车终于启动起来,马蒂厄从盥洗间拎出一只水桶,站到列车的门边,当这一节
车厢徐徐驰近孔希塔身边时,他把一柄冷水劈头盖脸向她泼去。她顿时像一头发了疯的
母狮,抹了抹脸上的凉水,然后纵身一跃,抓住了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扶手……
说起马蒂厄和孔希塔的相识,原是十分偶然的。马蒂厄刚从外地回到巴黎那天,一
进门就惊奇地发现家里出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虽然是一身女佣打扮,但她风姿绰
约,并不显得卑微低下。她把一盆红色的玫瑰花放在小圆桌上,两眼楚楚动人地看着主
人,她就是孔希塔。马蒂厄像中了魔似的,两眼紧盯着她的背影,不舍地看着她离去。
用餐的时候,孔希塔为他们端来菜肴,并为他们斟酒。她那双纤细白嫩的小手,一下就
把马蒂厄迷住了。
到了晚上,马蒂厄把她叫进自己的房间。“孔希塔,我并不想把你看成佣人,而且
你也不习惯于做佣人,对吗?”他把孔希塔按在身边的椅子上,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孔希塔出身贫苦,却有着小姐的傲气。她有过做一个舞蹈家的梦想。由于母亲无所
事事,她不得不去为生计奔波。她才十八岁,却已饱尝了生活的艰难。
“你的头发真柔软啊。”马蒂厄说着,俯下身去吻了孔希塔的脖子。他还想凑过去
吻她的嘴唇,孔希塔却闪着身子躲开了。
第二天早晨,马蒂厄喝着饮料,等着孔希塔出现,然而他的男仆马尔丹告诉他,孔
希塔已经辞去了工作,一早就离开了,而且连工钱也没要。“你有她的地址吗?”马蒂
厄着急地问。马尔丹并不知道孔希塔的地址,这使马蒂厄感到十分遗憾。
三个月后,马蒂厄因公去瑞士。这天,他独自在公园一条僻静的小径上散步,突然
被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拦路抢劫了钱包。第二天,他坐在旅馆的花园餐厅里喝饮料,
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来到他面前。
“您好!”姑娘彬彬有礼地和他打招呼。
马蒂厄对于女性的声音十分敏感,他抬起头,倏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正是孔希塔。
孔希塔穿着紧身牛仔裤,着一件羊毛套衫,全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原来,拦
路抢劫的事正是孔希塔一手导演的。孔希塔告诉马蒂厄,说她现在在一个巡回剧团参加
演出,因为班主把钱都给卷走了,她的两个朋友才抢了他的钱包。现在她就是送还来的。
她说得很坦然,对此马蒂厄也并没有深究。
“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我的家?”马蒂厄猛然捉住她的手问道。孔希塔嫣然一笑,
吞吞吐吐地说道:“因为你……我觉得你太多情了,我想还是离开您好。”她说得很真
诚,竟使马蒂厄感动起来。
“我在这里还要住上几天,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吗?”
“我会很高兴的。”她抽回被马蒂厄握着的手,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马蒂厄,然后
和在一边等着的几个小伙子扬长而去。
马蒂厄被这富有传奇色彩的会面弄得心神荡漾。他痴痴地望着那伙人的背影,突然
抓起孔希塔掉在桌上的一条手帕,温情贪婪地吮嗅起来。
这次邂逅,给马蒂厄留下了无穷的想象。他从孔希塔不冷不热的态度里窥见了自己
的希望。别看他已经五十多岁了,此时却大发起青春的热情来。他要以最猛烈的进攻,
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他接连几次去了孔希塔的家。然而令他沮丧的是,尽管孔希塔也
和他打情骂俏,但始终没让他的欲望得逞。
他很快想好了一个计划。第二天,马蒂厄派马尔丹把孔希塔的母亲接到家里来。他
告诉孔希塔的母亲,说他非常爱她的女儿,并且很想照顾她们母女的生活,请她和孔希
塔一起住到他的家里来。
老太婆全然知道马蒂厄的心思,她接过马蒂厄递给她的钱不卑不亢地答应着:“行,
你就放心吧!”
马蒂厄满心喜悦地送走孔希塔的母亲,立即叫人去整理房间。就在他兴高采烈布置
房间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孔希塔叫人送来的信。马蒂厄忐忑不安地拆开信,立即对马尔
丹大声喝道:“别干了!她不会来了!”说着狠命地把桌上的花盆摔在地上,随后急急
驱车往孔希塔家驰去。到了那里才知道,她们母女已经搬走了。
马蒂厄受此打击,整天在酒吧间消磨时光。一天,就像鬼使神差似的,孔希塔竟忽
然在酒吧间里冒了出来。
“你说,你为什么这样无情无义,为什么要突然离开?”马蒂厄气愤地责问孔希塔。
他俩来到皇家花园,马蒂厄责怪孔希塔完全不理解自己,孔希塔则指责马蒂厄是想
通过她妈妈把自己买过去。
这一次,孔希塔终于答应和马蒂厄到他在乡间的一个住处去。不过,她仍然没有满
足他的欲望。孔希塔声称,如果她满足了他的欲望,他就不会再爱她了。马蒂厄认为孔
希塔既然这样说了,表明她对自己还有感情。于是问:“孔希塔,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老
了?”
“不,我不喜欢年轻人。我喜欢的是像你这样有丰富经历的男人。”孔希塔说着,
狂吻起马蒂厄来,还把身体翻过来压在他的身上,好像她已不能抑制欲火似的。
不知马蒂厄是强性抑制了欲望,还是故作一本正经,他并不去吻孔希塔,却叫孔希
塔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孔希塔离去了。一会儿,马蒂厄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他走出门外,只见
一个花盆落在地上打碎了。他又走到孔希塔的房门前,用力推着门,门锁着。“孔希塔,
开门!开门!”他叫喊起来。
半晌,才听到孔希塔的应声。原来巡回剧团的一个小伙子正在她的房里。“等一会
儿,我在洗浴擦身呢!”孔希塔一面应着,一边把小伙子从窗帘后面拉出来,让他躲在
沙发的后面,又把小伙子的小提琴箱子塞到床底下,这才去开了门。
马蒂厄进了她的房间,警觉地朝四下张望着。他先朝床底下看了看,然后转到沙发
后面,终于发现了那个小伙子。他真想上去狠狠地揍她一顿,但还是把举起的手放了下
来。最后,他神情懊丧地把她赶了出去。
他决定离开这个使他产生烦恼的地方,去国外旅行,以平定自己的心境。当他糊里
糊涂来到塞维利亚的时候,一次在大街上竟然又见到了孔希塔母女。
如果说他俩有情的话,他俩又有着隐晦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说他俩没情的话,
这会儿见到了,又都有些激动。孔希塔告诉马蒂厄,那天晚上被他赶出门后,第二天,
警察局的人就来限令她母女俩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法国。她们身无分文、好不容易才到
了塞维利亚。好在她已经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夜总会里跳舞。
“马蒂厄,你真是铁石心肠!那天把我赶出门外,使得我无法做人了……”孔希塔
怨艾地说道。不过,她从马蒂厄的眼神里看到,他也是后悔了。“好了,不说这些,今
晚来看我跳舞,好吗?”
“好,我一定来!”他脸上的愁云一下就驱散了。
晚上,马蒂厄在“屈热居”夜总会里,竟看见孔希塔一丝不挂地对着一班旅游者跳
着裸体舞,那些游客神魂颠倒的喝彩声此起彼伏。马蒂厄愣住了。
马蒂厄突然冲进门去,像一头凶猛的狮子大声吼叫着:“你们这是干什么?!滚,
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旅游者给吓懵了,马蒂厄不顾一切,发了疯似地把他们一一往外赶,最后关上
了门。
“你,你又一次欺骗了我!”他气急败坏地责问孔希塔。孔希塔慌乱地穿上衣服,
并没有丝毫的羞耻感,反而指责马蒂厄坏了她的生意。
“你这个傻瓜!大傻爪!你知道吗?你这样一来,我就会被老板赶走!”她感到委
屈地说。
马蒂厄非常坚决地要求孔希塔必须离开夜总会,否则他就要永远地离开她。可是孔
希塔沉默了许久不表示态度。当马蒂厄想要离开时,她才开口。她先表白自己是真正爱
着马蒂厄,她爱他温柔而有神采的眼睛,为了这爱,她是如何受着痛苦的煎熬。但是,
她认为马蒂厄并不理解自己。
马蒂厄十分感动地听着,把她抱在自己的膝上坐着。孔希塔吻着马蒂厄,喃喃地耳
语说:“马蒂厄,我会永远地爱你,发疯似地爱你。……我不需要什么,只想有一间属
于我的小房间,一点儿钱。”
这对马蒂厄来说,并不是难办的要求。他很快就买下了一幢漂亮的、带小花园的房
子。他请来锁匠配好各种钥匙,最后把财产书交到了孔希塔的手里。孔希塔十分高兴,
但是却拒绝了马蒂厄当晚想住在这里的要求。
马蒂厄心里哪里愿意,但是孔希塔执意如此,他也只得让步。第二天晚上,他又来
了。孔希塔似乎很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但却拒绝让他进来。
“快让我进来啊,孔希塔。”马蒂厄使劲摇着栅栏。
“你还想进来?别做梦了,我自由了,你快走吧!”孔希塔脸上挂着嘲弄的微笑,
戏谑着马蒂厄:“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你想过没有,每当你抱我,吻我,抚摩我的
时候,我是怎样感到恶心的吗?走吧!但愿你不会很快死去!”说完发出放荡的笑声。
这时,常和孔希塔在一起的小伙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马蒂厄再也支撑不住了,痛苦和失望使他的身体摇晃起来……他终于狠狠教训了孔
希塔一顿。孔希塔被打倒了,鼻子也流出血来了。也许她没有想到这个老头会如此疯狂,
也许这才使她真正地失望了。
“马蒂厄,你听我说,那小伙子不是我的情夫,不是的!……我还是个处女,真
的!”孔希塔躲避着马蒂厄的拳脚,竭力做着解释。可是,马蒂厄再也不信她的鬼话,
他撕她的衣服,把她拖着扔到了门外。
“钥匙,这是钥匙,你拿着吧,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随你的便。”孔
希塔跪在地上乞求着。然而,马蒂厄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最后的一幕,就发生在马蒂厄上火车之前。现在,马蒂厄向火车上的邻座讲完了
这段被欺骗,被羞辱的浪漫史,愤怒的心情还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哪里知道,这时已
经扒上火车的孔希塔正悄悄地拎了一桶水向他的车厢走来。
那些邻座发现了孔希塔,个个都吓得惊叫起来。马蒂厄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孔
希塔已经将水桶狠狠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孔希塔拼命地在车厢的走道上跑着,马蒂厄在后面紧紧地追着。最后她溜进了厕所,
把门死死地关上……
火车终于到了马德里车站。乘客们纷纷下车走出站台,这时,马蒂厄在车上的那些
邻座倒奇怪地发现,刚才还在车上拼死相斗的马蒂厄和孔希塔,这会儿已携手并行着一
同走上了一辆汽车。
真不知道,他俩的故事还会怎样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