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自饭碗中抬起头来满怀牢骚地说:“还要读下去!将来做宰相仍然跟别人姓便宜人均。”
做父亲的连忙打了一个哈哈,“叫女婿入赘好了。”
祖母仍然不忿,“蒋家就此绝后。”
南孙只得闲闲说:“中华民族有无数姓蒋的男丁,有什么分别呢。”
谁知祖母忽然摔了筷子动气就回房间去下了锁不在出来。
南孙叹口气,原以为家长会夸奖几句,谁知惹来一肚子气。
急急同好友诉苦,锁锁却说:“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
南孙啼笑皆非,表示听不懂哲学家的话,约好第二天见面。
这一阵子,锁锁像是比较空闲,暂处无业状态。
坐在礼堂中填表格,南孙心中有一分骄傲,终于完成悠悠七载的中学生涯,她清一清喉咙,装出成人应有的端庄姿态。
“错了。”
南孙抬起头。
“这一项是填你的成绩,不是地址。”坐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南孙低头一看,果然不错,她一向没有填写表格的天才,不是错这里就是错那里。
年轻人说:“我替你拿张新的。”
他站起来走向讲台,南孙见他穿着皱麻的淡色西装,知道他环境不错。
这几年风气已转,家长第一志愿是把孩子往外国送,大学学位反而多了出来,学生层次较为广泛,什么阶级都有。
那年轻人回来时说:“我叫章安仁。”
他顺手取过南孙手中的表格,照样帮她填一张,这无异是掌握了她所有的资料。
南孙也想过抗议,但一则大家分明是同学,二则他长得不讨厌,还有,大堂那么多女生,他偏偏选中她,使她有点欣喜。
南孙乐意结识他。
章安仁填表填到一半,吹一记口哨,“原来是高材生,这么好的成绩,何必留在本市?伦大年年有好几个奖学金。”他抬起头来再细细打量她,像是这一次连带要欣赏南孙的灵魂。
南孙但笑不语。
办手续时她一直跟随她身后,待做完这一切他问:“蒋南孙,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南孙很客气地说:“我约了人。”
章安仁有点失望,随即说:“我送你去。”
“不用,我朋友会来接我。”
章安仁一筹莫展的样子看着南孙。
南孙觉得应当给他一点鼓励,“你不是有我家电话吗?”
一言提醒了他,小章露出笑脸。
南孙走到校门口,小章仍如影随形,他并不出声,两手插在裤袋中,一直随出来。
南孙的心跳比平时跳得略快。
她刚想回头向他说话,听得汽车喇叭响,一抬眼,看见锁锁坐在一俩开篷车里,白色车身,红色皮坐椅,又是朋友借出来的吧,这种朋友,普通人一百年也碰不到一个。
显然小章也为这个场面意外,他看着南孙上车,摆摆手。
锁锁扶一扶太阳眼镜,“小男生是谁?”
“刚刚才认识。”
锁锁笑,“大学里同学,四年功课,四年感情,毕业打好事业基础,也该结婚了,生下一男一女,白头偕老,像一篇言情小说。”
南孙皱起眉头,“听一个大纲就闷死人,如此偷工减料的小说,谁要看。”
“你打算如何修改情节?”
锁锁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这种天气,随时会下雨,她却偏冒险在灰紫色天空下开开篷车。
锁锁性格独特的一面在小事上泄露出来。
南孙说:“毕业后非得好好做十年不可。”
“我憎恨工作。”锁锁叹惜。
“最近几个月你都没有上班。”
“我有新计划。”
“骚骚,你真不愁寂寞。”
“谁说的。”
“看那些男人的眼睛就知道。”
“你也发现了那些恐怖的目光,像不像禽兽?简直想用眼神来脱光女人的衣裳。”
南孙说:“等到没人看的时候,哭也来不及。”
“长得好也有烦恼,渐渐其他优点得不到发挥的机会,完全受淘汰,只剩下一张面孔,一副身材,多惨。”
“无病呻吟。”
“你没有试过独居,你不知道。”
“那么多朋友还唱叹十声,鬼相信。”
锁锁不再追着这个题目发展,“恭喜你了,如愿以偿。”
南孙悠然把手枕在脑后,“是。”
“高兴吧?”
“又可以自在四年。”南孙笑。
“令尊令堂可好?”
“家父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最近忙得要命。”
“在干什么?”
“急急买入还没有动工的纸上房子,又急急脱手,从中获利。”
锁锁点点头,“炒房子。”
“为啥叫炒?股票黄金,都可以炒来吃的样子。”
锁锁笑,“这就是中文的精髓了,炒的手势急而且促,一熟马上得兜起上碟,稍一迟疑,立即变焦炭,跟做投机生意有许多相似之处。”
南孙点点头,“说的也是。”
“那令尊应当赚到一点。”
“也一样焦头烂额,花的心思不下于人家正经事业,因为利息高,押了东西借了银行的钱去做,所以相当头痛。”
“东方花园的房子不错,他有没有动脑筋?”
“咦,骚骚,你对行情熟得很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