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总是要长大的,王永正尝试欣赏新的蒋南孙。
在她升级那一日,他为她庆祝。
南孙独自喝了半瓶香槟,已经很有感慨,她说:“我也真算一个迟熟的人,经过多年被人家踢来踢去的日子,现在总算完全独立自主了,来,永正,真值得干杯。”
她又喝干杯子。
“我有点踌躇满志是不是,原谅我,因为我刚刚发觉,我一切所有,全靠自己双手赚来,没有人拿得走,永正,我竟然成功了。”
永正拍拍她的手,知道她醉意已浓。
南孙略现狂态,“没有人爱我也不要紧,我爱自己,仗已经打完了,我将慢慢收复失地。”
永正沉默,他听得出狂言背后的辛酸。
南孙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相信吗,曾经一度,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南孙,听我说话。”
“我在听。”
“南孙,让我们结婚吧。”
南孙醒了一半,怔怔地看着男朋友。
真突兀,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求婚。
还有,她之所以什么都肯跟他说,就是因为从来没想过要嫁他,现在怎么办?
南孙非常非常喜欢王永正,做夫妻最最合适,但问题是她完全不想结婚。
“不,”南孙摇头,“我已经有一个家。”
“你需要自己的家,丈夫,孩子。”
南孙但笑不语。
“你担心祖母?”
“不,我不要结婚,就是那么简单。”
“你不爱我。”
“这是什么话,谁会笨得去嫁一个深爱的人。”
王永正以为南孙说的是醉话,不去深究。
“同居也许,你认为如何?”
王永正摇摇头,“永不。”
南孙问:“为什么?好处才多呢,每年省下来的税可以环游世界旅行。”
王永正老大不悦,他也喝了几杯,“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随便与人同居。”
“我很尊重你,永正,但这是我个人原则,我不结婚。”
“荒谬。”
南孙狡狯地笑一笑,她不上这个当,好不容易熬过种种难关,生活纳入正轨,她要好好为自己生活几年。
“永正,祝我更进一步。”她顾左右而言他。
“我等。”永正说。
南孙莞尔,他会吗?
报上登出来,世家女名媛王淑子小姐做了五月新娘,那幸运的新郎真是章安仁先生。
资本主义社会展扬财富的手法颇为庸俗,一切都以万恶的金钱衡量:新娘子的婚纱由意大利名师设计,亲自飞罗马三次试身,头上钻冕真材实料,耗资若干若干,一张账单流水似列出来,酒席费等于普通人家一层公寓。
南孙一边吃梳打饼干,一边详读花边新闻,饼屑落在彩色大页上,她抖一抖,继续看下去。
新娘子在图上并不漂亮,个子小小,款式清纯的婚纱毫不起眼。
南孙想,“一定是我妒忌的缘故。或是照片拍得不好,但章安仁确是高攀了,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锁锁看见南孙阅报阅得愁眉苦脸,一筒梳打饼干吃得七零八落,便趋过脸去看。
一看看出兴趣来,“哈,蒋南孙你拿床单剪个洞往身上罩也比她神气。”
南孙白她一眼,“我最不爱听这等昧着良心说出来的阿谀奉承。”
“我却是真心,蒋南孙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你终身影迷。”
南孙不出声。
“你结婚的时候,我来打扮你,替你做一场大show,我也认识哪些周刊的总编辑,一般同你登出彩色照片……”
南孙看她一眼。
锁锁说:“你仍爱他是不是,真没想到。南孙,这社会是个血淋淋的大马戏团,你若要生活好过,必须游戏人间。”
“马戏团?为什么我老是扮小丑,你看,人家演的是公主。”
锁锁答不上来。
过一会儿她问:“南孙,你觉得我是什么?”
南孙想一想:“蜘蛛精。”
“咦!”
晚上出去的时候,爱穿黑色的锁锁,一照禁止,便想起南孙,说她像蜘蛛精,觉得这是一种恭维,她知道姿色比早年差得远了,本来由她安排剧本里的景时人,现在都蠢蠢欲动,要另谋出路。
身边仍然有人,不愁寂寞,却已不是顶尖的那批,有时她情愿不出去,留在家中陪爱玛琴。
午夜梦回,锁锁感觉彷徨,好几次仿佛回到区宅旧店,木楼梯吱咕吱咕响,舅母来开门,不认得她,她知道找对了地方,因为闻到出炉面包香。
当中这七八年好像没有过,清醒的时候她不住喃喃自语:朱锁锁,不怕,不怕,现在你再世为人,什么都不用怕。
原来小时候受过内伤,终身不能痊愈。
可是太阳一出来,她又忘了这些,去忙别的。
锁锁同南孙说:“令祖母同我说过好几次,王永正是个好对象,劝你把握机会。”
“就把他视作南孙最后的春天好了。”
“令祖母很担心。”
“太迟了,蒋氏早已绝后。”南孙笑吟吟。
喝完下午茶,他们分手,南孙带一张晚报回公司。
财经版头条:“一九七二年十月成立,一九七三年一月上市的谢氏航业投资有限公司,因受世界航运业不景气影响,至上月底,谢氏股票在市场上被践踏至面目全非,该股收市价只有七十三仙。”
南孙霍地站起,一想到刚与锁锁喝完茶,她一点异样都没有,又坐了下来。